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快要拍到尾声了。
进度上是尾声,但拍的内容是电影刚开始的前几幕。
澹台洺还没有猝然倒下,女皇还没有找到破局的切入点——就仿佛时间陀螺被导演随手一拨,一切都回到了故事的起点。
他们连着拍了六七条,都没有过。
江绝已经把中后期的剧情全都演完了,此刻再找那种春风得意又桀骜不羁的感觉,着实有点难。
他穿着厚重的长袍在宫中的汉白玉阶上走了一遍又一遍,走到后面后背都湿透了,偏偏还是没有能让导演满意。
“不行,要躁——要膨胀,要能让人感觉到他蓬勃的野心!”江隼过去给他讲戏,亲自摆出权宦的表情出来,每步路都走的虎虎生风,仿佛一个得胜凯旋的将军归来了一样。
江绝观察着导演的表情和步伐,又过去试着再走一遍。
“不对!看起来还是太稳重谦逊了。”江隼摇着头道:“你就没有膨胀的感觉吗?非常浮躁!连脚步都要是虚的!要那种得意又显摆的感觉!”
这个时候的澹台洺,还不知道女儿即将被确诊绝症,也不知道女皇即将对他痛下毒手,还处在人生中最辉煌而又无忧无虑的状态里。
江绝真的找不到感觉。
他不是不能代入,不是没演过这个状态的角色。
他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已经陪着那个角色死了一遍。
澹台洺从坠落,到反杀,到再次跌落神坛,几起几落之后,是抱着恨意死的。
现在剧组安排进度再演故事刚开始时的少年意气,他真的演不出来。
江绝一看见这袍子,一看见这重现繁华的布景,脑子里就自动跳出澹台洺当初从容赴死的那一幕。
艰涩又痛苦的心情再一次浮现,他笑的颇为公式化,回不到那个连着升官三级的少年郎状态里。
“再来一条。”江隼坐了回去,拿着喇叭吼道:“开心点!嘚瑟起来!”
江绝深呼吸了一口气,在打板声响起的那一刻大步往前走去。
还没有等他走完一半的台阶,江隼的声音就从喇叭里吼了出来:“卡!别拍了!”
江绝回过头来,这一刻只感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羞耻和窘迫的感觉也同时升起。
他怎么能又搞砸了呢。
“小江,这个可不是爆米花电影。”江隼上来就劈头盖脸的训道:“不是看着爽就能完那么简单的——要有细腻的情感表现,要有多层次的人物塑造!”
“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用,这种感觉不能演成嚣张跋扈,也不能演成谦逊温和,就是要锐气外露同时又得表现出膨胀浮躁。”江隼都感觉自己讲了好几遍了,看了他半天突然道:“你回去休息吧。今天我先拍其他人的。”
江绝脸色一变,只感觉自己像被迎面扇了个耳光。
他甚至没有勇气央求导演再来一条,只匆匆鞠了个躬,又对场内的工作人员鞠了个躬,回了化妆室。
化妆师跟着他回来,开始帮他卸妆和卸假发套。
江绝的手指都在抖。
他确实找不到状态,也没办法给导演呈现他想要的东西。
他内心的煎熬在此刻难以发泄,骄傲与自矜也开始反噬般的折磨自己。
白凭从前说过一句话,他一直没有懂。
“真要入了演员这一行,想实打实的吃这碗饭,无论是脸还是心,都再也无法归你自己了。”
你哪怕家里人出事,自己失恋,甚至是突然间丧偶了,一进了戏,角色要狂喜欢悦,你就要笑的发自内心,再痛苦也得真情实感的笑出声来。
自己性子沉稳内敛,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演不出来浮躁又膨胀的感觉,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可以用来开脱。
人确实要选角色,演技两个字不是万金油。
六十岁的老太太去演十五岁的少女,就算演技炸裂都让人出戏。
但再贴合自己的角色,也会在性格或者情绪上有脱离的一面。
这个时候,怎么样逆着自己的本性去呈现他,就如同在强行把内心掰成别的形状一样。
江绝回了酒店,开始冥想着清空自己大脑里的各种杂念。
可有关澹台洺和自己的各种记忆全都搅在了一起,跟一群鱼儿吐泡泡似的根本赶不走。
门被敲了敲。
酒店的服务员一脸谨慎的站在门口,手里拿了个皮夹:“先生,这个是您的吗?”
