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来恒瑞集团,他还是个潦倒落魄的小透明,战战兢兢地通过层层通报,等着霍明钧接见。
一年过去,谢观的形象比之前好了那么一点,但依旧平凡普通,戴着帽子和伪装用的眼镜框,手中拎着几个蛋糕盒子,像个送外卖的,却被直接迎进了霍明钧的办公室。
这种待遇的改变并不取决于他的身价水涨船高,恒瑞门前影帝也一样不敢造次。公寓也好,公司也好,他能在寻常人难以靠近的领域里自由通行,只是因为霍明钧在他察觉到之前,早已不再设防。
如同一只蚌打开了坚密的外壳,把柔软的内里和昂贵的珍珠都亲手捧到他面前。
谢观看着电梯里液晶屏上不断变化的数字,被自己的脑补虐得心头发酸:“追人追的这么不管不顾,他就不怕人财两空吗?”
他愁的要命,心里一时半会不能接受“好朋友可能想睡”这个神转折,又忍不住替霍明钧操心到底怎么才能追上自己,简直要被逼成精神分裂。
电梯滑行至二十七层,发出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方茴从助理办公室里快步走出来,笑着跟他打招呼:“下午好,蟹总越来越帅了。”
“谢谢,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漂亮,”谢观与她交换了一波吹捧,分出手里的一个盒子给她,“来的路上看到一家甜点店,买了几块蛋糕,跟钟助陆助他们分一下吧。”
“这么客气,还带好吃的来投喂,太感谢了,”方茴接过盒子,美滋滋道,“我要拍个照片发微博,说男神来我们公司送蛋糕,羡慕死其他小伙伴哈哈哈哈。”
谢观沿着走廊往霍明钧办公室门口走,看热闹不嫌事大:“对,你还可以直播吃给他们看——然后被小伙伴们众筹做掉。”
话音未落,办公室门从里面被推开,钟和光走出来,客气地跟谢观打过招呼,又催促道:“老板正在等您,先进去吧。”
谢观闻言一笑,走进办公室,回手关上了门。
等落锁声响起,方茴立刻“哇哦”一声:“老板苦逼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人给他送爱心便当了。”
钟和光默默地从她手中拎走了蛋糕盒子。
外间依旧气势厚重得让人不愿意多待,谢观绕过客厅,遛跶到内间办公室门口。霍明钧正坐在办公桌前看电脑屏幕,眉头微锁,眉心处有道浅浅的竖痕。他在工作状态中惯常面无表情,五官立体轮廓鲜明,凌厉的有点吓人。谢观习惯了他和颜悦色的样子,都快忘了自己以前一站在他面前就腿肚子抽筋的经历。
他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回到霍明钧身边这一刻奇迹般地安静下来。谢观忽然意识到,不管是被当做朋友,还是被喜欢着,这样强大的安全感,除了霍明钧,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给他了。
就像“奋不顾身”之于霍明钧,谢观被社会这块磨刀石磋磨了这么多年,吃遍了孤立无援的苦头,自觉摔出了一身铜皮铁骨,却完全遭不住有人把他这棵野草当名花一样捧在手心里。
他走进里间,被层层情绪压抑得有点窝心,轻轻地喊了一声:“明钧。”
“来了?”霍明钧抬起头,神色冰消雪融地柔和下来,“录的怎么样,顺利吗?”
谢观把精致的纸盒放在办公桌上,喉咙发紧,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霍明钧立刻看出不对来,招手让他过来:“怎么了,看起来不太高兴,录节目受委屈了?”
谢观招架不住他哄孩子似的语气,往身后办公桌上一倚,扑哧一声笑了:“这话问的,哪有那么多人跟我过不去,我在你心目中特别好欺负吗?”
“刚进来时脸都快拉到地上去了,”霍明钧道,“也不说话,就站在那低着头,能怪我多想吗。”
当然只有你会多想。
如果不是对他的情绪相当敏感,时刻注意着他的举动,谁会在他只说了一句话的情况下立刻察觉到他心情不好?
谢观突然俯下身,用力地抱住他。
霍明钧愣住了。
“明钧,”谢观贴着他的颈侧,在耳边喃喃道,“明钧……”
霍明钧垂在身侧的右手抬起,迟疑了很久,才慎重又克制地落在他毛茸茸的后脑勺上,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后颈,温存地叹道:“你到底受什么刺激了……还是在变着法儿地跟我撒娇呢?”
“没什么,”谢观哑声说,“就是想谢谢你。”
霍明钧一口气还没松完就被险伶伶地再度吊起,胆战心惊地等着他的下文,生怕谢观下句话是“你真是个好人”。
好在谢观抽风式的煽情到此为止,他若无其事地松开霍明钧,顺手理了一下他被压扁的领子:“我给你带了点心,要尝尝吗?”
