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朝在倒座房里伺候她那些茶花,选了春日开花的品种出来,给父亲那里送了去。她又指了盆白粉双色的山茶,吩咐青蒲:“中午去祖母那里请安,把这盆茶花搬上。”
前几日冯氏正式请了媒人去通州徐家请期,把亲迎的日子定在了五月二十八。这些日子冯氏就常找她过去说话,多半是叮嘱徐静宜嫁过来之后的事。她还找过父亲过去商量聘礼。
徐妈妈私下和她说:“太夫人说,续弦的聘礼也不宜太多了。府上毕竟马上又要有一门亲事了,还要准备着给怜四小姐的嫁妆,就准备二十担的聘礼即可……”冯氏很看重顾怜的亲事,生怕两门亲事有了冲撞,父亲这边都压制着。
毕竟顾德昭和徐静宜定亲的事还膈应着冯氏,她又一心盼着顾怜能让顾家扬眉吐气。
顾锦朝就和徐妈妈说:“聘礼太少了恐怕会让徐家觉得咱们不尊重,您去和父亲说一声,就算仅仅有二十担,那每担上的东西都要考究好,一定不能怠慢了人家。他要是没钱,就从我这儿支。”
徐妈妈去和顾德昭说了,顾德昭随即就过来找她。
他眼下青黑,这些天应该没怎么睡好。“……父亲怎么从你这儿支银子!”他很坚决,“你的银子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以后都是你的嫁妆。父亲就是再困苦,都不可能动你的东西。”
锦朝反问他:“那您打算怎么办,您现在收益都在祖母手里吧?手头最多就千余两银子,置办两尊上好的玉佛都不够,还要用金如意压箱呢。你要去找祖母说项吗?”
长女对他的账务还是很清楚的,顾德昭红了脸,说:“你祖母也难。这么一大家子人都指着你二伯和我们这房的收益吃饭。不如我卖了良乡那边的一个小田庄凑银子,那田庄收益又不佳……”
锦朝笑道:“二伯的俸禄?二伯一月二十四石,禄钞一百贯。养活二房都勉强。眼看着怜姐儿要成亲了,祖母手头的银钱都用在给怜姐儿置办嫁妆上了。”她想到上次无意听到冯氏和二伯父说话。
“……二伯父说咱们这一支进来后。开销多了许多。但光您手头的收益,每月都是两千多两银子,这些钱可都在祖母那里,咱们四房的人,汐姐儿、漪姐儿,哪个不是十分俭省的。能有多大的开销?眼下仅是那些银钱置办聘礼,就拿不出来了?”锦朝笑了笑。
顾德昭听到锦朝这么说就沉默了。他一向在锦朝面前维护冯氏,不想锦朝和冯氏的关系不好。但是冯氏有时候确实偏心。最好的东西总是二房的,因为有个官位更高的顾德元,还有能嫁入阁老家做儿媳的顾怜,甚至冯氏对顾锦潇的期待也是最大的。
顾德昭问锦朝:“你二伯父说过那样的话?”
锦朝却只说:“我也不想管您,但总不能让人家徐家脸面无光吧,您想了法子解决这事。不过田产、房契的东西是在您手上,轻易动不得的。”父亲手头有这些东西才有说话的底气。
顾德昭就去找冯氏谈话。
冯氏那天动了很大的气,十分激动:“我这怎么是偏心你二哥呢。你想想,怜姐儿嫁去姚家风风光光的,以后姚家待咱们也好。受益的可是咱们顾家一大家的人,你可不能目光短浅!”
顾德昭道:“您说的我都明白,那些收益交到您手上。我可曾说过半句话。您要给怜姐儿置办嫁妆可以的,但是给徐家的聘礼也不能太少了,您要是觉得钱不够,不如我卖了要留给朝姐儿的东西,先给怜姐儿做嫁妆!”
冯氏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卖了给朝姐儿的东西,给怜姐儿添箱。
这话传出去怎么听!
冯氏冷冷地道:“徐家小姐还没嫁进来,你心里就已经向着她了,生怕我在聘礼上委屈了她,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吗?”想到顾德昭和徐静宜的事。冯氏就气得肝痛!
这两人背着她把亲事都定下了,她只能把程宝芝送回江西。不然这些聘礼怎么落得到外人手上。
以后徐静宜嫁进来了,也不知道服不服她管教!