他虽然不认识江绝,但知道住在这一层的都是大人物。
“这是……我的钱包。”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东西掉在路上了。
这里面装着他的身份证和学生证,还有好几张银行卡和信用卡,真丢了会非常麻烦的。
“如果您不觉得被冒犯的话,”江绝当着他的面把钱包里全部的大钞都抽了出来,温和道:“这是感谢您的小费。”
“这——这么多钱吗!”服务生都懵了,还有点不敢要:“这都顶的上我一个月的工资了,您太客气了!”
“真的很感谢您。”江绝坚持着把这沓钱递到他的手上:“请您收下吧。”
那个男人的脸上露出极力克制的喜悦,在认真道谢之后,转身哼着歌去打扫其他房间了。
江绝看着他轻盈的脚步,眼神变了一下。
他终于知道这是种怎样的感觉了。
江导要的,是一种欲盖弥彰的欣喜感。
得到了始料未及的一大笔丰厚奖励,就跟突然得知自己连着升官三级一样。
表面上还是要假装谦逊,假装沉稳,可是喜悦的心情不是用直白的笑容来表现的——
要溢于言表,要眼睛里全是笑意,还绷着表情生怕别人看出来。
不管他怎么克制,偏偏每一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那个服务员的脚步轻快又自然,拿到一大笔奖励以后开心的不得了。
那种脚步是可以模仿的。
他呼吸一滞,匆匆穿上了外套拿了房卡,再度冲了出去。
江隼这边没有换片场,还在宫殿前拍其他的镜头,进度也不算顺。
正在大伙儿喝咖啡休息之际,那现代装束的江绝突然小跑着回来,跟个孩子似的大声唤了声江伯伯,示意他看向自己。
他连戏服都没有唤,竟直接走到那长阶旁边,哼着小调就开始往上走。
踌躇满志又欲盖弥彰,哪怕脸上没有明显的笑容,可得意又兴奋的状态也从脚步和眼神中展露无疑。
他在走完一半之后,猛地一回头,笑着看向江隼:“是这个感觉,对吗?”
那得意满满的模样,明明就是澹台洺站在上面。
“这时候倒是突然明白了!”江隼笑着骂了他一句,挥手道:“赶紧换衣服去吧!”
另一边,欧美风情街的布景上。
“来准备!”副导演大声呼喝着群众演员,示意他们准备开始当人工布景板。
真跑到纽约包下一条街来,肯定不现实。
这些风情街都是布景板似的壳子,走在里头可以看见橱窗霓虹灯,还有各种大卖场和购物中心的店面,其实全都是简单粗暴的布景——就像煤老板的书房里放满了大部头的外文书看起来很有文化,其实全是包装精致的纸壳子。
群众演员里既有高挑瘦削的金发美女,也有看着就颇为街头的黑人混混。
他们当中,有人抱着牛皮纸袋装的一摞杂货,有人牵着三只狗看起来像在散步,还有人挽着伴侣笑容亲切,像是来一起逛街的。
副导演早就安排好了群演的调度,让他们顺着整条街来回走动,成为镜头里模糊却又真实的路人。
这些路人既不能跟走秀似的隔几米放一个,也不能一团团的出现在镜头里抢戏,具体出场的间隔都有专门的小导演帮忙控制,使整条街道都看起来颇为真实。
戚麟的肩膀还是有些酸疼,但他在跟医生确认之后,绑好了威亚再度上阵。
今天要拍摄他在偷窃重要证物时意外失手,要跑酷般在高空利用各个窗口和霓虹灯想法子脱身。
“C组!开始!”白凭坐在监控屏前指挥道。
街头开始陆续的出现各种行人,牵着狗的年轻人嚼着热狗,几个黑人有说有笑的逛着街。
咖啡窗口的店员忙得焦头烂额,好几个客人等得都颇有些不耐烦。
花店里有贵夫人抱着狗笑着走出来,身后的佣人抱着两束鲜切花匆匆跟上。
刚才还布景般死气沉沉的街道瞬间活了起来。
“A组!准备入镜!”
