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什么破镜子,真该砸了!”
“都是那莫生使坏,不然两人早早成就了好事!”
天翠园云州戏班子唱的这一出《宝镜误》,毁誉参半,倒是引为豫州城清闲没事的老少爷们嘴里的话题。
这年头最后悲情的戏有,但这么奇怪的戏还真没!
大家兴冲冲的等着看才子佳人百年好合,结果就等来这个结局,有人气得摔了盘子。
——天翠园是豫州狱丞许金斗的产业,敢在他地盘上闹事的,多半都只能乖乖赔钱。
这许金斗正点头哈腰的站在陈禾面前呢。
“怎么样了?”
陈禾用手掂了掂一根赤筋,又拨了下旁边冰白色丝索试弹性。
“回禀陈公子,连唱了三天,天翠园的碟碗杯盏损得极快,可是上座率甚高。”许金斗满脸堆笑,他是一个魔修,因为看不起秦郡尉区区筑基期的修为,就投靠了鬼冥尊者,现在顺理成章倒戈到了血魔麾下。
云州戏班子演的话本,就是从天翠园老板手里得的。
他们也知这戏必然争议极大,可是想要继续留在豫州,不出奇招怎么行?
这不,天翠园的评弹都没几人来听了——想要跟别人争论戏内容,想跟着骂一骂这话本,至少得明白唱了什么吧!
也就是天翠园,换了别的草台班子,没准会被人砸喽!
“那班主起先还有点不情愿,第一天没得到太多赏钱还挂着个脸,结果日日爆满,单说每天份额,就赚得眉花眼笑呢!”
许金斗神态恭敬。
一则眼前之人,乃是血魔的师弟,二则,陈禾已是元婴期,修为比他高一个大境界。
释沣的心思,没人猜得透,不过看起来他对自己师弟挺重视,哪怕释沣是装的,作为下属也必定要露出“真是这样”的姿态来。
虽然许金斗不太明白,这出戏,好看在哪…
戏班子首次演的时候,他曾想进去听听,结果被拦在了外面。
偌大的天翠园,半途被释沣布下符箓,只有凡人才可进,也不知道之前有什么人进去了,借着这天翠园相会。
在许金斗的贫乏脑袋瓜里,估摸着释沣是在天翠园里秘密约见盟友,而陈禾是趁机生事,想办法搞出一些是非来。
——前任郡守姓陈,陈禾也姓陈,两人面貌上还有几分相似。加上云州戏班子拼不过评弹,没准陈禾就是一时兴起呢?
许金斗正在走神,忽听陈禾说:
“尽量让他们多唱几日,最好再找个戏班子,改唱郑生程仙美满姻缘的故事。”
“这…”
陈禾随手抛了一节竹筒,许金斗凑上前一闻,发现是上好的补气丹,顿时大喜:“多谢陈公子,这事容易办,必定不出丝毫差错!“
说着喜滋滋的走了,临出门刚在走廊上转了个弯,远远看到释沣过来,许金斗赶紧垂首行礼,忙不迭的出了这栋宅子。
“好险,差点撞上!”许金斗一阵后怕。
豫州魔道之上,还敢正眼看释沣的实在没几个了,连鬼冥尊者都被撵去西域了,血魔又是出了名的难讨好。
唔,或许可以继续在陈禾这里下工夫!
许金斗的小心思暂且不提,释沣进门看到陈禾东摸摸赤螭筋,西摸摸灵蚕丝,十分犹豫的模样不觉泛起一抹清浅笑意。
“浣剑尊者宝库充裕,若是这两样东西你不满意,让他再送就是了。”
“那怎么行,这可是我与师兄辛苦写话本换来的酬劳。”
“是这样?”释沣似笑非笑。
“不然呢?”
陈禾将两样东西尽数收进储物袋里,懒懒散散的翘着腿,夏衣单薄,袍子下只穿着绸裤的双腿挺直修长。
“这回我又不是魔修,就算浣剑尊者心中再想,我也没办法找出‘莫生娶程仙儿’的办法!现在送了这两样宝物,只怕明日就要后悔。”
“怎会,我师弟如此聪颖,能人所不能,他送礼来,也是理所应当!”释沣在夸陈禾的时候,从来都不觉得哪里不妥,更不会觉得言过其实。
陈禾耳后微微起了一抹红,尴尬的错开话题:“长眉道长回去了?”
“不错,他要回黑渊谷。”
要将这件大事告诉黑渊谷主!
陈禾挑眉:“带一个戏班子回去?”
释沣失笑:“怎么会!带个话本回云州,随便找个戏班子不就好?”
黑渊谷不必尽出,来几个听戏的就成。
“不能看见他们的模样,倒是可惜了。”陈禾十分遗憾,小时候这帮老不修,把他糊弄得团团转!眼下可是清小黑帐的大好机会!
