第四十一章

药物作用下,陆商直接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晨,醒来睁眼便看见有熹微的晨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眼前终于不再是一片灰暗,他稍稍安下心,习惯性去摸身边的位置,是空的。

黎邃不在,被子里也没有温度,他根本一晚上就没来睡过。

陆商坐起来,发现床边的家具都被搬空了,一时懵了会儿,还以为家里遭了贼,转念一想就算有贼也应该去撬保险柜,偷他的家具做什么,多半是被人移走了。

他换了衣服下楼,一进客厅便怔住了。

一夜之间,客厅里大大小小的桌椅、柜子、墙角,所有凸出的尖角上全都被人用泡沫仔细包了起来,几个易碎的鱼缸和装饰品也被拿开,放进了够不着的高处。

此时要是有不知情的人进门,大概要以为家里有刚学步的孩童,陆商站在原地,环视四周,明显感觉心脏某个位置轻轻颤动了一下。黎邃一夜没睡,应该就是在忙这些了。

桌上放了早餐,用保温盒装着,是他喜欢的薄饼,还配了水煮蛋和虾粥,露姨通常不会细致到把蛋壳都剥好,早餐必然是黎邃做的。陆商站在屋子里,手指摸上被泡沫包裹的桌角,一时心中情绪翻滚,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有时候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他把黎邃当孩子了,还是黎邃把他当孩子了。

门口一阵响动,黎邃晨跑回来了,脖子上搭了条毛巾,看见他,明显怔了一下,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确认什么。

陆商与他对视,淡淡一笑:“早。”

黎邃神情微动,不知是不是熬夜的关系,他的眼睛看起来有些红肿,陆商保持着微笑,就见黎邃径直越过他,走到抽屉前拿了药,沉默地放到他面前,又上楼冲澡去了。

意思很明显,让他吃药,可就是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有,陆商望着黎邃的背影,笑容淡下来,感到一阵头疼。原以为最多也就气一晚上就会好了,怎么也不会隔夜,没想到这次失了算,黎邃这回是真生气了。

他们二人的相处向来自然,现在一方刻意不理会,陆商一时竟有点不知所措,他大概是把所有的伶牙俐齿都用在职场上了,哄孩子上简直是笨口拙舌。

好不容易挨到晚上睡觉的点,陆商在床上等了半天左右不见人来,渐渐感到一丝怅然,黎邃这是在故意避开他,不和他一起入睡。

他心里没底,决定下床去找,奈何身体还没恢复,一入夜就看不清楚,在床头柜摸找半天,反而把眼镜碰掉了。这下真成了睁眼瞎,陆商站在床边不敢轻易挪步,怕直接把眼镜给踩碎了,只能蹲下来,手足无措地去地上摸索。

结果手还没碰到地毯,先被人给握住了,连着身体一把带起来,紧紧拥进怀中。

“你在做什么……”抱人的情绪起伏得很厉害,胸口剧烈颤动,像是被他捡眼镜那一幕刺激到了,“你在做什么……”

陆商被抱得很紧,紧到胳膊甚至勒得发疼,他在一片迷茫中愣了许久,直到肩膀上感觉到湿热,才渐渐回过神来,黎邃哭了。

内心好像有条巨鲸在水底翻了个身,带来悄无声息的震颤,陆商抬手抚上黎邃的头,张了张嘴,又觉得什么话都显得多余。他没忘记,他家的小乌龟是从来不哭的,哪怕当初被李家人虐打,在保护林区濒临绝境,他都从未掉过一滴眼泪。

“对不起。”陆商闭上眼,摸着他的头,真心实意地道歉。

黎邃只是抱着他,手臂收得更紧,像憋了一整天终于忍不住了似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胡乱蹭在他肩上。

陆商被他哭得心颤,忙伸手拍打他的背,一下一下哄着:“好了,受委屈了是不是?是我错了,我保证,以后有任何状况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我不是在生你的气,”黎邃哽咽道,把喉间那阵堵得难受的东西使劲咽下去,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口的位置,“我心疼。”

手心里是一颗强劲跳动的心脏,透过皮肤声声传入他的身体,陆商不由鼻间泛酸,想掰开他的肩膀去摸他的脸,却被黎邃强硬地禁锢住:“别看。”

陆商缓了缓,体谅了他这点小面子,放松身体任他抱着。

夜深了,窗外刮起风来,吹得院里的常青树呼呼作响。黎邃埋在肩上的声音渐渐平息,退开些许,想到陆商现在不能久站,小心地把他放到床上,自己也脱了衣服,关灯从背后抱着他。

心悬了一天,陆商其实很疲累,但他现在不想入睡,扣着黎邃的手,握了又握,舍不得松开。

黎邃俯身亲了亲他的眼睛,躺在他耳边小声说:“陆商,我希望你明白,你生病也好,失明也好,走不动路了也好,我不是只爱健康时候的你,我爱你的全部,你的后半生,生老病死我都会一直陪着你,别把我挡开好吗?”

