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

封北弯腰低头,眼神询问。

高燃盯着他的额头,那地儿除了层汗跟灰,就没别的东西。

封北满脸都是少年湿热的气息,“怎么?”

高燃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青年的额头,他是板寸,头发又硬又短,额前没头发遮挡,一览无遗。

封北见少年一张脸快贴上来了,他的面部刷地一烧,红了,下一刻就抬起双手按住少年两边的肩膀,“你别凑这么近,我身上都是灰,脏。”

高燃揉揉发酸的眼睛,小声嘀咕,“看花眼了吗?”

封北听见了,搓脸的动作一停,“你看到了什么?虫子?”

高燃说不上来,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模糊的一团,眨眼间就没了,“可能是吧,一转眼就没了。”

这个小插曲突然开始,突然结束。

封北答应替高燃还书,“晚上我过去一趟,直接找老板还书就行?”

“谢啦。”

高燃哥们似地勾男人脖子,身高有差,他勾的挺费劲儿,布袋似的半挂上去。

封北拽下少年的手臂,脖子被勒的那块儿湿乎乎的,全是汗,“年纪不大,力气倒不小,你哥我的脖子都快被你给勒断了。”

“还不是你太高了。”

高燃嘟囔了句,他说回正事,“如果有熟人介绍,上那儿租书就不需要押金,只要拿学生证登个记,你把书给老板,他会翻到我的记录做记号的。”

漫画的押金要20到50,一套三十本,押金要50,一套十本左右的要20,超过那个数字的,像棒球英豪,机器猫,柯南都要50押金,这是底线,四十八本一套的茅王前锋要给100押金。

就拿高燃这样的普通家庭来说,零用钱就两三块钱,给不起押金。

那租书店虽然不要押金,不过店里的老奶奶特别凶,书缺个角,甭管是不是你干的都要你赔,不赔就不租给你,不去他们家租又没有办法。

看漫画是有瘾的,一天不看就睡不着觉,有的漫画看很多遍,就当是复习。

封北接过书,瞥了眼上面的书名《棒球英豪》,两本都是,不同册,“没别的事儿了?”

高燃说还有,他不好意思的笑,“小北哥,你问问有没有后面的几本,有就给我借一下,没有就给我借本卫斯理,随便哪一本都行,反正出的我全看了。”

封北不懂少年的脑回路,“看过了还看?”

“没得选择,只能凑合凑合。”

高燃用手挡在嘴边跟他说悄悄话,“前些天新开了一家租书店,那家租书店很大,漫画书都是新的,听人说里面有那种书,超多,老板藏得很隐秘,我还没去过呢,回头一起去啊。”

封北知道少年说的是哪种书,他挑眉,“新开的那一家?我知道了。”

高燃突然问,“小北哥,你是干什么的?”

封北笑笑,“你觉得呢?”

高燃看柯南,每次都猜不到凶手,这次他把所有的脑细胞全都叫醒,认真思考片刻,“你大爷一家刚搬走,房子转给了你,我猜你是刚从老家过来的,还没找到工作。”

他上下打量着男人,“褂子裤子鞋子都很旧,说明你手头上没钱,对外表也不是很在乎,你的手上有厚茧,力气很大,你在老家应该常干体力活。”

封北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高燃同学,想不到你头脑灵活,思维敏捷,能把一件事情分析的头头是道。”

高燃激动的眼睛一亮,“我猜对了是吗?”

封北绷着脸憋笑,“不对。”

高燃一口血冲到嗓子眼,他黑着个脸头也不回的进了家门,关门的那一刻他还气不过的吼叫,“卧槽,逗我玩呢!”