下一秒,拉威亚的工作人员同时发力拉绳子,戚麟只感觉胸口腰侧被猛地一提,自己就升到了半空中,开始摇摇晃晃地接触那象牙白的墙面和摆着花盆的窗口。
他要在半空中完成多个危险动作,每一个都在练功房里熟悉了许久。
能够信任的,只有自己长期以来的练习。
戚麟调整了呼吸的节奏,比了个OK的首饰。
摇臂上的摄影机调整着角度,高空的摄影无人机发出令人出戏的响声。
三个机位正以不同距离拍摄着他的动作与神情,而他要在配角的追逐和投掷下从购物中心的七楼一路翻到花店的招牌上,最后跳上同伴开来的车上,顺利地逃之夭夭。
伴随着信号灯亮起,他们同时开始行动。
威亚勒的他肋骨生疼,戚麟的脸上却露出轻松挑衅的笑容出来,在一众路人的惊呼声中从栏杆上一跃而下,开始障碍跨越式的在高空墙面上开始逃亡。
他身后的配角开始投掷任何手上能抓到的东西,连带着掏出枪来,一边笨拙地想要抄近路追上他,一边试图击中他的身体。
伴随着枪口猛地一亮,戚麟身边放了引爆器的花盆开始接连炸开,在他的脚边瞬间分崩离析。
他快速的扭头看了他们一眼,加快了脚步寻找往下爬的途径。
在脚步一空的情况下,他单手抓住阳台的边缘,下面拉威亚的人纷纷发力让他能稳定地吊在那里。
少年一个侧身躲过了头顶上的射击,长腿一荡就落入下方的平台上,转换方向开始继续逃亡。
等这一条拍完,戚麟被勒着的腰侧感觉都快断了。
他不好意思当着其他人的面检查自己受伤了没有,只顺着疼痛感摸了摸四处的骨头。
还好,骨头都在。
这一条确实危险又刺激,为了保证在屏幕上又刺激又好玩,他们还是连着拍了好几条。
连在下头跟纤夫似的拉着威亚的工作人员都换了两拨。
等收工的时候,戚麟瘫在长椅上,完全不敢摸自己的腰了。
他怀疑一掀开衣服,估计哪儿哪儿都是青的。
正在喝水休息之际,远处传来了惊呼声。
“是江烟止——”
“江皇吗!真的是江皇吗!”
白凭原本在看监视屏里的回放,听见动静时跟着一抬头,就看见了他的老婆孩子。
江烟止带着江绝一起过来探班,由于带了太久戏妆的缘故,现在两个人都是完全素颜的状态。
江烟止的皮肤保养的很好,顺滑而有光泽,只是眼角免不了添几条细纹。
白凭随口跟下属交代了几句,起身去迎接他们。
对外,江烟止和白凭是多年密友,而且在接受采访时都会为对方的恋情打掩护。
像白凭这样比较圆滑的,在被问到江烟止情感状况时只转移话题,表示自己说多了怕是就请不到她来演戏了。
但江烟止这种性子比较直接的,有时候就会大大方方承认。
“我见过老白他女朋友——眼光不错,那姑娘挺漂亮的。”
白凭这时候也没法反驳,就僵着脸笑一笑:“是,我女朋友可好看了,不是我圈里的人别问了哈。”
这话确实也没毛病,白凭是导演编剧圈的,跟江烟止没关系。
戚麟第一眼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公开露面时,有种真实的紧张感。
他甚至开始担心他们仨要是曝光了,媒体会有多难对付。
没想到那两人当着剧组人员的面行西式的吻颊礼,也没任何人觉得有哪里不对。
江烟止已经快到杀青的边缘了。
她只用再跟江绝拍一场哭戏,就可以坐飞机去海岛上安心晒太阳度假了。
《人鱼歌》因为后期要逐帧渲染,起码得明年五月左右才能上映。
“小戚——小戚过来。”白凭朝着他挥了挥手:“老江给咱定了个餐厅,等会卸了妆一起去啊。”
江绝听见老江两个字的时候眉毛一跳,看向了还上着妆的戚麟。
他们两人的目光短短交接,然后客气的打了个招呼。
这是他从时都回来以后第一次见到戚麟。
他不化妆的时候,温和而纯粹,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而这种偏粗犷风格的妆容放大了他眉眼的攻击性,同时也深化了五官轮廓,看起来更有几分荷尔蒙上升的冷峻和成熟感。
这个妆容打磨走了他温润的气息,整个人看起来颇有些高冷。
……还真是挺好看的。江绝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自己的鼻子要是有这么挺就好了。
“谢谢江阿姨。”戚麟乖巧道:“我现在去卸妆。”
“叫什么江阿姨啊!”旁边的副导演逗趣道:“江皇这么年轻,看起来跟二十三岁的新人一样,叫江姐呀!”