黑暗中,陆商呼吸一滞,翻身抱住他:“傻……”

古人说,得失皆天定,忧喜总归命,知天知命,守之为幸①。陆商想,老天爷大概都是算准了的吧,在他身上拿走了健康的心脏,却赐给他一个这么好的爱人。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数,他从前不信命,如今却不得不感谢上苍,有生之年,何其有幸。

短暂的两天假期很快结束,陆商的身体依然时好时坏,黎邃实在不放心他去公司,怕又出像上次那样的事情,干脆把工作全部搬回了家里。

股东会虽告一段落,但终究没商量出结果来,黎邃说什么也不肯再让他独自参会了,亲自拟定了一系列会议流程,又请了监事会全程监会。

不知是不是知道了陆商在牧盛投资了的缘故,再次召开会议时,股东风向明显倒戈,之前死活不愿意掏钱的几个老股东闻到了放长线钓大鱼的味儿,纷纷让了步,在决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刘兴田表面上没露出什么不满,但额角怒起的青筋出卖了他,知道以自己现有的股份改变不了大风向,干脆也把字给签了。就这样,一场明争暗斗的股东会最终以提取百分之四十公积金的结果落下了帷幕。

工作告一段落,黎邃立即推了所有的行程,专心在家里照顾陆商。大约是心情好加上休息充分,自从上次之后,陆商的眼睛再没有出现过短暂性失明,只偶尔晚上会看不清楚,戴了眼镜后稍有改善,但光线不好的户外也仍是够呛。

黎邃几乎不干涉他的行动,只是一双眼睛没离过他的身,遇到不平坦或是障碍物时会出声提醒,必要时会默默跟在他身后。

过了年后,天气渐渐暖和,黎邃心里才算是松了口气,冬天对于陆商来说是个不小的考验,过于寒冷的天气总会让他四肢血流不畅,气温高了之后,这种情况就会好很多。

清明前夕,黎邃带着陆商去医院做检查,梁医生看完检查报告,总算是没有像往年一样暴跳如雷,反倒露出了一点儿可以称之为满意的神色。

“还不错,继续这样保持下去,明年可以减少药量了。”他翻完报告,摸了摸下巴,“真是神奇,我原本以为他连今年都撑不过去的,看来多巴胺和心脏的联系比我想象得要大啊。”

“多巴胺?”

梁子瑞神秘一笑,解释道:“人类大脑分泌的一种神奇物质,人在产生情`欲的时候它的分泌会增加,在医学上,它可以使心肌收缩力增强,扩张血管,是一种强心药。”

黎邃听得愣了一下:“这么说,我跟他……嗯,我是说,我跟他在一起,对他的身体是有好处的?”

“当然,”梁子瑞调笑道,“人的身体不会说谎,从结果上看,这几年他对你分泌的多巴胺可不少啊。”

黎邃被他说得莫名一阵不好意思,又听梁子瑞嘀咕了一句:“可惜了,这么好的研究案例,要是我老师在就好了。”

“你老师还研究这个?”

梁子瑞“嗯”了一声,头也没抬:“他叫Leon,瑞士人,是世界上最顶尖的心脏病专家,他做过的心脏病手术几乎都可以纳入疑难教案,可惜他有个恶习,喜欢抽大`麻,甚至在学校里抽,后来被人举报,学校就把他解聘了。之后他就满世界跑,不知道在干什么,我之前找过他一次,想让他帮我分析一下陆商的病例,但是他拒绝了我,跑到深山里做研究去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黎邃听完,不免觉得可惜,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却不能为他们所用:“他很难找吗?”

“一个老烟鬼,脾气又古怪,你说难不难找。”梁子瑞把报告整理好,从一旁的书桌里抽出病历本,“把他的饮食和睡眠情况告诉我一下。”

这些黎邃早就烂熟于心,想都不用回想,一一答了。

梁子瑞低头在病历本上做记录:“房事频率。”

“一周一次。”

梁子瑞抬头看了眼:“谎报会妨碍我诊断。”

黎邃:“……一周四次。”

梁子瑞“啪”一声合上本子:“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吧,一周最多两次。”

陆商这时正好推门进来,打断道:“你什么时候连这个都管了?”