“这有什么?”释沣随意说,“过几天我用纸鹤传书告诉长眉,让他带一颗苍玉球去,回来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陈禾往释沣怀里一滚,埋着头咕哝:“师兄一定是世上最好的师兄。”
释沣的笑意微微一变,抚着陈禾的手也是一顿.
“师兄…可不该对你这般。”
屋内无声沉寂了一阵,随后传来陈禾气喘不匀的声音:“…让我…转内息。”
“不行!你我不能用双修功法,情绪不定,引动真元如何是好?”释沣轻轻松手,被他吻得唇角泛红的陈禾又咕哝了一句什么。
“你再说一遍?”
释沣心情好,捏着陈禾的脸,佯装威胁。
“师兄再操心下去,别人会以为你是我师父。”
“胡说,你师父要是活着,他才不管事。”释沣说完,忽地沉默起来。
陈禾有些惴惴。
“师兄…你不用担心,师父必定不会骂你!”
南鸿子对释沣了解更多,如果生气,也是责骂这个没见过面强加扣给他的小徒弟,拐歪了他的爱徒。
“师父是个性情中人。”释沣迟疑了一下,叹口气说,“只是人海茫茫,不知他在何处。”
尸解之后,修士魂魄可以不经轮回,转生到人间来。
寻的是那等胎像不稳,保不住的婴孩。
古荒时期,修士习惯留下线索告诉至亲与同门,自己去了何方,以后也好找寻。可是南鸿子死后,把大半时间浪费在了释沣这里,唤醒昏迷在冰崖裂缝下的释沣,哪里还有时间做别的?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
“师兄,你很想找到师父?”
释沣摇摇头,与聚合派仇怨已了,以前他觉得没有颜面去见南鸿子,如今他擅自给南鸿子添了个小徒弟,还与陈禾双修,又顶着血魔的名号,北玄派的名声,都快要被他毁完了。
陈禾静静看释沣,眼底隐隐闪过一丝决然。
待释沣低头时,他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若不是这次写话本,我还不知道师兄也懂戏,还会谱曲。”
“都是你师父折腾出来的本事,当年什么赚钱的法子我们没用过。”释沣摸摸陈禾的额头,带着几分好笑,无奈的说,“要是学不通这点本事,只怕师父让徒弟去唱戏的招,他都能想得出来。”
陈禾眼睛一亮,认认真真的打量起释沣来。
这模样,去唱小生也可惜了啊!
“别胡思乱想。”
“何曾有?”陈禾振振有词的说,“师兄方才进门的时候,我就想起话本里的唱词,绣幕芙蓉一笑开,眼波才动费人猜。那程仙儿,哪里比得上师兄?”
“我竟不知,如何把你教成这纨绔子弟模样?”释沣被陈禾最后一句语带双关的话,说得哭笑不得,“不要拿‘程仙’开玩笑。”
“我师兄生得好看。”陈禾得意洋洋的说。
“你在外人之前,可不是这番模样!”
释沣当然注意到陈禾这样明显的变化,别的不提,就说那日天翠园在长眉老道面前,一派风轻云淡,神色自若,看过戏后的赤玄真人言语间更是对陈禾客气了许多。
师弟有本事,释沣只有高兴的份。
可心中隐隐又觉得那样的陈禾很陌生。
——好似没有他这个师兄,陈禾亦能在修真界活得轻松惬意。
联想到他们猜出的真相,释沣怎会不知,当年赤风沙漠里的心魔幻境,很可能就是天道逆转之前,上一次陈禾命数的写照。
浑浑噩噩,瘦弱不堪,满身伤痕的躯体蜷缩着,睁着一双惊恐迷茫的眼睛。
这样的孩子长大,会成为什么人呢?
——整个修真界为之忌讳的魔头,连天道都没能拦得住他飞升。
释沣微微笑了,这真相听来也不是太糟!
“好了,起来吧,别赖在师兄怀里不动。”释沣拍了下师弟,催促道,“我们计划的事情,才刚刚开始呢!”
“裂天尊者看完全折戏,就明白了程仙儿是谁,吞月尊者能看懂?”陈禾不抱期望。
“他只要看见蛊王醒!”
笨蛋只要结果,不听过程,以此防止自己被人糊弄。
陈禾耸耸肩说:“这可要再等一阵!怎么着也要那些自命风流的书生,吃不上饭偏要期望有千金小姐垂怜的穷酸,心中不忿,写出一个更好的《宝镜缘》来争戏场!”
然后就是有钱有势,却大字不识的家伙,拍着桌子喊为什么莫武夫就娶不到程小姐?
你方唱罢我登场,闹他个轰轰烈烈,天下皆知才是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