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直升机的轰鸣声刺得耳朵阵阵发紧,袁叔在驾驶舱探头问:“现在是回救助站吗?”

陆商从沉思中回过神来,道:“回市区。”

袁叔一愣:“直接把直升机开回市区?会不会太招摇了?”

陆商瞥了他一眼,后者识趣地没有再问,转去与驾驶员交涉。

两名护士在一旁小声嘀咕些什么,陆商转头问:“怎么了吗?”

“针打不进去,”年纪稍大的护士答道,“他的肌肉紧绷得太厉害了,身体放松不下来,我们能给他用镇定剂吗?”

陆商盯着黎邃看了一会儿,眼里的情绪复杂且浓厚,半晌他站起身,走到担架床边,握了握那双血肉模糊的手,叫了声黎邃的名字。

黎邃双眼紧闭,听到他的轻唤,身体轻轻抖了下,显然人虽睡着,但对他的声音还保有反应。陆商感觉到手上传来一股似有若无的暗劲儿,黎邃似乎是想回握他,无奈手指头肿得太厉害,根本握不住。

“好孩子,”陆商把他的手握紧,俯身亲了亲他的眉角,轻声安慰,“睡吧,马上就到家了。”

担架床上的人像是听懂了,肌肉终于渐渐放松下来,呼吸也趋于平缓。

飞机平稳地驶在高空,护士打完针,忍不住打趣道:“陆老板,您的话比镇定剂还管用呢。”

陆商的目光长久地落在黎邃脸上,一言不发。

梁子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被叫来了,给黎邃做完详细的检查,拿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做了个惊叹的表情:“嚯,这小子这次看来吃了不少苦头啊。”

见陆商盯着他,又道:“没事,他身体素质不错,可比你好多了,都是皮外伤,你给他弄点好吃的,好好补补,几天就回来了。”

连着这些天精神紧绷,一松懈下来必然是累极了,护士给伤口上药包扎,黎邃都一点儿没醒,陆商任他睡着,和梁子瑞一起出了病房,带上了门。

“你找到Leon博士了吗?”

一说起这个,梁子瑞就垮了脸:“就差那么一点儿,又让他跑了,听说他正在搞一个药品研究,跑到深山里去了,成天见不到人,如果他这条路走不通,我只能考虑心脏移植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陆商神色不定,梁子瑞想起一件事,笑道:“对了,你知道吗,我在瑞格的调阅记录里找到了一样有趣的东西。”

“什么?”

“你家小朋友试图来查过你的病历资料,当然被我拦下了,”梁子瑞笑道,“你真的不考虑考虑,给他下个禁令吗?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查到你当初收养他的目的。”

陆商垂眼道:“我本来也没打算瞒他。”

“好吧,你决定就好。”梁子瑞撇撇嘴。

黎邃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把这些天缺的觉一次补了回来,最后是被饿醒的。醒来就闻到一阵食物的香气,露姨正在一旁收拾桌碗,见他醒了,笑道:“可算醒了,还以为晚饭也要错过呢。”

睡饱了坐起来,黎邃只感觉五脏六腑都轻盈了好几分,四肢的肌肉还有些酸痛,得益于训练营的高强度锻炼,身体已经习惯了这种状态。

“陆商呢?”

“他去公司处理一些事情去了,一会儿过来,饿了吗,先吃点东西吧。”

尝过虫子和草根,此刻看见满桌子菜,黎邃伏案大哭的念头都有了。露姨准备的全是他爱吃的,黎邃顾不上手指头还缠着绷带,拿起勺子就开始狼吞虎咽。

露姨又好笑又心疼,连连劝他吃慢点别噎着,这孩子平时就是她的捧场王,桌上从来不剩菜,这几天下来只打了几瓶葡萄糖,根本不顶用,本来还想劝他少吃点怕肠胃一时受不了,但看着那副恨不得吞盘子的架势,也就随他去了,至少能吃,胃口好,说明恢复得不错。

陆商进来的时候,黎邃已经吃完了饭,正捧着热乎乎的汤碗喝汤。

“醒了?”