“我是为你好,”梁子瑞怒道,“再胡来,小心死在床上!”

“嗯?”陆商眼睛一亮,“死在床上?听起来不错,比死在病床上潇洒多了。”

说完还去拉了拉黎邃的手,歪头笑道:“我们回去试试?”

“你……”梁子瑞自知干不过陆商,只好转头对黎邃发火,“他胡闹,你也就由着他胡闹?”

黎邃面色复杂,看了眼故作无赖样的陆商,心道我倒是想忍,可是,根本忍不住好吗?

晚上,两个人一起泡在浴缸里洗澡,黎邃给陆商的头发打上泡沫,细细揉搓。

陆商察觉他有心事,问:“怎么了?”

黎邃把泡沫弄均匀,缓缓道:“我在想,梁医生说得对。”

陆商不以为然:“他的话不用理,我父亲就是被他父亲医死的。”

黎邃一怔,陆商大概也觉得这话是污蔑了,改口道:“好吧,作为一个心脏病人,我父亲能活到五十岁已经算是高寿了,我可能还不如他。”

黎邃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慢下来,认真道:“你记不记得以前,刚刚敲定金沙海岸方案的时候,你说要奖励我,还欠我一个要求。”

陆商看着他,用眼神示意他往下说。

“我现在让你答应我,你要健健康康地活着,不说长命百岁,至少要等到我们两个都走不动路的时候,我就和你一起离开,好吗?”

陆商轻轻一笑:“走不动路太无趣,也太久了,我努力活到我们做不动爱的时候,嗯?”

黎邃被逗笑了,用水洗干净手上的泡沫,替他涂抹沐浴乳,两个人肌肤相亲,很容易感觉出彼此身体上的变化,黎邃洗到一半,忍不住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凑上去啄了啄。唇分之际,四目相对,各自眼神都有点情动。

陆商分开双腿,坐到他腿上,两人相拥而吻,一时都难舍难分,黎邃顺手在浴缸旁用指尖沾了点润滑剂探入扩张。气氛太好,黎邃一时不能自已,等顺利进入后,微微屈起双腿,用力往上顶了几下。

两个人很快进入了状态,前后一起抚弄,陆商显然是舒服到了,脚尖都蜷了起来,黎邃帮他纾解了一会儿,便经受不住泄了出来,累得靠在他肩膀上轻喘。

黎邃亲了亲他,下身退出来自己解决了,用喷头把两个人冲干净,腻歪着到床上去吹头发。

陆商生日那天,黎邃带着他飞了趟海岛,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自己精心准备的东西拿给他看,自从年初陆商短暂性失明发作过一次之后,黎邃心中便生出一种紧迫感,得再快一些了,不管是他的成长速度,还是这份礼物的建成速度。

“这些都是你种的?”两个人才刚登岛,陆商望着人工河岸整齐挺拔的热带树,脸上少有地现出了惊讶。

“嗯,”黎邃点头,“不过还没长成,这一排都会开花,树农说是白色的花,淋了雨之后花瓣会变成透明的,到时候我找工匠做一艘木舟,我们去河上泛舟看花,还可以钓鱼。”

陆商神色动容,目光落到河边的几栋建筑上,黎邃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解释道:“这以前是一个实验基地,我和几个专家商量了一下,决定改建成配备精尖医学设备的疗养院,很多东西都是现成的,不会花很多钱,而且……”

黎邃朝陆商看了眼,似乎也觉得挺不好意思,“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在这里养老。”

陆商闻言,侧头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在探寻什么,黎邃被他看得窘迫,问:“怎么了,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再改。”

“谁说不喜欢。”陆商浅浅笑了,看得出来他很高兴,嘴角露出了好看的弧度,过去牵着黎邃的手往海边走,“陪我去海边走走。”

远处蓝天如洗,海鸟低旋,浪花一阵一阵,打着卷冲上岸,发出哗啦啦的响声。热风吹起发丝,空气中有海水的味道,黎邃任手中的人牵着,一抬头,夕阳的红光从云层照射下来,在眼前的沙滩上反射出金光,那一瞬间,他不自觉牢牢握紧了陆商的手,恍如自己手中握着的,是整个世界。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