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最近发生了什么事?看你的状态还不错。”
说出上述这句话的人正是一间宽大而舒适的会客厅的主人。
他看上去并不太年轻,头顶的发丝已经由黑色变成灰色,但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做三七斜分。
他穿着蓝色的衬衫和西装裤,正一边轻言细语地和陆云开说话,一边做着简短的记录,旁边有心理诊疗室所特有的录音设备。
这也是国内的一位知名心理医生,陆云开半年前在国外休息治疗过一段时间回国之后,本来准备去找之前收了名片的沈淮一,但沈淮一最近似乎有点事情,他约了几次时间都没有约到,陆云开也就只能换了另外一个人,开始还有点儿遗憾,但咨询了一段时间之后,陆云开感觉不管是国外的心理医生还是国内的心理医生,对于他的建议和帮助都是那两样,也就无所谓自己跟的到底是哪一个心理医生了。
现在他用一种很舒适的坐姿坐在心理医生对面的宽大沙发上,认真回答心理医生的问题:“我认为我是找到了连接现实的关键支点。我……挺喜欢一个人的。我觉得当我喜欢着他的时候,那些困扰着我的东西,就被压制。就好像喜欢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爱当然是一种力量。”心理医生客观的说。他沉吟一下,“如果这种方式有助于你辨别清楚虚幻与现实的差别,那么我的意见是——”
陆云开在对方还没有说完之前就果断的一挥手。他的手自左上到右下,像刀砍一样果断的切断了什么,然后说:“你认为我在这种情况下做出和对方交往的决定是一种负责吗?当然不是!除非病情已经痊愈或者彻底控制,否则我不会和他在一起。”
陆云开说得又快又果断,他像是一点儿也没想,又像是早已想过了很多遍。说完上面的那一句话,他顿了一下,又说:“他能够帮助我区分现实与虚幻,当然我们暂时不会在一起……但我单方面的了解他的情况,也有助于我病情的改善,还有我现在和他——过去也是——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
心理医生说:“那么我的建议就是:尽量增加接触时间;尽量做相关于他的事情……同时从现实中,寻找到更多更多的锚点,再逐步削弱他对你的正常范围之外的影响。”
心理医生的建议让陆云开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前面都还好说,只有最后一句话,是陆云开之前完全没有考虑过的。
“正常范围”之外的影响吗……确实是的。
他应该怎么做呢?
是放任自流,还是像医生所说的克制纠正呢?
陆云开并未做太多的思考,就选择了后者。
他的生病也好,由生病而产生的心理上的依赖也好,他诚然是喜欢对方的,但是这两者都不是正确的喜欢方式。
“我”首先是一个人。
——然后“我”这个人,作为单独的个体,喜欢你,爱着你。
“我”对于你的感情总是不变的。
但这是出于“我”的思想,而不是某种疾病。
陆云开从心理医生的诊疗室出来的时候难得感觉神清气爽,这不是心理医生的功效——或者说不全是的——至少有一半的因素是因为陆云开不止找到了克服自己疾病的办法,而且他自我感觉距离康复已经不算太远。
再没有会比从疾病之中康复还让人心情愉快了!
陆云开连接起电话的声音都久违地带上了活力十足的笑意:“喂,妈,什么事情?”
电话是于采苹打过来的。
于采苹在电话里说:“我现在在你家里,你去哪里啦?”
“我在外头看一下医生,很快就回去。”陆云开确实很快就回去了,他现在已经上了车子在开车了。
“哦,那好,我在这里等你回来。”于采苹说,然后她又忍不住像所有普通的中年家庭妇女那样对陆云开唠叨说,“我看你屋子好乱,怎么粉丝送的东西都堆在客厅的角落也没有人整理?我帮你整理一下……”
“不用了妈。”短暂的冲动和喜悦过去之后,就像是兴奋剂的药效到了失效的时候,陆云开的口吻又一下子变得冷淡疏离,且回应迟缓——这正是自入戏以来陆云开最常见的状态,他说,“反正都是要丢掉的。”
于采苹并不很了解陆云开的疾病,但在最近和陆云开接触之后,她反正是习惯了陆云开阴阴阳阳的态度,所以现在听到陆云开前后语气的变化也不以为意,随便应付了两句就把电话给挂掉。
然后她独自在偌大的客厅中,看着那随便堆在客厅角落,花花绿绿大小不一的漂亮包装盒。
这些大概是粉丝送来的礼物有些能够一眼看清楚:比如手工针织手套啊、大型小熊布偶啊,是最普通最不值钱的,而最值钱的值钱到什么地步呢?各种各样的上万块的衣服鞋子,上十万块的手表,甚至有一辆数百万的汽车的钥匙!
