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上前施礼,道:“见过先生。”一面俯身将门匾捡起来,对官差再次道,“这知知堂是我的。”
官差们尚未说话,青霞先生已经先开口,道:“薛青你在说什么?”
薛青道:“先生,我在山下读书的草堂就叫知知堂。”将门匾上的尘土用袖子扫了扫,“这是我的,被人胡闹扔这里了,请先生原谅。”
薛青在社学山下自学,社学的人都知道,一旁的教习恍然想起来,那个草堂好像的确有个名字只是当做学生们玩乐没在意。
青霞先生道:“此时所说的知知堂与你所住的草堂不同,休要添乱。”
官差们闻听此言神情犹豫或许是学生想要替先生抵罪吧。
薛青道:“官差们问的是双园时学生们中依照知知堂安排行事的事吧,那就是我的知知堂所为。”说罢伸手一指山下,“此时我们知知堂成员都在,你们有什么要问可以来问。”
在场的人不可置信。
青霞先生更是皱眉,看着薛青,道:“薛青,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薛青施礼道:“学生知道,学生双园时敢如此行事,是自认坦荡不为过,所以此时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得知官府查问,我等便都来听候。”
青霞先生肃穆面带不虞之色,道:“你是说学生们在双园外读书,为张莲塘请愿之事,是你煽动所为?”
薛青应声是,又道:“事实上不是张莲塘被抓,我们当时所为的是张撵。”
竟然!官差们还好,教习们脸色大变旋即又恍然,果然,猜测是对的,那时候突然学生们因为张撵的事闹起来就知道有古怪,还没来得及查就出了张莲塘的事,然后就越闹越大原来源头是张撵的事,也果然有人在背后推动操控薛青。
就是这个薛青?这个被人嫌弃的攀附郭家狂言要中状元再娶亲的小儿!如果是张莲塘这种世家子弟倒也罢了,他是薛青啊寄人篱下孤儿寡母,他怎么能做到让百众学生都听他的?又怎么有胆闹出这么大的事
官差到这时已经不再有疑问了,将手中的兵器一抖,道:“在哪里?”
薛青拄杖转身,道:“随我来。”
站在街上听到喧闹声,再看社学里学生们涌涌下山,府学宫前街上的人都吓了一跳,难道又要闹事了?
“不是,说是找到闹事的主谋了。”
“闹事的主谋还用找?就是学生啊。”
街上的人也随之跟着看热闹,位于街后的草堂被围得水泄不通,四周的树上都爬满了人,居高临下看到一群教习官员官差前站着十几个学生,皆着青衫长袍,手握书卷。
又要读书了吗?
“我们知知堂是读书社,所谓读书,明事理。”
“读古人,读当今,知过去想未来。”
少年们一个个站出来说道。
为首的官差瞪眼打断,道:“我们才不管你们读书还是读赢!是不是你们煽动学生们闹事?鼓动大家去双园静坐?”
张莲塘道:“这怎么能叫煽动呢?我们适才已经说了我们在知知堂读书探讨先贤之德,遇到张撵这种事自然要论个公道,然后与众同窗分享这又有什么错?”说罢环视四周,高声道,“我们为什么读书?”
十几个少年们没有齐声,四周围观的学生们响起喧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场面让官差们想到当时双园外的场景,顿时色变不安,也更加肯定“还说你们不是煽动你们现在想干什么?你们结社读书便读书,教唆学生们去议论官府政事就不对”
但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薛青道:“此话差矣,读书为什么不能议论官府政事?说道读书,我有首诗是为知知堂读书社而作”
“作诗!那个薛青!”
长安府衙里得到消息的山西按察司使,这位面对廖承段山也能保持风度的三品大员顿时色变。
“他又要作诗了?”
前来报信的官差有些不解,学生嘛文人嘛吟诗作对的有什么可惊讶的。
按察司使道:“别人作诗也就罢了,这薛青可是给宗周和廖承都作了诗的。”结果宗周死了,廖承也被定罪了,虽然没有正式说过,但私下消息都传开了,说廖承被定罪完全是因为一个叫薛青的学生给他作了一首诗。
现如今得知那个查问出来在背后鼓动学生的知知堂就是这个薛青,要去抓他,他带着学生们又闹事,万一也给自己作首诗怎么办?于是急急问道:“给谁作的诗?”
官差忙道:“给知知堂写的诗。”
按察司松口气,这才问道:“什么诗?”
官差拿出一张纸,道:“附近笔墨纸砚铺子多,当场有人就抄了下来”呈上。
按察司接过念道:“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念罢苦笑。
“天子重英豪,他们志向登天子堂,议论朝政好像也没什么错了是吧。”
厅内没有人回答他,长安府的上下官员如今都还受着训诫,李光远更是待罪听命,暂时由山西路指派的官员代理长安府。
此时李光远站在府学宫内整个人都呆呆,听着外边喧嚣,那是很多学生在齐声诵读。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当真是意气风发豪情万丈。
李光远道:“你教的?”转头看一旁站着的青霞先生,“你疯了吗?我不是说过你不要让他这般这般”
这般什么却又说不上来,酸迂腐吗?不是的
青霞先生道:“这般少年英气”他也看向李光远,“这可不是我能教的,事实上我一天一堂课也没有教过她。”将与薛青入学的种种事说了。
竟然是这样,以前可不知道,李光远听得目瞪口呆,为了避嫌刻意不与青霞先生和郭家来往,这些事还是第一次知道的不由怔怔:“那是谁?那群人?”第一次武夫没有脱口而出,能教出这样孩子的,又怎么好贬为武夫。
青霞先生想着那薛母那妇人的姿态,又想到先帝夫妇风姿,子不语怪力乱神,他轻叹口气,道:“天生的吧。”
李光远神情变幻一刻:“如此手段,如此才情是幸事。”如果先帝还在,或者未有谋害的事发生似喜似悲又愁眉,“而现在却怕太出头,被盯上”便唤人问外边怎么样了按察司可要抓走知知堂的那些学生们。
来人是一个教习,欢喜道:“刚派人来只是训诫了一番不得乱言惑众,如果有心关切弊政,更要多读圣贤书,先过了科举,否则只是空谈。”当然这是对学生们说的,“已经告诫府学宫密切关注这知知堂,不得半点纵容。”
这次算是躲过一劫了双园事刚落定,山西路可不敢再闹一次学生围堵静坐了,报上去自己也没好果子吃,先私下暗地戒备。
青霞先生捻须默然一刻,此时此刻还有些不敢置信,教习接着说道:“现在好多学生们都嚷着要入知知堂一同读书呢”
李光远甩袖恼怒道:“荒唐,读书自然是在社学读书,入什么知知堂薛青呢?”
教习忙跑出去,不多时回来,道:“官差走了之后他就走了,说是有事。”
李光远气恼:“还真贵人事多啊。”
柳家双园内,正厅前柳老太爷转动手里的两枚镀金铁球,看着跟随柳春阳走来的少年,哈哈一笑,道:“我的孙女婿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