封北耸动肩膀笑了几声,他翻翻手里的漫画书,小家伙生起气来还挺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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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厚的云层终究还是架不住太阳那大兄弟高强度高频率的野蛮撞击,被撞开了一条缝,那缝隙不断扩大,天色明亮起来。

快中午了,祖孙二人在堂屋里对付那一袋子花生,你一颗我一颗,你一把我一把,不一会儿就把壳丢的到处都是。

高燃趴到桌上,手指指自己,一字一顿,“奶奶,我是你大孙子,全名高燃,小名六六,今年十七岁。”

高老太吧唧吧唧的吃着花生米,不跟他说话。

高燃把那句话重复了两遍,他剥了几个花生米放在手心里摊在老人面前。

高老太一个一个吃掉,她不动了,忘记了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高燃看着老人放在桌上的手,结满老茧,血管根根鼓起,像枯藤,他伸手握住,“奶奶,我答应过你的,一定会争取考上大学。”

高老太把手往回抽,她瞪着眼睛,很不高兴,“我不是你奶奶!”

高燃鼻子酸酸的,心里难受,他想到了什么,立马冲进他爸妈的房间,出来时手里拿了个旧相册,“奶奶,你看这是什么?”

高老太望着虚空一处,两眼无神。

高燃搬凳子坐过去,翻开相册指着上面的一张老照片,“奶奶,这个趴在油菜花地里臭美的小屁孩是我。”

他边说还边把相册举到老人眼前,特自恋的笑,“老话说小时候长得好看,大了就丑,我没有,我一直好看,奶奶你说是不是?”

高老太的眼皮子动了动,视线也跟着动。

高燃见老人往照片上看,他心里一喜,接着翻照片,“奶奶你看这张,坐在你腿上手捧着俩柿子,大门牙豁了两个的也是我,那时候应该有五六岁了,旁边是我爸我妈,我们在屋前拍的,屋子好多年前就拆了,后来建了楼房,两层的,你住在一楼,我常跑你那屋跟你睡,你拿蒲扇给我扇风,还讲故事给我听,豺狼跑下山偷鸡吃的故事,记得不?”

高老太嘴里嗯嗯个不停。

高燃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往后一张张的翻相册,翻到哪个照片就使劲儿回忆,尽量说的仔细一些,希望能给老人留下点印象。

刘秀从厂里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她把自行车往院里一推,听到老太太跟儿子的谈话内容,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没了,“妈,你怎么又在小燃面前说我的坏话?”

高燃忙劝住他妈,“奶奶病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你别跟她较真。”

“我要是跟她较真,早被她给活活气死了!”

刘秀端了缸子喝两口水,顶着大太阳回来,晒的发头昏,还受气,“天天出新花样,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把没有的事说的跟真的一样,不光说我,还说你爸,说我们不给她饭吃,虐待她,搞的别人都对我们一家指指点点,早晚要被她给逼疯。”

高燃的脑子里有相关的记忆,“奶奶这个病要坚持吃药,多陪陪她,跟她说说话。”

刘秀把缸子放桌上,叹口气说,“药都吃几年了,钱也花出去了一大把,没用,你小叔被你奶奶供上了大学,现在出息了,在市里买房买车,但他不出钱不出力,全归你爸管。”

她摆摆手,“那话说的一点都没错,人一老实,就被人欺负,你爸他自己活该,还连累我们娘俩。”

高燃挠挠脸,“小叔做不了主。”

“得了吧,就是没心,他要是真硬气点,你婶子还能把他吃咯?”

刘秀嘲讽的哼了声,“就这样,你奶奶还惦记着你小叔,什么都往他怀里塞,她觉得你爸是老大,得让着老小。”

高燃顺顺他妈湿乎乎的后背,“消消气消消气。”

刘秀扫一眼看相册的老太太,头疼,她叮嘱儿子,“你看着点,妈烧饭去。”

高燃双手托腮,他得认清现实,接受现实,好好在这个世界待下去,没什么好怕的,爸妈,奶奶都在。

高老太翻着样册,模样认真,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面。

高燃凑近点,很小声的问,“奶奶,小燃是谁?”

