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交卷

新词是“心如死灰”。

简直就是徐望此刻的内心写照。

频繁受挫带来的疲惫和无力感,让徐望已经没办法集中精力比划或者解释,他第一个想法是直接说出词面来打断,换新词,可一想自己的状态,又改了主意。

深吸口气,徐望于静静流逝的秒数里一点点稳定心神,期盼当下个词出现时,能寻见些许崭新的希望。

猜词的队友们不明所以,吴笙疑惑看他,况金鑫直接问“哥,怎么不说话了”,孙江则早已不抱希望,破罐破摔地说风凉话“要我说一开始就不应该猜,这他妈就是坑人的,谁认真谁傻逼”。

十秒结束,“心如死灰”消失,换上“五雷轰顶”。

徐望触底反弹,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展开,张扬舞爪作惊雷状,语速快如闪电:“咔嚓——咔嚓——空——”最后一声他用力拍上自己脑门!

吴笙豁然开朗:“天打雷劈!”

况金鑫心领神会:“晴天霹雳!”

“是霹雳这个东西但是没有霹雳这俩字!”徐望快急死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距离答案如此之近,但越近,越让人焦灼。

孙江:“好像动了!”

徐望很开心孙江也投入猜词了,但:“大哥,就算再不贴边你也好歹说个成语吧!”

“我是说熊!”孙江眼里的惊恐越来越浓,“熊好像动了!”

徐望浑身一寒,目光立刻从冰瀑挪回眼前,挪到三人脚底下的那团黑影身上……孙江是骗子。什么熊好像动了,这他妈已经爬起来了好吗!!!

仿佛感受到了“火热视线”,摇摇晃晃终于站稳的黑熊抬起那对小眼睛,紧紧锁定了徐望。

一人,一熊,相距不超过两米。

徐望踩着滑轮鞋微微往后蹭,喉咙发干,手心冒汗。

黑熊试探性地往前迈一步,发现没碰见先前撞得它生疼的神秘阻碍物,于是又迈了第二步。

徐望心里的弦绷到极限,一脚蹬起轮滑鞋,风驰电掣就到了七八米外的树下,扶住树干,一眼不敢眨地紧盯黑熊。

黑熊没迈第二步,而是抬起一爪轻轻刨地,一下,两下,仿佛赛车手飙车前的油门轰鸣。

“嗷吼——”

怒吼声震天,黑熊如一枚巨大炮弹,朝着徐望直冲而来!

徐望心里的弦彻底绷断,脚底起风,夺命狂逃!

偌大的山林,却只有这一亩三分地是硬雪,踩着轮滑鞋到别处根本是举步维艰,徐望只能绕着仨队友和黑熊转圈圈!

无形屏障内的队友干着急却帮不上忙,况金鑫火急火燎地大声支招:“徐哥,要不你就直接让它扑死吧,扑完就能像昨天那样直接被弹回现实!”

徐望险险躲过黑熊一爪,重新拉开一段距离,欲哭无泪:“我的弟弟,这事儿不能拿命赌啊。万一昨天只是碰巧呢,我这一自杀,等于直接就把小命交代在这鬼地方了!

“那你就往别地方跑甩掉它啊,在这里绕哪门子圈儿!”别看刚才说风凉话,现下遇见危险了,孙江也是真心替徐望捏把汗。

“别地方雪太厚太软没办法滑!”徐望越解释越心酸。刚才猜词的时候他还在想,这滑板鞋好像没什么大用嘛,现在知道错了,知道自己太傻太天真了,就像鱼卷风引开熊、雪橇飞驰向坐标点一样,给你滑板鞋,那必然就是让你摩擦摩擦,走起魔鬼的步伐啊!

“继续。”吴笙忽然道。

已滑过去的徐望回头看他的脸,沉稳,坚定。

“不是没别的办法了吗,”吴笙挑眉,“那就继续,猜对词应该就可以脱困了。”

徐望想说“你说得轻巧,敢情被熊追的不是你!”,可看着对方脸上熟悉的坚定,那话又咽回去了。

这就是吴笙,当他真正想要解决一道题的时候,会摒弃一切杂念,去掉他认为多余的所有细枝末节,只抓重点,只看主线,直奔核心,专注而高效。

在徐望心里,这就是吴笙最帅的时刻,无论多年前的高中,还是多年后的现在。

“徐哥——”况金鑫一嗓子直接喊劈了。

徐望头皮一紧,条件反射地往前一滑,熊爪划破了羽绒服,飞出几朵白鸭绒。

眼见徐望生死一瞬,吴笙被吓得几乎呼吸骤停,哪还有半点沉稳,直接发飙:“看我干什么,看词看熊!”

其实不用他提醒,徐望也再不敢走神了。

魔鬼步伐摩擦起来,徐望几个加速重新拉开距离,而后抬头飞快看一眼冰瀑。

不知已经换了几个词的冰瀑上,此刻给出的是“怒目圆睁”,倒计时还有七秒。

从开始到现在,冰瀑上已经不知换过多少个词,徐望忽然意识到,这“词库”未必就是无穷的,或许已经见底,或许接下来的每一个词都有可能是最后一个,而只要再答错,满盘皆输。

突如其来的压力让徐望心慌,却也让他有了背水一战的觉悟。

轻轻深呼吸,徐望让自己的心静下来,慢慢将身体和意识分开,身体交给肌肉记忆,维持轮滑绕圈,意识全部集中在词上。

这是吴笙当年教给他的考试秘诀,尤其解题思路卡住的时候,有奇效。

徐望:“咱们高中教导主任天天什么样?”