江绝呼吸一滞,不着痕迹的给这副导演记了一笔。
戚麟心想真要喊一声江姐这辈分跟关系得乱成什么样,只笑着打了个哈哈就遁走卸妆去了。
等真的到了车上,气氛才更加奇怪起来。
白凭不仅是个路痴,而且方向感还奇差,据说在国外走丢过不止一回,每次都是江烟止亲自找回来的——
他每次走丢都会以奇怪的方式跑到各种诡异的地方,有次甚至从地铁站一路走丢跑到公墓里去了。
江烟止每次能找着他,也真的是不容易。
后来有了江绝,夫妇两一致希望这小崽子能分担下开车的工作,年纪一到就把他送去了驾校里。
然后就发现这小子随爹。
平时十几页的台词背下来顺顺溜溜从来不出错,真到了踩离合挂挡的时候能急的哭出来,而且根本左右不分、油门刹车不分、还顾不上看信号灯,暴躁如教练都不敢让他摸方向盘,打电话问全款退学费成不成。
江烟止开着车找餐厅在哪,两孩子一脸拘谨的坐在后排,孩子爹在副驾驶碎碎念了一路。
“小戚有过敏或者忌口的东西吗。”江烟止瞥了眼后视镜里两孩子端端正正坐着的样子,打着方向盘道:“不用紧张,就是出来改善下伙食而已。”
戚麟应了一声,认真道:“我什么都吃的,没事。”
江绝跟着点了点头。
白凭转身看了眼他们两,忽然道:“小戚晚上睡觉打呼噜吗?”
江绝隐约觉得这是个陷阱题,摇了摇头。
“睡觉的时候老实么?”白凭回了头继续看路况,随口道:“不会蹬被子吧。”
江绝差一点就要顺口回答,被戚麟抢先一步道:“不蹬的,我睡着了基本上不怎么动。”
某人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好像不能随便回答。
“到了,餐厅在这儿。”江烟止找了个泊车位,在倒挡的时候随意道:“对了,你爸妈让你谈恋爱么?”
戚麟眨了眨眼,心脏开始狂跳。
他坐在这对夫妇身后,感觉头上那根绳就始终悬着,真是一秒钟都不敢大意。
“让的。”他小声道:“家里一般不干涉这个。”
好在后面就没有再拷问下去了。
江绝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下班了,此刻坐在桌旁全程眼观鼻鼻观心,一句多的话都不说,表现的淡定而且正常。
戚麟原本以为自己会被盘问各种细节,没想到夫妇开始聊彼此在片场遇到的事情,气氛越来越融洽和自然。
问题是他们两个同龄人以及舍友就这么杵在这,全程没有任何交流,好像也不好意思聊什么别的。
当餐点和橙汁终于被端上来的时候,两小孩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江绝本来就折腾了一整天,饥肠辘辘的没心思闲聊。
他抿了一口橙汁,把杯子随手放在戚麟的杯子旁边,开始加入他们的话题。
戚麟渐渐也开始试着跟着聊两句,不时逗得这对夫妇笑出声来。
“对了,你们两还记得准备下英语六级的考试。”江烟止想起了什么道:“今年年末恐怕没机会回去考了,但是明年上半年没有片约的话,还是尽快考了比较方便——毕竟学校那边有硬性要求。”
“他们两口语都挺好的,应该没问题吧。”白凭切着蜗牛道:“还需要准备吗?”
“咱那个老外朋友,克里斯汀记得吧?”江烟止眉毛一挑,低头切着小羊排道:“地道的英国人——我把六级的卷子给她做着玩儿,差点没及格!”
江绝似乎想到了什么,放下刀叉道:“我上次四级作文分数挺低的,可能是语法太随意了吧。”
“我语法很好呀。”戚麟顺口道:“回头给你补一下?”
白凭观察着儿子,发现他条件反射地看了自己一眼,再开始公式化地回绝。
“没事,你们两刚好今晚都有空,一起聚聚聊聊天也挺好的。”江烟止看了眼老公杯子里的白葡萄酒,看向他们道:“再来点甜点?”
“您想喝点酒吗?”戚麟胆子渐渐大了起来:“我也带了驾照,开了两年车还上过高速,等会儿可以开车送大家回去的。”
江绝怔了一下,头一次露出羡慕的眼神:“你会开车?”