黎邃不知为何看到他还一阵紧张,忙问:“大小司马怎么样了?”

“都没事,岳总接回去了。”

“那就好……”松了口气,两人一对视,黎邃又有点委屈,“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陆商握了握他的手,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对了,这个还你。”黎邃把脖子上的军牌取下来。

陆商没接,道:“你收着吧,答应过你就是你的。”

“可这个对你来说很重要吧,我不能收。”

“你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黎邃一愣,没等他反应过来,陆商又说:“我在东彦给你安排了一个实习职位,休息几天开始实习吧。”

“实习?”

陆商点头:“去试试看,至少知道职场是怎么一回事,有个概念。”

黎邃虽心有疑惑,但陆商的话他一向听,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两个人商量了下入职的时间,陆商接了个电话就要走,黎邃没有睡意了,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想起好像遗漏了什么重要的话忘记问。

陆商下了楼,拉开车门,半晌没上车,靠在车门边,俯身按了按心口。以前这个位置也常常会疼,但今天的疼法好像不一样。

“怎么了?不舒服?”袁叔忙问。

陆商目光看向远处,眼里的情绪一闪而过:“走吧。”

到底是年轻,身体恢复快,黎邃第二天下午就出院回了陆家。露姨一早就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吃得黎邃肚子都圆了。

陆商这两天似乎非常忙碌,晚饭也没回来吃,黎邃间或打听了一下,原来是因为他失联这几天,陆商一直待在保护林区,工作堆积得厉害,难怪他从回来起就没见过袁叔。

“你是不知道,一听说你出事,陆老板二话没说就开车过去了,”露姨一边洗碗一边道,“我还从没见过他对什么人这么上心。”

黎邃抿嘴只是笑,问道:“我不在这一个多月,他身体还好吗?”

露姨想了想,叹了口气,为难道:“这个啊……他就是不舒服也不会告诉我啊。”

黎邃心沉了沉,心道也是。

晚上他进浴室洗澡,脱了衣服才想起来手不能沾水,虽然双手已经消肿结痂,但伤口的新肉还没长好,沾水了相当麻烦。正当他想拿毛巾往手上缠的时候,浴室门突然被推开,陆商抬头,两个人均是一愣。

“抱歉。”陆商很快反应过来,关门退出去。

黎邃在空气里闻到一丝酒气,忙套上睡裤追出去:“你喝酒了?”

陆商脚步虚浮,扶着墙转过头来,脸颊微微泛红,衬衫的领口开了两颗,看来他不仅喝了酒,还喝得不少,甚至有点醉了。

“你这……”黎邃又急又气,简直胡闹。

“袁叔没跟你在一起吗?”黎邃半扶半抱地将他弄上床,“他怎么会允许你喝酒。”

陆商不答,拽住他的手就往床上带,鼻息间全是酒气:“陪我睡会儿。”

喝醉酒的陆商像是吞了降龄药,一下子回归幼儿园水准,虽然不哭也不闹,可就是一个劲地拽着他不放。黎邃没办法,他内裤都没来得及穿,澡也没洗,陆商力气不大,但特别固执,黎邃怀疑他这会儿要是不从,他能这么拽着他一宿。

无奈之下,黎邃只好给梁子瑞打了电话,那头一听说陆商喝了酒,立即就炸了,骂骂咧咧地说了一堆难听的话,而后又苦口婆心地交代了一些酒后注意事项。

黎邃挂了电话原本想给陆商倒杯水,转头一看,他已经歪着头睡着了,手上的力道仍在持续。黎邃从没见过这么失态的陆商,全然没了平日的矜持和淡定,好像整个人很没有安全感似的,抱着身体蜷成一团,眉头紧紧皱着。

“陆商……”黎邃不知怎么心里就软了下来,忙爬上床将他抱在怀里,“你怎么了?”