霍明钧心中疑惑仍未散去,但体贴地没有追问,顺着他的话道:“好。”
盒子里是块精致无比的提拉米苏,谢观一路轻拿轻放,造型保持的特别完整,连可可粉都没洒出来。
来公司的路上他一直在想今天那几道菜,在路口等红灯时,谢观看到街角有家著名的甜点店,记起录节目时谭笑天科普的意大利故事,当机立断让黄成靠边停车,进店挑了一块提拉米苏。
想了想,又觉得只带一块有点刻意,于是又让店家装了几块芝士和布朗尼。
他从昨天意识到那个巨大真相后就一直在失常,到现在也没弄清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动机才去买了一堆蛋糕,只是期待地问霍明钧:“好吃吗?”
霍明钧:“你尝一口。”
谢观摇头:“我录节目时吃过了,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还行,味道挺正的,”霍明钧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冲淡嘴巴里的甜味,“就是太腻了。怎么突然想起买蛋糕?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这类甜点。”
“嗯,我对甜食感觉一般,”谢观道,“你喜欢的话,等我回去研究个不那么腻的改良版?”
霍明钧摆手道:“别费事了,我也没多大兴趣。这东西观赏性高于营养价值,就是看着漂亮。你有空不如尽快落实一下我那六菜一汤。”
谢观莫名其妙地开心起来,他那套胡诌的爱情理论好像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他昨晚没睡好,今早爬起来录节目,忙活了一上午,又心绪起伏了大半天,跟霍明钧说着说着就困了,转过头去掩口打了个小小呵欠。
霍明钧止住话头:“造型顾问四点半过来,你要是困,可以先去睡个午觉。”
“在你办公室?”谢观擦掉眼角一点泪花,“人来人往的,不太好吧。”
霍明钧起身,打开办公室套间的门,里面是个小休息室:“在这里睡,时间到了我来叫你。”
谢观一见到床,顿时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霍明钧拉个窗帘的工夫,再回身一看,他已经闭眼躺平了。
“怎么困成这样。”他无奈又好笑地念了一句,从床边小柜里抽出毯子给谢观盖好,又把空调调高了两度,才轻手轻脚地关门离开。
等出了门,他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
霍明钧走到外面客厅,给黄成打了个电话:“是我。谢观今天录节目出什么事了?”
黄成一头雾水,不明白这又是闹哪出,只好详细地把今天的录制过程详细跟霍明钧复述了一遍。
外人不懂,但霍明钧不会不懂。那些隐喻仿佛他跟谢观之间的暗号,通过这样一种方式,隔空传达着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已经知道了,但是没有转身就走。”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在控制不住地加速,心想,“我的棒槌要开花了。”
下午四点,霍明钧进来叫谢观起床。
没有那个男人看见心仪的人睡在自己床上还能忍得住,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上回谢观生病,他没起什么旖旎心思,而现在,暗恋这条黑暗漫长的河流边缘终于闪现出一线水天相接的光影。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谢观的眉心,指尖从鼻梁流连到优美精致的唇,满心都是无人可说的情愫,却只是及其克制地弯下腰,生怕唐突了似地在他眉间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啄。
在他没看见的地方,谢观紧阖的眼皮微微一抽。
“醒醒,”霍明钧隔着毯子摇了摇他,“起床了。”
谢观“将醒未醒”,含糊地嘤了一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死活不肯睁眼。
他睡觉向来警醒,霍明钧刚进来时他就醒了,只是懒得睁眼,谁知道这混蛋玩意居然是来非礼他的,他被脸上柳絮一样的触感弄得从心底都泛着痒,又不敢动,只好演技逼真地挺尸。紧接着一个截然不同的触感落在额头,谢观反应了两秒,意识到那是什么,脑子里“轰”的一声炸了。
预感成真,他那掉了两块墙皮的心理建设终于在这轻飘飘的一吻中轰然倒塌,刹那间灰飞烟灭。
他们以千万分之一的概率相遇,于无数分岔路口中错身而过,恒河沙数般的悲欢离合之中,纵然权势逼人,富贵滔天,凡人一生落在滚滚红尘间,也不过是山间微壤,海中涓滴。
一生心动寥寥,可遇而不可求,宛如宇宙鸿蒙之中惊心动魄的一瞥。
谢观早有心理准备,可在这情意昭然的一刻,还是被他亲的鼻子发酸,胸中萦满百折千回的难言酸涩。
他闭着眼,假装去摸床头的手机,把霍明钧撑在枕边的手牢牢地攥在了手心里。
“这么大的人,忒纯情了,”他试图压下一腔心绪,脑海里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着,“他干嘛不直接亲在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