“嗯?”戚麟看向他道:“很好学呀。”
江女士扬起笑容来,也要了一杯甜酒。
家里总算要多一个司机担当了。
回去的路上,他们四人的位置倒转,夫妇两坐在后排,江绝坐在副驾驶。
从戚麟开始熟练地换档打方向盘开始,江绝就跟研究神奇生物一样全程在看他开车的样子。
戚麟做起这些来颇为流畅,连回了酒店之后停车泊位都相当顺手。
江绝就眼睛亮亮地看了他一路。
“你是怎么了?”戚麟没忍住,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小绝一直觉得,会开车的人跟有超能力一样。”江烟止相当理解路痴父子的心路历程:“他觉得你超棒。”
江绝居然真的点了点头,补充道:“我学了两次,差点把车开到河里去。”
-2-
等两对人各自散了,某些对话才真正展开。
戚麟顺应那对夫妇的邀请,和江绝一起回房间叙旧。
等送完他们回房间了,戚麟才小声道:“你爸妈真的很友好哎,也没有问我什么难堪的问题。”
江绝没意识到自己吃的是红酒烩牛排,此刻已经有点晕晕乎乎的了。
“我觉得他们已经发现了。”他感觉自己有点摇晃,不自觉地抓住了戚麟的胳膊,试图让自己站稳一点:“可能在上车的时候就发现了。”
戚麟意识到这货气质不太对劲,突然想起来牛排里好像也放了不少好酒去腥提味。
等等——这也能中招的吗?!
扶着他回了房间,帮忙找了条毛巾蘸着热水给他擦脸。
江绝非常自然地窝进他的怀里,还凑过去轻轻亲了一下他的脸。
“绝绝?”戚麟试探着问道:“感觉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
江绝晕晕乎乎的点头道:“我也喜欢吃小兔子。”
你这万一被陌生人灌酒了得有多危险啊。
戚麟任由他窝自己怀里,帮他擦了一圈脖颈和耳后,隐约又闻到了甜酒的香气。
“要一起做些什么吗?”江绝昂起头来看他:“做什么都可以哦。”
他的眼睛开始蒙上氤氲的雾气,连声音都有种奇异的甜软。
“等等。”
戚麟忽然想到了什么,抄起旁边的本子撕了几页纸,把白纸递给了他:“你会折纸吗?”
“会呀。”江绝点头道:“你想要什么?皮卡丘?”
戚麟懵了一下,下意识地重复道:“你会叠皮卡丘?”
下一秒,怀里那男孩开始利索的开始压线折角,一眨眼的功夫就叠出个皮卡丘出来。
不是……这喝醉了以后就点亮技能树是个什么意思?!
“吃兔子吗?”江绝隐隐约约地感觉他还想让自己叠个什么,把热毛巾拿过来叠了个长耳朵兔子。
他歪着头打量了一眼戚麟的神情,心想他怎么还不满意,伸手又拿了一张纸开始叠企鹅。
戚麟摸了摸他的额头,凑过去亲了一口。
“我可不想吃小兔子。”他轻声道。
另一头,白凭跟江烟止一人打了一盆热水,在靠着落地窗泡脚。
他感觉自己已经快进入养老时代了。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确认的?”他点了一根烟,伸手先给老婆抽了一口。
在餐厅的时候,她给自己使了个眼神,意思就是确认完毕了。
“杯子。”江烟止摸着下巴道:“他们两装的还真的挺好的——可是你看见小绝把杯子放哪了么。”
他喝完以后,随手把玻璃杯放在了戚麟的杯子旁边。
两个玻璃杯是贴在一起放着的。
两个人看起来是保持距离的朋友,倒是杯子贴在一起放到离席都没有分开过,也是颇有意思了。
她话说了一半,凑过去又蹭了一口白凭的烟,靠着他的肩安心泡脚。
“是要开始变老啦。”
江烟止从来没有想过要抽烟,可在剧组实在太辛苦了。
有时候拍戏要从下午三点拍到凌晨五点,哭一遍容易,哭十遍难。哭到最后眼睛后脑勺一起疼,还得硬着头皮再来一条。
所有的困意和压力都无处释放,也只有这样呛人又辛辣的东西可以让她在后半夜还保持清醒。
二十年前,在那部电影杀青离别之际,他送了她一包自己惯抽的白鸟,味道清沉醇厚,多闻几次就上瘾了。
然后就再也没能戒掉。
戚鼎在候机室里百无聊赖的翻着手机新闻,看腻了又去翻朋友圈。
同事朋友们自然都在发各种工作相关的东西,不是庆祝XXX电视剧收视破亿,就是在诚聘私人助理和经纪人。
他手指一翻,看见了妻子发的一条朋友圈。
『遇到罕见病病患加班十五个小时
好在都保住了母子平安:)』
照片里好几个医生穿着手术服就在长凳上睡着了,甚至没力气再去洗个热水澡。
这二十年里,她几乎都在过这样的生活,两个人相见的时间少之又少。
也只有在戚麟诞生的那几年里,好像每天都在度蜜月一样。
生活终究是要回归忙碌和平淡的。
他看了半天自家吴主任发的朋友圈,笑着想回复些什么,最后还是删掉了那些啰嗦又矫情的话,只给她点了个赞。
飞机快要起飞了。
旁边的两个助理都在闷头玩手机,也没有人和他聊聊天。
戚总叹了口气,开始想回去以后下一个会要怎么开,手机忽然振动起来。
“爸!”戚麟的声音出现在另一头:“我在电视里看到你了!你在纽约开文传交流会议是吗?”