顾德昭犹豫片刻。才说:“我心里自然是有您的,只怕您心里没有我而已。”
他说完就出了东跨院。
冯氏生了半天的气,才把二夫人又叫过来商量,将给徐家的二十担聘礼改成了三十担。
事情定下后,她许久没和顾德昭说话,直到聘礼送过去,冯氏心里才渐渐好过起来。前不久姚夫人还特地为了顾怜的亲事来了一趟,虽说亲事延迟了,但待她却更尊敬柔和了,冯氏见了姚夫人之后心里舒畅不少,四房的这些小事她就不怎么放在眼里了。
也不知道徐静宜进门后是个什么场景……
锦朝停下剪花枝的剪刀,徐静宜的性子是没话说的,也不会亏待了她们,又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她不用担心以后四房没人照看了。
锦朝叹了口气,把剪刀放在了黑漆大方盘上。
吃过了午饭,她带着茶花去冯氏那里。
结果刚走到路上,就看到佟妈妈疾步朝她走来,似乎正要回妍绣堂的样子。她行了礼向锦朝低声道:“……小姐,出大事了!”又和她耳语了一番。
锦朝听后十分震惊,连忙往东跨院去。
宴息处里气氛不好,冯氏握紧手中的茶杯,刚才差点一不小心摔了。
她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声音冰寒:“姚夫人,这事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姚夫人穿着件银红色刻丝斓边褙子,戴着对葫芦金簪,白净丰腴,颧骨微高。姚夫人是不太看得起顾家的,一向都是盛气凌人的。如今却要对冯氏笑笑,柔声说:“老夫人,您可别生气!这退亲的事啊都要怪我们,是我们考虑不周。谁知道文秀那孩子又看上别家姑娘了呢……”
冯氏只觉得额头抽抽,一阵阵的犯恶心。
她满心的怒火,对着姚夫人却根本发不出来。姚夫人是什么身份,有得她发火的?
但是这样的亲事就作罢了,冯氏简直就想跳起来指着姚夫人骂。
这叫什么事啊!
看上顾怜也是姚文秀说的,看不上也是他说的,有这样的吗!
他姚家还是书香世家,定下的亲事就以孩子看上别人为由推脱?说出去不怕别人笑掉大牙啊!
她给怜姐儿准备了这么多嫁妆算什么,怜姐儿平白被人退亲,这事怎么说得过去!
冯氏只能咬着牙说:“姚夫人,话还请您说明白了。原先说亲事延迟,咱们家也认了,但是你现在直接来退亲,就太说不过去了吧!这事传出去,可对咱们两家的声誉都有影响。”
煮熟的鸭子都能飞,冯氏呕都要呕死了。
姚夫人早料到冯氏会不甘愿,她这儿要不把事情摆明了说,恐怕冯氏不会作罢。
姚夫人就道:“此事实在太大,老夫人您先屏退左右,我们再详说此事。”
冯氏闭了闭眼冷静片刻,才挥手让宴息处的人退下去。
姚夫人坐到她身边来,以手掩唇,小声对冯氏耳语:“……这事牵扯太大!咱们家老爷也只对我透了个风声。老夫人可知道宛平陈家,陈三爷?”
冯氏点了点头,陈三爷陈彦允的名号谁能不知道!
姚夫人接着柔声道:“你们家怜姐儿,可是个有福气的,竟然被陈大人瞧上了……”
冯氏愣了片刻,不可置信地看着姚夫人,姚夫人就又加了句:“老夫人您别惊讶,此事千真万确。”
冯氏震惊得差点下巴都掉下来。这事也太荒唐的,陈大人……怎么看得上顾怜!
那可是户部尚书,堂堂的东阁大学士!
冯氏有点手抖。
要是顾怜能嫁给陈三爷,就算只是续弦,那也是她们祖上冒青烟的幸事。
难道是姚夫人说谎,就是为了推脱和怜姐儿的亲事?
冯氏看着姚夫人的样子,觉得这个想法是不可能的。姚夫人可从来没有对她这么尊敬过!
冯氏越想越觉得这事有迹可循。陈三爷明明不认识她们,上次去宝相寺却接了她们的食盒……他还借由顾德昭,亲自到顾家来吃晚膳。如果不是有心思,这些事又何必呢!
冯氏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立刻吩咐婆子去把二夫人、五夫人都找过来。她心里十分激动,这事一定要趁早办好,怜姐儿要是能嫁给陈三爷,那姚文秀算什么东西!
……
顾锦朝到东跨院的时候,看到二夫人、五夫人都过来了,姚夫人却被请到了花厅里喝茶。
小丫头给她端了杌子过来:“二小姐您稍坐,太夫人一会儿就说完了。”
顾锦朝坐在庑廊下面,看到紧闭的西次间槅扇,心里却很疑惑。
佟妈妈说,姚夫人这是过来退亲的。姚家要退亲,对于一直盼望两家亲事的冯氏来说,无疑是个很大的打击,但是冯氏把两个儿媳叫去密谈的反应,实在不像是愤怒的样子。
顾锦朝看了一眼外面站着的姚家丫头婆子,一改抬头挺胸的高傲之态,显得十分低顺。
……这事肯定有地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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