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观靠脑补成功吓退了自己那点桃红柳绿的花花心思,他抓着笔鬼画符似的练了一会儿字,把霍明钧飘逸洒脱的签名写出了现代抽象派的风骨,写完拿起来端详片刻,自我感觉很满意,遂放下笔伸了个懒腰,道:“你晚饭没吃好吧,要不要吃宵夜?”
霍明钧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发现从他坐下至今还不到十五分钟,想来放到学校里也不是个省心的孩子,摇头笑道:“多动症。”
谢观理直气壮地说:“我这叫活泼好动。”
“是,而且还青春年少,”霍明钧接茬道,“正在长身体,需要补充营养。你的经纪人知道你半夜十点吃夜宵吗?”
谢观色厉内荏地拍桌子:“少废话,吃不吃,一个字!”
霍明钧:“吃。”
两人对视一眼,一拍即合,高高兴兴地下楼去做饭了。
按照霍家内部流传的养生学,晚饭要清淡少食,睡前不可吃东西,夜宵零食之类更是罪大恶极。霍明钧在这种规矩下生活了二十年,再加上他本身不重口腹之欲,基本与夜宵这种东西是绝缘的。哪怕经常在外应酬,晚饭吃不上几口,回家后顶多自己热杯牛奶。因为不会有人主动为他准备,他需要什么,必须得叫阿姨现做,吃东西的热情早在找人和等待的过程中消磨干净了。
谢观的手艺其实未必比做了一辈子饭的阿姨好到哪里去,但霍明钧一直很喜欢他做的菜,连带着对夜宵也期待起来。重要的不是那一口汤一碗饭,而是因为独一无二的“特意”,代表着时近深夜,而他仍被某个人珍重妥帖地收在心里。
“我看冰箱里有骨汤,煮碗馄饨好不好?”
谢观进了厨房果然比待在书房自在多了。他从冷藏室摸出几朵香菇一把小葱,又翻出一包绞好的肉馅。霍明钧进来帮他洗菜,谢观也没拦。两人肩并肩站在流理台前,一个总裁一个明星,从形象到气质,没有一处像家庭妇男,却莫名地气氛和谐,看上去有种难以言喻的温馨亲昵。
肉馅加糖盐生抽五香粉煨好,拌进剁碎的小葱香菇。谢观飞快地擀好面皮,嘻嘻哈哈地教霍明钧怎么包馄饨。骨汤烧开,揭开锅盖便腾起一大团温暖的白汽,紫菜和虾皮在沸腾的汤水里翻飞,薄薄的馄饨皮上隐约透出肉馅的深色,数分钟后起锅,白瓷碗底铺着一小撮碧绿香菜,白汤翠叶紫菜红虾,碗中浮着玲珑饱满的馄饨,卖相朴素,然而香味却丝丝缕缕地勾人。
两人人手一碗,面对面吃的心满意足。
夜宵这种东西虽然罪恶,但也会带来无与伦比的幸福感。被热汤抚平的不仅仅是饥肠辘辘,还有一切忐忑、尴尬与焦虑,进退不定的欲言又止,和幽微低回的心绪难明。
难以触摸的是心,容易征服的是胃。
谢观大概想不到,他第一次让霍明钧产生“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挺好”的念头,靠的不是才华和脸,也不是因缘际会和奋不顾身,居然只是深夜里一碗再普通不过的、热气腾腾的馄饨。
这个吃货。
吃饱喝足后两人各自回房,谢观上一次住的是主卧,这回搬进了客房,刚在床边坐下就听见外面有人敲门,扬声道:“门没锁。”
霍明钧推门进来,身穿深蓝真丝睡袍,手里拎着一个圆滚滚胖墩墩的……螃蟹。
谢观当即没忍住笑喷了,霍明钧捏着一只钳子把那玩意举到他面前,嘴角抽搐着问:“它是怎么跑到我床上去的?”
