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入眼是一片白色。
透明的液体顺着细细的软管流下,消失在一只苍白病态的手背上。
贺宙垂眸,定定地看着病床上的人。
那张精致的面孔上多了两道擦伤,额头上也有一块淤青,微微肿起,这些伤都不严重,但药水一抹,加上雪白皮肤的衬托,顿时显得严重许多。
忽地,他目光一动,伸手覆上了那节细白的手腕。
用手指圈了圈,心下不由叹息了声。
oga真的太脆弱了。
子弹伤的是他,最后跳车做肉垫的也是他,结果他没什么事,被他护在怀里的季屿却震出了脑震荡,当时就昏了过去,到现在还未醒来。
“唔呀……”
贺宙抬眸,看向坐在床尾的小宇宙。
他隔着被子乖巧地趴在季屿小腿边,时不时地抬头看季屿醒了没,偶尔眨巴眼睛冲着自己咿呀两句,像是在问他为什么季屿还没有醒。
贺宙抿了抿唇。
小宇宙都毫发无损,季屿却到现在还没睁眼。
“哈——呼——”
小宇宙打了个大哈欠,眼眶都湿了。
贺宙朝他伸手,轻声说:“我抱着你睡,好不好?”
小宇宙摇摇头,张着小嘴又打了个哈欠。
出事的时候他被安全提篮护着,里面都是软垫,所以一点没有受伤,但也吃了不小的惊吓,尤其看到季屿昏迷不醒的样子,更是哭得厉害,半天才被哄好。
哄好后他不肯离开季屿半步,现在困了也不肯入睡。
贺宙思忖片刻,又道:“你先睡,他一醒我就喊你好吗?”
小宇宙有些犹豫。
他困极了,几个哈欠下来两只眼睛都湿漉漉的,他不停地用手揉着。
“你就在他脚边睡,他一醒……”
话还没说完,小宇宙就惊喜地喊了声“叽吁”,他眼睛发亮,两只小手欢喜地举得高高。
贺宙立刻扭头看去——
果然,是季屿醒了!
“季屿,季屿!”贺宙倾身,在他耳边轻喊。
季屿眨了眨眼,缓缓睁开:“啊,在呢。”
贺宙:“你感觉怎么样?”
季屿闭上眼感受了一下:“头晕,不舒服,有点想吐。”
说完他长长地深呼吸了一下,但消毒水的味道也没让他舒服到哪去,过了会他轻轻地动了动四肢,似乎没什么问题。
“你有点轻微的脑震荡,身上也有几处擦伤。”贺宙道。
季屿哦了声:“那没事。”
他又问,“你和小宇宙怎么样?”
贺宙道:“我没事,小宇宙也很好。”
说完他看向小宇宙,想把他抱给季屿看,却不想,小婴儿已经趴在季屿的小腿上睡着了,眼睛闭得紧紧,看来是真的累了。
“他睡着了,就趴在你的脚上。”
贺宙压低了声,“他也守了你很久,刚才再困都不肯睡。你醒了他才睡的。”
季屿抬起头看了眼,有些心疼:“他肯定吓着了。”
侧过头,他注意到贺宙被吊起来的右胳膊,“你的手怎么样?严重吗?”
“皮肉伤,不要紧。”
季屿疑惑:“真的?那为什么吊着?”
“真的,没伤到骨头,就缝了两针。”
季屿嗯了声,勉强放下了心。
他闭着眼缓了缓,过了会又问:“追我们的人抓到没?是谁派来的?”
“抓到了,已经被梁叔带去审问了。”
季屿睁开眼:“你觉得会是谁?”
季远生,薛纵,谢雨星,季恒,这几个名字在脑中盘旋,他越想越气闷,头也越疼,这豪门的浑水真的太深,带孩子出门吃个饭都不得安生。
“先别想了,医生嘱咐你好好休息,这件事交给我就行。”
说着贺宙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晚上九点,“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季屿摸摸肚子:“也行,就买份粥吧。”
“好。”
“唉等等。”
见贺宙转身要走,季屿赶紧喊住他,“你帮我把小宇宙抱到我旁边来,他睡那我看不见,摔了都不知道。”
贺宙应了声好,不等季屿坐起,便用左手把小宇宙抱到了季屿旁边,等他们两个都躺好后才出了门。
门关上,房间里的气氛顿时松快了一大截。
原本的安静消失,多了几个悉悉索索的谈论声。
季屿:“??”
他把小宇宙搂进怀里,有些莫名地侧头看向旁边的几个病床——怎么大家好像都松了口气的样子?
见季屿看过来,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大妈问:“刚刚那个是你家alha啊?”
我家?
季屿愣了愣:“啊,算是。”
大妈摆摆手:“哎哟,气场真的太强了哦,刚才你昏睡不醒,他就一直在旁边守着,从头到尾都板着脸,我们一说话他就看我们,也不说什么,就那么盯着,眼睛黑沉沉的,脸也黑沉沉的,弄得我们都不敢出声。”
季屿有些尴尬:“这样啊?不好意思,他、他可能是怕你们吵到我……”
“那可不,他可紧张你了。”
大概是终于能好好唠嗑了,大妈干脆盘起腿,面朝季屿坐着,“他一开始进来的时候身上都是血,看着你挂上水、没事了,才让护士处理伤口。就在卫生间那处理的,我路过的时候看了眼,啧,那背上就没一块好皮,全是擦伤。”
季屿愣住。
闷痛的脑子有些迟钝,他眨了眨眼,忽然想起贺宙出门时的衣服好像不是黑色的,应该是蓝色才对。
“你们到底怎么了?是在哪摔了吧?”大妈还在问。
季屿道:“额,出了个车祸。”
“难怪。”
大妈摇摇头,“现在好多司机开车都太乱来了……”
大妈的声音不停从耳边掠过,季屿垂下眼,开起了小差。
他还记得当时他被贺宙抱着滚到了绿化带上。
绿化带里虽然种着的都是花花草草,但也有低矮的小灌木,不高,枝丫却硬,更别说还有小石子之类的东西。
而且是贺宙先着的地。
他不仅有自身的重量,还要承受他的重量,除此之外还得攥着小宇宙的提篮。
小宇宙好好的,他身上也没伤。
那么那些伤……自然是全被贺宙一个人承受了。
“都有孩子了啊,可你看起来也不大嘛,多少岁了?”