“麟麟?”戚鼎下意识地笑了起来:“你看见了?!”
“我看见你拿奖了!他们不是给你颁了个十大杰出人物吗?”戚麟笑道:“你那身西服很好看哎!给我也订一套呗!”
“下回去意大利带你去!”戚鼎心里暖了许多,得意道:“我还英文致辞来着,电视上播了没有?”
“播了播了,发音很好。”戚麟忍着笑道:“你路上小心哈,我就不啰嗦了。”
“知道了知道了。”戚鼎佯装不耐烦道:“忙你的去吧!”
“好,么么哒!”戚麟顿了一下,看着沉睡在自己腿上的江绝,温和了声音道:“我今天跟江绝他们一家子吃饭去了,挺想你和妈妈的。”
“不是没办法回来过年嘛。”戚鼎挪到队列后面,决定最后一个上飞机:“刚好三月份你妈和我休年假,我们到时候补过一个——咱去草原上烤全羊去!”
“好嘞,那我可等着啦。”戚麟笑着道:“你也照顾好自己,拜拜。”
有家人真好。
十二月一到,江绝就杀青了。
江烟止比他先杀青一步,早就拎了行李箱回国外了。
轮到他自己杀青的时候,哪怕香槟鲜花全都来了,也都跟做梦一样。
本来合约谈的是到明年二月,可是剧组的大伙儿都配合的颇为默契,他和母亲对戏竟也还算顺利,一切都比预计的要快很多。
“好了,安心回学校读书去吧。”江隼粗重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表演再踏踏实实练个几年,以后还找你拍!”
“谢谢江导!”江绝抱着满怀的花,只觉得颇有些受宠若惊。
他真的再也不用写小论文了。
也再也不用每天在白鸾城里兜圈子找感觉了。
更不用天天找情绪对着镜头练独白了——这感觉简直比毕业了还要棒!
在离开渚迁之前,他还有一个人要道别。
父亲那边太忙,自然没时间叽叽歪歪。但是戚麟为了他特意请了半天假。
“你提前走,刚好多了时间可以跟着去路演和走通告。”戚麟随手帮他整理着领子和衣摆,颇有些舍不得:“我还得在这个鬼地方拍三个月……到三月份才能走,连圣诞节都过不了。”
“很快的。”江绝注视着他道:“我会想你的。”
“等一下。”戚麟想起了什么,从柜子里翻出几个折纸出来:“你还记得这个吗?”
他掌心里立着折纸做的皮卡丘,以及一对小企鹅,一只粉蓝一只纯白。”
“你……照着叠了一个?”江绝试探道:“叠的还挺好看的。”
“真的不记得了吗?!”戚麟试图让他多观察一下:“这个是你喝醉了自己折的啊!!”
“别开玩笑了。”江绝失笑道:“我连千纸鹤都不会叠,怎么会这个。”
戚麟一脸奇异的看了他半天,小心翼翼地收好那三个纪念品之后,转身抱了抱他。
“电影一上映,你就正式出道了。”他抱着他的时候,温暖与安定也在传递。
“未来如果日益成名了,会遇到越来越多的事情。”
戚麟无法判断和确认什么,却还是忍不住把想了很久的话告诫出来。
他的声音温和而坚定,带着独特的力量。
“江绝,不管有多害怕,我会一直都在的。”
“遇到无法判断的事情,一定要跟我说。”
江绝很少听到戚麟用这样成熟又郑重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他回抱住戚麟,拍了拍他的背。
他对成名这两个字,还只有旁观者的模糊印象。
从前的十几年里,父母把他保护在匿名般的生活环境里,哪怕登上了话剧舞台,也只是在小众圈子里混了个眼熟而已。
一部电影……应该改变不了什么。
“好的,我都记住了。”他扬起笑容,松开戚麟道:“我要走了。”
戚麟凝视着他,眼神温柔而又宠溺。
“明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