高老太抬起刻满岁月沧桑的脸。

高燃屏住呼吸,一眼不眨的期待着,却没等来他想要的回应。

天热的人头毛皮冒火星子,穿什么做什么都能出一身的汗,就连吃个饭也能把自己搞得跟刚从水里出来似的。

电风扇一遇到高温天气,就是个摆设,还占地儿,看着心烦气躁,挪走吧?那更烦。

高燃看他妈脸色不好,就主动收拾碗筷去了厨房。

刘秀没歇着,不放心的跟过去,“碗放那儿就行,用不着你洗。”

高燃没走,“妈,隔壁是做什么工作的?”

刘秀往锅里舀几瓢水,说不晓得,“现在还没人提,过天把就知道了。”

高燃,“喔。”

傍晚的时候,刘秀让高燃去买把芹菜回来,“挑嫩点儿的买,快去快回。”

高燃站起来,屁股在小竹椅上留了层水,他在电风扇那里站着吹了吹,“不要别的了?”

刘秀想想说,“有好的西红柿就买两个回来,没有就不买。”

高燃一路上都在思考什么是好的西红柿。

一直向西的拐出巷子是条稍宽点儿的路,两边各有一排摊位跟铁皮屋,占得满满的,那些人白天有事儿干,只有早晚出来摆摊,能赚点儿是点儿,苍蝇腿再小也是肉。

高燃买了半斤芹菜就去看西红柿,他无意间瞥动的视线停在一个中年人身上,确切来说,是额头位置。

中年人热情的说,“小兄弟,你要买什么?随便看看,就剩这么些了,你要哪个可以给你算便宜点儿。”

高燃看着中年人的额头,那上面有一块黑色的东西,他盯着看,发现不是什么脏污,是块黑斑,像是胎记,又不像。

中年人拽了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脖子里的汗水,满脸老好人的笑意,“看什么呢?叔叔脸上长花了?”

高燃凑近一些,黑斑的形状隐隐像一个圈,周围有四个斜杠。

他集中注意力盯视,想看清楚点儿到底是什么东西,头突然一痛,如同被大铁锤用力锤了一下,天崩地裂。

高燃突然听到了“嘶嘶”声响,有什么气体泄露了出来。

周围人来人往,嘈杂声一片,没人注意蹲在地上,头痛欲裂的少年。

高燃的耳边嗡嗡响,什么也听不清,他把头埋进腿间,手捂住,嘴里发出痛苦的声音,妈的,头又没来由的疼起来了,跟溺水那次一样。

没到一分钟,高燃头不疼了,“嘶嘶”声也消失了,一点感觉都没有,要不是他四肢发软,冷汗涔涔,还以为那一出全是幻觉。

他用手背擦掉一脑门的冷汗,下意识的去看中年人额头的黑斑,脑子里抽痛了一下,吓得他不敢再看。

操,撞邪了!

我的头该不会被鬼摸过了吧?

高燃不信迷信,但现在不好说了,他看到一个认识的女同学经过,忍不住把人叫住,“诶,那边有个卖菜的大叔额头有块胎记,是黑色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女同学左后看看,“没有啊。”

高燃的心下一惊,不会吧,那个中年人就在旁边,女同学看不见,只有他能看见?“就是你左手边那个大叔,没看到吗?”

女同学闻言就去看,她的脸一红,“大叔的额头上哪有什么胎记,高燃你扯谎,我不跟你说了!”

要是她回头,就能看到高燃瞪大眼睛,一脸毛骨悚然的表情。

高燃的头皮发麻,心跳加速,他不死心的又叫了几个人试探,他们全看不见那块黑斑,就他自己能。

那块黑斑跟“嘶嘶”声代表着什么?高燃不知道,但他确定这种诡异现象是来了平行世界才出现的,伴随着他的头疼,失眠多梦。

回到家,高燃魂不守舍的把菜提到厨房,他转身出去时瞥了眼液化气灶,身子猛地一下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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