这些可都要处理掉啊!于采苹当然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不是随便说说的,她上一次就见过对方谁说也不听,坚决果断的将所有礼物能退的全部退掉找不到退物品地址的,也根本不会留下来,而是将所有的全部打包送到垃圾处理站去。
这多糟蹋东西!多好的礼物啊……太贵的是应该退回去,正经的都不能收,但是一些只是表示心意的东西,比如说布偶或者手套什么的,怎么就要全部丢进垃圾堆呢?像他的那个朋友,叫做小江的,虽然也不收贵重物品,但是粉丝的一些心意并不会拒绝。
于采苹惋惜地想。
她觉得这个大儿子,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问题,简直像一头牛一样,只要认准了什么就脾气孤拐的转不过头来。
她走进那堆角落的礼物堆,心想不管他要不要丢掉,总是需要一个人整理整理,就动手处理起了那一堆色彩斑斓的礼物来……
xxxxxx
陆云开驱车回到自己别墅那个小区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有一些不对劲。
之前一直在别墅区门口站岗的保安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小区之外的拦车杆也直接竖起来,不管什么车都能够长驱直入,远远的都还能从一向安静小区听到些嘈杂的声音,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驱车沿着山道向上,在转过又一个弯道的时候发现人群居然是聚集在自己家门口的,其中还有一辆警车。
他将车子停靠在一旁,茫然地下了车,还没有来得及问上什么,就有人跑上来告诉他:“你是1004号的住户吧?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妈妈刚才在屋子里头被硫酸溅到受伤得厉害,现在已经送到医院急救了!”
“……”陆云开张了张嘴,没从喉咙中发出声音。
“……………………”再一次的,没有任何声音。
那是一种骤然间,找寻不到自己身体某一处本该有的器官的感觉。
xxxxxx
现在倒退到十分钟前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
别墅区本该有的寂静在下午五点三十二分的时候被一声凄厉的惨叫打断。因为别墅区占地面积大,绿化非常好,房屋和房屋之间也隔着绝对足够保护**的空间,因此于采苹的第一声惨叫并没有引起大多数人的重视,只有几个在这附近散步的老人和隔壁的住户听见并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
但这时候,大概过了约莫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惨叫再次响起,这一回并不是单独的一声,而是长久的断断续续的哀号与哭声。
大家这才感觉到不对劲。
附近的人很快赶到声音传来的方向,还没来得及推门,就见一个被硫酸灼烧得非常可怕的女人踉踉跄跄的打开门从屋子里头冲出来。
一下子众人哗然!
然后就是救护车,警车,和陆云开的车子。
陆云开回到家的时候,于采苹刚刚被救护车带走急救,警察也正在他的屋子里检查硫酸的来源。
他们很快得出了答案,硫酸的来源是陆云开随便丢在角落的那一堆礼物,如果排除了陆云开本身的嫌疑,再考虑到陆云开的身份,那么作案的凶手很有可能就是憎恨陆云开的那一批粉丝。
这在眼前并不是真正的重点。
陆云开在被初步排除了嫌疑之后,就赶到了于采苹急救的医院,但他刚刚跑到急救楼层,还没有看见急救室的门,就被守在急救室门前的一位中年男人冲上狠狠推搡破口大骂!
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一个人。
但不需要见过,陆云开在看见对方的一瞬间就知道对方是谁了。
他的目光有点茫然地转了一圈,除了面前男人狰狞的面孔之外,就是一个同样不认识但同样知道是谁的女孩子的冰冷怨毒的视线,这个女孩子应该比他小,她看上去伤心极了,哪怕在别人的环抱下也哭得快背过气去了,但饶是这样,她的目光也一直一直地紧盯着他,那目光中述说着他不需要猜就能够理解的意思:
“——陆云开,你怎么不去死!!!!”
他想要说些什么,但喉咙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又想要听些什么,但听力也在这个时候跟他唱反调,他明明已经很认真地在倾听了,可是世界还是一瞬间就安静下来,安静得让人害怕。
陆云开只在走廊上呆了短短的几秒钟,他被那个中年男人和男人的其他亲戚连拖带拽的弄出了急救楼层。
他一瞬间不知道该去哪儿,走走停停,最后来到了下一层的台阶上。
他在台阶上坐下。
他不知道干什么,摸出电话按了很久,最后按出了一个号码。
也正是这个时间,昨天晚上到达英国的江兴正在英方人员的陪伴之下,来到了他估计会度过一段时光的话剧剧组之中。
作为亲赴国内和江兴谈妥合约并将人带到英国来的霍齐亚和马歇尔,两人在这个时候也是当仁不让的陪伴着江兴来到这里。
这是一个外观恢弘的建筑,具有中世纪的风格,在四四方方的大堂的最外头,几根白色的罗马柱高耸着直至支撑住天花板。
马歇尔颇为自豪地对江兴介绍:“虽然我们剧团并不是英国排名第一的剧团也不是英国皇家剧团,但是我们有自己的粉丝,综合人气实力排名也从来没有掉出过前十,英国并不像你们国家,英国的电影和话剧的互通程度相当的高,所以不论是话剧演员去演电影,还是电影演员过来演话剧,都是一种非常常态的事情。虽然我个人认为——”他说,“演话剧会比电影更有意思。”
江兴站在建筑的楼梯。
人在庞大的建筑前显得渺小。
他低头看着脚下,又抬头看向前方,只觉得眼前的台阶像他认认真真攀登的道路;眼前的建筑也像他一直期待的殿堂。
他回复马歇尔:“——不管怎么说,这两者当然都值得我们去努力。它们像女神一样迷人。”
他踏上大理石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