吴笙愣了半秒,只半秒,而后铿锵出声:“凶神恶煞,横眉立目,怒目圆睁!”

“叮——”

久违的清脆。

“对了?答对了是不是!”况金鑫第一个喊起来,比徐望还要兴奋。

徐望没时间给他回应,但扬起的嘴角已是答案。

读秒尚未结束,冰瀑已经换词,这是第一次。

徐望看着新词,一鼓作气:“佘海洋唱歌!”

吴笙:“鬼哭狼嚎!令人发指,人神共愤!”

“叮——”

徐望:“张雷要追邹璐璐!”

吴笙:“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叮——”

“钱艾吃东西!”

“风卷残云!”

“叮铃铃——”

【鸮:恭喜过关,1/23顺利交卷!亲,明天见哟~~】

熟悉的声音在耳中响起,只是内容从昨天的“提前放假,送你回家”变成了今日的“恭喜”,语气则是不变的欠扁风。

徐望眼前一黑,只觉得那失重感又来了,他想喊其他人,喊不出声,想抓住些什么,但只有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很漫长,又像是只有白驹过隙的一瞬,双脚终于重新踩上地面。

清风吹过脸颊。

徐望四下环顾,一片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有点慌,下意识出声:“吴笙?”

“在。”回答响起,很近。

“徐哥,我也在!”不用人点名直接报道的必然是况金鑫。

“这他妈又是什么鬼地方!”永远处于暴躁边缘的孙江。

队友都在,让徐望稍稍安心。

从明亮雪原回来的双眼终于慢慢适应黑暗,徐望抬头,看见了月亮在乌云背后映出的皎洁光边。

又是一阵清风过。

明明该是微凉的深秋夜风,吹在冻得通红的脸上,竟是暖暖痒痒的。

是夜,北京的夜。

他们回来了。

徐望终于安心下来,收回目光,四下环顾,想当然认为自己还和昨天一样站在十字路口,可这一看,就愣住了。哪里有什么马路,他们四人正站在一座湖面的桥上,湖不算太宽,看起来像是公园的人工湖,桥栏杆是铁艺的,精致中透着古朴,桥对岸似有绿树成荫,草木繁茂,树枝在月色下随风轻摆,影影绰绰……

慢着。

徐望眯起眼,仔细打量,越看越觉得这景色十分眼熟:“这不是青年湖公园吗!”

经他一提醒,同样住在附近、时不时过来呼吸新鲜空气的况金鑫和孙江恍然大悟:“可不是!”

徐望一肚子疑问,正要继续和队友交流,忽听吴笙念出一串数字:循声而望,只见吴笙低头盯着手机,屏幕反射的冷光映亮他紧锁的眉头。

“你……哪来的手机?”

“今晚被吸进去之前特意放口袋里的,不过没用,在里面根本没信……”话没说完,吴笙忽然反应过来,“手机不是重点!”

“OKOK,”徐望赶忙安抚,回归正题,“你刚才念什么呢?”

“坐标,”吴笙把手机拿起来亮给徐望看,那上面是带有坐标抓取的卫星地图,“我们现在的位置和小抄纸里的坐标完全一致。”

在旁边听着的况金鑫第一反应就是看自己胳膊,想重新回顾一下坐标,结果找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手臂上的诡异图案已经随着他们回到现实而消失了。

“你的意思是那里和现实在地理位置上共用一套经纬度?”徐望没费力气求证,吴笙的脑袋堪比计算器,他说坐标一致,那就是一致,但这事儿没道理啊,“那里是白天,这里是晚上,那里是雪原,这里是公园,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用同样的坐标体系有什么意义?”

“谁在那里——”

桥头忽然传来巡园保安一声大喝,打断了四人的“钻研”,随后一道手电筒光直射而来,照亮了夜色下四个“可疑分子”的身影。

徐望向来遵纪守法,吴笙脑子还在坐标上,况金鑫就没在十二点以后出门过,故而手电筒下,三脸呆愣。

这时候就显出孙江社会阅历来了,立刻热络回应:“哥们儿,我们锻炼身体呢,夜跑!”

保安警惕皱眉,将信将疑。

孙江立刻振臂一呼,小碎步颠起来:“哥儿几个,歇差不多了吧,继续,一二一,一二一!”

徐望、吴笙、况金鑫连忙跟上,呈一竖排,跑得还有模有样。

凌晨三点的青年湖公园上空,响彻他们的嘹亮口号——

“一二一!一二一!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

若仔细听,还有些许闲话混杂其中——

况金鑫:“徐哥,后来猜词你说的那些人都是谁啊?”

徐望:“高中同学。”

况金鑫:“……”

孙江:“啧,你俩念书的时候是不是光在背后编排同学了。”

徐望:“他们也没闲着啊,说他装逼。”

吴笙:“说他话痨。”

徐望:“说他总拍老师马屁。”

吴笙:“说他和谁都是闺蜜。”

徐望:“操,最后这句谁说的?!”

吴笙:“……”

青春已逝不可留,何必还要猛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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