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人的恐惧,有时候是出于身份的认知。

一个矮胖油腻的中年人站在面前,可能大家都没什么感觉。

可如果他的身份是警察,是教导主任,是负责这轮裁员的公司管理,感觉就截然不同了。

哪怕他笑呵呵的看起来颇为亲切,也总让人不自觉地想拉开距离。

江绝喝了点水,再一次调整自己的情绪。

江烟止补好了妆,坐回刚才的位置,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想一想你的澹台府。”

江绝眼神变了又变,气息忽地就稳了下来。

接下来对戏的一整条,两人都如同戏文里天然的角色一般,行云流水地过完了表演与台词。

他好像突然就找到了状态,在接下来的好几天里都拍摄的一帆风顺。

哪怕是再次看见那双冷然的眼睛,也不再会有被蟒蛇盯着一般的悚然感。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如同魔咒一样。

江隼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眼底带着些许笑意。

直到这一刻,江绝才明白为什么导演让自己每天去各个场景里多待一会儿,为什么给他大段的时间让他泡在那白鸾城里。

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入戏。

以一个局外人的眼光来看,这一切都是布景,是景区里仿古的建筑,是个散步的去处。

可是作为澹台洺,那重重布置的丞相府,那一苑的奇花异草,还有地下暗层里的无数黄金,全都是他的所有物。

在踏入这府邸的那一刻起,不是一个路人偶然误入——

而是主人回来了。

他拥有的不仅仅只有这些。

几乎每一股宣誓效忠的势力,无论民间朝堂的人,都会献给他一样东西,彻表忠心。

那回廊里华彩流转的琉璃灯,看似鎏金的兽钮门环,甚至是女儿时时抱着的小绒马,都代表着无数人对他的俯首帖耳。

对于江绝,这些都只是美术师的炫技和点缀。

对于澹台洺,这些都是隐秘的战利品,亦是他随手搁置的玩物。

只有清晰自己已经猎取了什么,才能够真实的感受到那一份野心。

——玛瑙石金缕衣都已经不足为奇了。

他要的,是这整片寂静又庄严的皇庭。

要的是那个已步入暮年的女皇从神坛下来,一切的颂歌与敬畏都独归他一人笑纳。

而贪婪足够炽烈的时候,敬畏便荡然无存了。

在剧组的每一刻里,江绝都过得格外煎熬与快乐。

他从前笃信的很多东西,在不断地崩碎消失。

——在学校里,甚至在剧院里,他游刃有余,能力足够应付绝大部分问题,端稳分下来的每个角色。

但进了这个剧组,他要不断地不断地重复拍摄,从前为之骄傲的耐心与韧性,都在不断地被考验。

哪怕只是拍他一人在庭院中沉思叹息的一个镜头,都可以从下午拍摄到晚上。

要不断地捕捉各种情绪和神态,不断地改换机位,尝试自然光与人工光,距离角度哪怕是动了一寸,也要重新再来一条。

就这样拍几个小时,最后剪下来可能只剩两三秒。

像江隼这样的老导演,手下都有自己的专用摄影团队,基本上全是能猎熊的壮汉——因为灯光摄影全都是比民工还惨的体力活。

但正是这样达芬奇画鸡蛋式的不断尝试和探索,电影屏幕上才会有美到极致的无数个瞬间。

直到最后要收工的时候,江绝才从模特般不断找姿势的状态里走了出来。

他摇晃了一下,旁边的助理忙不迭冲过来给他递水。

眼下已经是八月了,还好今天是个阴天,没有毒辣的阳光直晒着。

可是风雨欲来的闷热感,也已经让他后背的衣服全都湿透。

江烟止没有好到哪里去。她甚至没时间去照顾下自家孩子。

B组在给江绝拍的同时,她在宫中和A组一遍遍的过和群臣的对戏。

机轨滑轮的声音在宫殿中格外违和,而台下穿着官袍的那些个老演员看向她的表情,也总夹杂着几分审视。

她略敞开了些厚重龙袍的领口,被闷得透不过气来。

发套可以捂出一堆痱子来,室内因为要关着窗户,连自然风都没有。

空调布置在偏远处,不能影响取景和拍摄。虽然开着,可吹到这也不剩多少凉意了。

“您还好吗?”助理帮忙擦汗时担心道:“有中暑感的话就休息下。”

“嗯,继续吧。”江烟止在准备开始的时候,突然想到这才是开拍的第一周。

她自己还要在这耗七个月。

另一边。

戚麟一抬手掌,一朵玫瑰瞬间在掌心出现,就好像是凭空出现一样。

他感觉自己又多了一项副业。

现在已经进组一个多月了,还是没有到开机的时候——江绝那边在开机之后就跟人间蒸发似的,半点消息都没有。

“手速已经不错了,”旁边的指导老师帮他把藏在袖子和衣领旁的道具归位,认真地引导道:“但是一定要注意,能够偷东西,一定要会学会迷惑他人。”

在扮演Loan时,他不仅要表现如何在人流中顺走一整套的杂物,在八百米的路程里把自己从街头少年打扮成戴墨镜叼雪茄的嬉皮士,还要表现如何偷走了飞天大盗的钱包等等。

Loan就像个磁铁般奇异的存在——好像想要的东西碰到他就会自动被吸过去,旁人甚至发觉不出来异样。

表演老师为此设计了接近三十个套路,全部都要熟练掌握和拍摄出来。

但真正被剪辑的,可能只有十到十三个桥段。

很多东西不实打实的拍出来,是不能确定能不能被保留的。

白凭和编剧团队改完稿子,顺路过来探望他一眼:“怎么样了?”

戚麟伸手打了个招呼,在手收回来的那一刻突然一转,凭空捧出一只小鸽子出来。

“不错啊。”白凭接过鸽子,观察着它的小模样:“想开机么?”

“想。”戚麟由衷道:“我在酒店呆的快长蘑菇了。”

“简单啊。”白凭看向他,开口道:“你从我身上随意偷走一样东西,我们就可以开机了。”

其他外国演员已经陆续就位了,但戚麟还差点火候。

他的问题在于,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偷儿。

人在正直和道德里活久了,哪怕对着镜头演戏也进不去。

换句话说,戚麟始终是不相信,他真的可以偷到东西的。

那种信手拈来的感觉,始终没有在这孩子身上出现过。

“不是白导——”戚麟听到这话时哑然失笑:“偷您的话,您肯定会防着我啊。”

白凭抬了眸子,反问道:“Alvaro作为一个跨国犯罪组织的头儿,你觉得他不会防着任何人吗。”

Loan是抱着必死的信念,不断地锻炼自己的能力,并且以这样出格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能力,最终进入黑桃。

自信从容四个字听起来很简单,可在某些场合,实在可遇不可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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