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

进了门,江暮行就把水果拎到厨房。

宴好在他走后松一口气,将背上的书包拿下来,轻放在小碎花布艺小沙发上,打量着这个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房子。

客厅面积很小,东西哪怕收拾的很整洁,还是给人一种拥挤的感觉。

家具非常旧,像是从二手市场淘回来的。

地面铺着劣质的地板革,拖得很干净,有些翘皮开裂。

宴好想到了江暮行脚上那双球鞋。

也许是不在乎这些东西,也许是一开始顾不上,久而久之就麻木了。

如果条件允许,谁不想过得好一点,过得轻松一点?

宴好的心口被难过的情绪蒙住,每个人来世上走一遭,脚下的轨迹是不一样的,各有各的方向。

江暮行有自己的路要走,原本跟他没有交集,是他人为制造出来的交集点。

现在他就站在交集点延伸出的江暮行家里,直面江暮行艰辛的人生。

这只是冰山一角。

宴好的眼睛酸涩,眼眶泛红,他仰起头看天花板。

白炽灯用很久了,投下来的光不够明亮,灯底下有一些小黑虫,不停地绕着光飞舞。

坑坑洼洼的墙上扒着蚊子,懒洋洋地叮在那里,喝饱了。

宴好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子扭曲的怒意,冲过去对着一只麻蚊子拍下去。

手上沾了一小块鲜红的血迹。

宴好又去找蚊子打,力道很大,手掌疼得发麻,整条手臂都有点痉挛,心底的暴戾才渐渐被压下去,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掉头坐到沙发上,垂着眼帘发呆。

江暮行切了一盘西瓜出来,放到小茶几上面。

宴好发现他脖子上有个蚊子包,手指抖了抖,忍不住搓起手心里的血迹。

江暮行瞥见了宴好的手心,眼角扫了扫仿佛被红色颜料点过的墙壁:“你打蚊子干嘛?”

宴好闷闷道:“看着烦。”

江暮行抬眼。

宴好移开视线没跟他对视,坐了会起身去洗手。

快八点了。

明天有英语和理综要考,晚点还要跟爸妈开视频。

宴好却在江暮行家里吃西瓜。

江暮行没吃,他拿着买的灯泡把外面那层纸剥掉,搬着凳子去了卫生间。

宴好立即吃掉最后两口西瓜,跑去给他扶凳子。

江暮行让他出去:“不用你扶。”

宴好很坚持:“以防万一,还是小心点好。”

江暮行没再说什么,他踩到凳子上,站稳了,伸手去够灯泡。

卫生间里只有手机手电筒的光亮,朝上扩散出一圈光晕。

宴好看江暮行的脚,穿的黑色棉袜子,袜筒藏在裤腿里,再往上是修长有力的腿,他直直地盯着看。

几个瞬息之后,宴好眨了下眼睛,一滴汗珠颤动着从睫毛上掉下来,他伸手一抹,下一秒就像个变态一样一点点凑近,隔着校服裤,虚虚地用鼻尖蹭了蹭江暮行的腿。

宴好的心脏扑通扑通疯跳,声音太响了,有些耳鸣,他咳嗽两声清清嗓子,让自己看起来自然点:“班长,你连这个都会啊。”

江暮行居高临下地看过来。

宴好没敢仰头,装作没有察觉地扶着凳子。

头顶的目光很快就撤回了,宴好后心潮湿一片。

江暮行把坏灯泡拧下来:“拿一下。”

递下去之前,用掌心抹掉了灯泡上面的灰尘。

宴好接住灯泡放水池边,把新的给他,继续扶凳子。

江暮行换好了:“你把灯打开。”

宴好用手臂擦掉蹭一下刘海:“开关在哪?”

江暮行眼神示意他看:“门边。”

宴好摸索到开关,按下去,视野里瞬间亮堂起来。

卫生间完完整整暴露在他眼前。

漱口杯,牙刷毛巾等生活用品都是一人份。

宴好眼里露出几分古怪,说起来从进门到现在,他并没有看到江暮行父母的痕迹。

江暮行跳下来:“马桶的水箱有点问题,这边有根绳子。”

手指指一处:“拽一下就能放水。”

宴好回过神来,捉住挂在抽水箱边的灰色尼龙绳子,试着往下一拉,哗啦水声就响了。

江暮行抿直薄唇,俯视他的表情变化,听他诧异地说了句:“这个好神奇啊。”

“……”

之后江暮行又把阳台的灯泡换了。

宴好看角落里的芦荟跟常青藤,长得都好好,不像他,仙人球都养不活。

瞧见了什么,宴好的眼睛猛地一睁:“班长,你夏天不关纱窗?”