“对不起,”谢观充满歉意地说,“粉丝送的,我一时没看住,它自己长腿跑了。”说着还伸手捏了捏抱枕支楞出的小细腿,无辜地道:“你看,毕竟人家有八条腿呢。”
霍明钧被他幼稚得无话可说。天知道当他一推门,看见一只粉红色的螃蟹抱枕堂而皇之地蹲在他的枕头上,还笑得一脸陶醉时受到了多大惊吓。偏偏罪魁祸首还不怀好意地追问:“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守身如玉三十年,被一只螃蟹爬了床,这上哪儿说理去。
霍明钧的视线越过谢观的肩膀,余光瞥见他床头露出半个浅草绿的螃蟹钳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这只樱花粉,猛然间get到了其中奥妙,立马一点都不气了。
非但不气了,还觉得蟹粉虽然有时嘴上不靠谱,但行动上十分贴心细致,真是一群善解人意的小天使。
谢观捏着螃蟹的另一只钳子,道:“你不喜欢它吗,长得这么可爱。”
“……”霍明钧矜持地咳了一声,假惺惺地说:“我床上没放过这些东西,你留着吧,这只跟你床上那只不是一对么。”
他就等着谢观说“我们一人一只”,好顺理成章地凑个情侣款。谁知道这棒槌的关注点又歪了,朝他挥了挥钳子:“没放过可以从现在开始习惯嘛,它又不会非礼你,你怕什么。”
霍明钧:“……”
他怕自己再跟谢观聊下去,今晚会被他噎得睡不着,忍气吞声拎着螃蟹准备回房,谢观还在他身后说:“你悠着点,小心一会儿把人家钳子揪掉了。”
霍明钧深吸一口气,黑着脸把粉红的螃蟹往胳膊下面一夹,走了。
“啧啧啧,真够傲娇的,”谢观回到床上,抱着草绿的螃蟹滚了一圈,“嘴上说着不要,身体还是很诚实嘛。”
第二天的行程本来只有下午半天杂志封面拍摄,恰好遇上了同场拍摄的王若伦和李琰,三人两两相熟,都是旧识,却从没一起正式认识过。于是等拍摄结束后,王若伦找了个地方,三人把酒言欢,一直聊到半夜。
快十二点时林瑶突然给他打电话,临时又给他加了项行程,是一档室内美食节目《超级煮夫》。原嘉宾是林瑶手中新签下的小鲜肉,然而不巧节目前夕突发急性阑尾炎,刚送进医院手术。这节目对嘉宾厨艺有一定要求,西红柿炒鸡蛋这种基础水平的糊弄不过去。公司男艺人里会做饭的不多,厨艺出挑的更少,好在还有谢观这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他明晚要参加一个慈善晚宴,这才是这次回来的重头戏,本应养精蓄锐准备造型,然而林瑶都找到了他头上,谢观也不好拒绝,只得答应下来。
晚上回去跟霍明钧说起这事,霍明钧停下敲键盘的动作,问:“红场晚宴?主办方是泰合孙家?”
谢观不知道“泰合孙家”是什么,前面倒是听明白了:“是,红场慈善晚宴。”
“那好办了,”霍明钧悠然地重新开始打字,一边说,“正好明晚我也要过去,你录完节目直接到公司找我,衣服和造型师都在我这边准备。”
“你也去?”谢观疑惑道:“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霍明钧:“刚决定的。”
谢观:“……”
他底气不足地说:“明钧,你真的很有做昏君的潜质……”
谢观本以为他会放两句嘴炮轰掉自己的“自作多情”,可霍明钧居然没否认,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无声而惊心动魄,炸开一大团缥缈疑惑和隐约不安,那种熟悉的心脏蜷缩的感觉又回来了。
谢观再直男,再后知后觉,毕竟不是傻子。
霍明钧为他做了多少,种种言行,他都一一记在心里。朋友之间,对人再好也要有个限度,这种为他一句话就更改行程、近乎无条件的纵容,明显已经越界了。
可谢观并没有感觉到被冒犯的愤怒,或者厌恶,甚至根本没在性向问题上投入多少注意力,他只是被“他是不是喜欢我”这个猜测震懵了,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茫然和不敢置信中。但这并不是一种负面情绪,其中甚至还藏着几分“原来如此”的明悟,以及一点点类似水到渠成的尘埃落定之感。
他心如死灰地想:“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他一脸恍惚地走回了卧室,本来睡的就晚,被刺激大发之后更睡不着了。快天亮时才朦朦胧胧地睡了两个小时,早晨顶着俩大黑眼圈下楼吃早饭。
霍明钧被他那颓丧的样子惊到了,过来捧着脸仔细看了看:“怎么了?没睡好还是喝高了难受?”
谢观满腹心事,看见他就想叹气,冷不丁被霍明钧一碰,顿时反应过度,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霍明钧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谢观清楚地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愕然,不敢置信的神情仿佛在他平静的表情上划开了一个汩汩流血的小伤口。
谢观心尖一抽,像被看不见的小针扎了一下。
他想也没想,一把抓住霍明钧的手,感觉自己在这一刻抖尽了平生所有的机灵:“别摸,我还没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