季屿回过神:“十九。”
大妈惊讶地瞪起眼:“这么年轻啊,那他肯定也不大吧?”
“他跟我一样大,也是十九。”
季屿随口找话道,“我们俩是同学。”
“哦,那挺好。你们是打算一毕业就结婚吗?”
这时,“咔嗒”一声,门开了。
贺宙提着吃的从外面进来,他问:“什么结婚?”
大妈声音小了一截:“没什么,我们就聊聊天。”
季屿看着他笑:“能不能别板着脸?”
贺宙脸色松了松,嘴角勾起一抹笑:“这样?”
一旁的大妈小声叹了句:“是个听老婆话的。”
季屿:“……”
他咳嗽一声,“帮我把床摇起来。”
贺宙放下东西,立刻给他摇好了床,接着又扶着他坐起,摆好小桌子,再把买的东西摆上,最后拉上病床之间的帘子,隔绝了其他人的视线。
贺宙道:“快吃吧。”
季屿看了贺宙一眼。
只见他神色毫无波澜,一点看不出受伤的样子。
贺宙拧起眉,他一只手拆盖子不怎么方便。
季屿道:“我来吧。”
话音落下,粥盒的盖就开了。
冒着热气的海鲜粥被推到了他面前,贺宙又体贴的拿了把勺子给他。
就差把粥喂到他嘴边。
季屿顿了顿,半晌才接过勺子。
“谢谢。”他小声说。
“不用跟我说这个。”
贺宙抬眸,“我是你男朋友。”
季屿一愣,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
他舔了舔唇,低下头,一下下地舀着碗里的粥。
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尴尬。
再细想想,还有点肉麻,听得他脸发热,耳朵也有点痒。
“那个……”
季屿清了清嗓子,“你身上的伤怎么不跟我说。”
“都是皮外伤,看着严重,其实没什么。”
贺宙又说,“你想看吗?”
季屿顺着他的话点头。
“吃完晚饭看吧。”贺宙道。
“好。”
等吃完了晚饭,季屿的水也挂完了。
拔了吊针,医生跟他说要在医院再观察一天。
贺宙道:“来的时候太匆忙,没考虑太多,之后又光顾着等你……”
他停顿了下,道,“晚点我去跟他们说一声,换个单间吧。”
“行啊。”季屿的注意力全在贺宙的背上,不管他说什么他都想也不想地应了。
贺宙的背如大妈所说,确实是没一块好皮。
上面全是擦伤,或紫或肿,还有许多划痕,涂了药水后整个背部都暗沉沉的,看起来挺吓人。
“看见了?全是小伤,绷带都用不着。”
季屿拧起眉:“疼吗?”
“不疼。”
季屿撇嘴:“怎么可能。”
贺宙:“真的。”
季屿没再说什么。
贺宙等了会都没听见背后人的回应,也没听见什么动静,不由蹙了蹙眉,就要拧过身。
就在他想开口询问的时候,火辣辣的伤口上忽然拂过一缕微风。
风很柔,很轻。
吹在伤口上凉凉的,很舒服。
但仔细感受,这风里似乎又带着点温暖。
贺宙挺直了背,没有回头。
喉结滚动,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他闭上眼,季屿噘着嘴为他吹伤口的样子在脑海中浮现。
“季屿。”他心下意动,喊了声他的名字。
“干嘛?”
季屿一说话,气息就都喷在他的背上。
受了伤的背部敏感至极,贺宙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次的风,比上次要更热一点。
他轻笑了声:“谢谢。”
“哎呀这有什么的,我……”
大咧咧的声音停住,变得犹豫又别扭,“我、我也是你男朋友。”
说完,季屿佯装镇定地朝卫生间走:“我上个厕所。”
不等贺宙回应,他就快步进了卫生间,关上门后立刻跑到洗手池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通红,耳朵也通红,一副脑袋快冒烟的样子。
啊啊啊啊啊!
自己竟然做出了如此肉麻的举动!!
季屿想想刚才自己噘着嘴给另一个男人吹伤口的样子就浑身发麻,呼吸不畅。
天。
他居然干得出这种事!
这时,贺宙在门外敲了敲门:“季屿,我洗个手。”
“我马上好。”
季屿往四处看了看,没能找到干净的毛巾,最后他扯了两张纸,潮了水后避开伤口,把脸颊、脖子,还有耳朵都擦了几遍。
过了一会,门打开,季屿从里面出来。
他脸上的温度不仅没降,反而看起来比刚进卫生间时还要红。
“好了?”贺宙问。
季屿点点头,语气平稳:“嗯,你进去吧。”
贺宙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脸怎么这么红?”
季屿:“……”
季屿:“闭嘴,别问,洗你的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