江暮行看了眼,眉头一皱:“忘了。”

宴好嘟囔:“……这都能忘。”

难怪家里那么多蚊子。

江暮行平时很严谨一人,今晚不知道怎么了,又丢魂又疏忽大意。

“班长,蚊子多了没法睡。”宴好说,“干脆去我那吧。”

江暮行把纱窗关上,不在意道:“点根蚊香就行。”

宴好闻言,只能作罢。

江暮行回了客厅。

宴好走在后面,发现客厅的墙上有钉子钉过的洞眼,曾经挂过照片,后来就拿下来了。

“班长,你爸妈……”

宴好捏着手指头,欲言又止。

江暮行走到一扇门前,推开给他看,跟他说:“这是我妈住的房间。”

宴好的头皮顿时窜出一丝麻意,瞬息间就沿着后颈下去,扩散至四肢百骸。

江暮行不仅请他到家里来做客,还给他看自己妈妈的房间。

梦里都没有过。

宴好重重咬住舌尖,刺痛跟血腥味让他稍稍清醒,他装作轻松的样子,朝江暮行走了过去。

房间大概十五平左右,空气里有极淡的玫瑰熏香味。

木床靠墙放着,上面没有被褥,只有一张凉席。

旁边小桌上有几本旧书,玻璃花瓶里放着一些干花干草,修剪过。

而且玻璃瓶上还有两三片花瓣,颜料画的,看似随性,实际精算过构图。

宴好心想,江暮行的妈妈很有小情调,他还注意到小桌左边墙上贴着几张油画,都是暗色调,看着压抑。

江暮行的语气平淡:“我妈年轻时候喜欢画画。”

宴好说:“那她现在……”

江暮行还是那个语气,听不出他的情绪:“她在疗养院。”

宴好整个人都愣住了。

“答应给你补课的第二天,周日下午,”江暮行说,“我把她送过去的。”

宴好愣愣地看着他。

江暮行带上门,话声夹在那丝冰冷声响里面:“我爸五年前就死了。”

宴好先是茫然的站着,过了好一会才惊醒,急促地喘了几口气,煞白着脸磕磕巴巴:“对不起,我……我……”

江暮行注视着他,嗓音有几分暗哑:“你道什么歉?”

宴好不知道,胸口闷得要命,他有些想哭。

在一中,江暮行是学霸们仰望的存在,他身上有太多值得同龄人去学习的东西。

自律,冷静,坚强,节俭,沉着,稳重……

所以很多人会去关注他。

有些事情花心思跟时间就了解到了,有些事情谁都窥探不到。

譬如江暮行的家世。

只知道他的家境很差,却不清楚其中缘由。

越隐秘,关注他的人就越想知道,猜测也越多。

宴好不会去胡乱猜测,更不会跟谁在背后讨论,但他幻想过将来有一天江暮行能带他回家,把别人都不知道的一面分享给他听。

不管是作为特别的同学也好,特别的朋友也罢,他只想江暮行的那一面就自己一个人知道。

像现在这样。

可突然摊在他眼前的事实太残酷了。

江暮行要把自己隐藏的那部分露出来,就必须先撕开内心的伤口。

宴好没想过是这样子,真没想过,他用力吸口气,嘴唇轻微颤抖:“那你打好几份工……”

江暮行揉着额角,半响低笑了声:“家里欠了很多债。”

宴好第一次看江暮行笑,他却哭了。

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宴好慌乱抹把脸,匆匆跑进了卫生间。

江暮行在沙发上坐下来,吃了一片西瓜,擦干净茶几上的汁水,之后就半睁着眼,看墙上的那些蚊子血。

不知过了多久,卫生间里传出冲水声,宴好开门出来,眼睛被刘海挡住:“班长,我给你的笔,就那个九宫八卦图,能驱邪避灾,招财挡煞,开运护身,你放笔袋里吧。”

江暮行恢复成一贯的冷淡:“这你也信?”

宴好不说话,就那么站在原地,用沉默来表达他的坚定。

那里面裹着的是一种很纯粹的关心。

——我想你好。

江暮行看着自己搭在腿上的手,沉默良久:“谢谢。”

宴好的身子剧烈一震,通红的眼睛又湿了起来。

沙发上的手机响了,是宴好的,江暮行喊他:“电话。”

宴好垂着头过去捞了手机转开,见是他爸打来的,他翻涌的负面情绪就登时一凝。

“我还在外面,嗯,知道,我不是小孩子,没事的,”宴好背对着江暮行擦眼睛,“到家跟你们开视频。”

江暮行在他挂掉电话后问:“要回去了?”

宴好抿嘴:“嗯。”

江暮行起身:“我送你。”

宴好理了理刘海,小声道:“不用你送的,我认得路。”

江暮行挑眉:“我要下楼买东西。”

宴好哦了声,走到门口时停住:“班长,你家就一个房间,平时你睡哪儿?”

江暮行轻描淡写:“客厅。”

宴好下意识去看布艺小沙发,他躺上去都不够地方,脚要腾空放。

江暮行比他高多了,怎么躺?

宴好的呼吸发紧,手指冰凉,冷不丁想起来一个奇怪的现象。

江暮行的妈妈去了疗养院,房间空出来了,怎么他没住进去?

宴好想不通,却没问出口,他不想再看到江暮行疼了。

江暮行拿了钥匙跟手机,颔首道:“走吧。”

宴好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暑假期间想办法让江暮行搬到他那里住。

夜色正浓。

江暮行把宴好送上车,回去的路上经过娃娃机那边。

片刻后,江暮行动身回家,手里多了一只丑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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