自然不会有人回答他,黎邃看着他白皙的脸颊,莫名联想到了四个字:借酒浇愁。

可陆商要钱有钱,要身份有身份,除了身体不好,几乎算得上是圆满了,他会为什么发愁呢?黎邃想不通。

一夜无梦,早上黎邃醒过来,陆商已经先起来了,正在浴室里洗澡。黎邃昨晚被闹得没来得及穿衣服,只罩了件薄薄的睡裤,睡了一晚上,扯得乱七八糟,干脆也给脱了。

这次出门,他比以前晒黑了一些,显得那些狰狞的伤疤看着更有男人味了,黎邃在镜子前端详了一会儿,目光落到浴室里,忽然萌生了些想法。

正常男人看到身材好的异性,多半是会起反应的,陆商是同性恋,那么对他来说,具有诱惑力的,必然是成熟男人的身体。他深吸了两口气,在腹部捏了一把,非充血状态下,这线条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了,但离电视里的肌肉猛男却还是差了一大截,顿时塌下肩膀,一脸郁卒。

吃早饭的时候,黎邃先挑起了话题:“梁医生昨晚很生气。”

陆商:“不理他。”

“我也生气了。”

陆商放下筷子:“你生气什么?”

“心脏病人不能沾酒,很危险的。”

“你从哪儿看来的?”

“书上说的。”黎邃道,说完才反应过来漏了陷,忙改口道:“这是常识,下次你要应酬,带我去,我酒量好。”

陆商轻轻一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中午,院子里开来一辆车,车身崭新,颜色骚红,黎邃认出那是土豪标配,一看就不符合陆商的风格。

“你换新车了吗?”黎邃问陆商。

陆商还没答话,车上下来一个人,竟然是司马靖荣,一来就把钥匙丢给黎邃。

“什么?”黎邃一头雾水,“我不会开车。”

“我爸送你的。”司马靖荣道。

“你病还没好吗?”

“早好了,”司马靖荣摆摆手,“手续都在车上,牌照过几天寄来,自己去4S店上。”说完就要走。

“等等,”黎邃忙跑过去,“你爸送我车干什么?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司马靖荣正要开口,陆商打断了他,对黎邃说:“收着吧,这是你应得的。”

“啊?”黎邃没想到陆商会开这个口,一时有些意外。

司马靖荣对他挑挑眉,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走了。

“马上你要上班,当代步车刚好,”陆商打量了他一眼,似乎很满意的样子,“抽空去考个驾照,就这么定了。”

院子里只留黎邃一人一车,顿时茫然得不行,反常,太反常了!

过两天就是去上班的时间了,黎邃趁着这几天把准备工作做了下,陆商见他睡前还在看书,招呼他上床睡觉。

“觉得不安吗?”陆商问。

黎邃摇摇头:“我就怕给你添麻烦。”

“你不会给我添麻烦,但可能会有人来找你麻烦,”陆商拿出纸笔,写了几个人名,划了几条线,“遇到事情不要急,这几个人,是你可以去寻求帮助的,有事可以找他们。”

黎邃点点头,见上面写的都是一些略耳熟的名字,例如法务部的徐蔚蓝,行政部的顾主任,财务部的朱会计等等。

“这些人,是你要注意防备的,凡是经他们手的东西,都要格外留心。”陆商又划出一根线。

黎邃将这些人名牢牢记在心里,就听陆商话锋一转:“不过,职场不同于其他地方,一个人的立场每天都有可能发生变化,对谁都不要掏心掏肺地全信,否则你的这份信任,将来就会成为你的把柄。”

“任何人都不能吗?”

“防人之心不可无。”

黎邃想了想,笑道:“那对你总可以掏心掏肺了吧?”

陆商的表情不知为何在听见这句“掏心掏肺”后僵了僵,只道:“睡吧。”

第二天是个周末,陆商带他去了竹苑,开着那辆骚红的宝马车。

“岳总为什么要送我车?”

“他是在感激你。”

“因为我救了司马靖荣吗?可那本来就是我答应他的。”

“不光如此。”

“嗯?”

“岳总说,”陆商方向盘打了个转,“大小司马自从回去之后,关系缓和了不少,你解决了让他头疼十几年的麻烦事,送一辆两百万的车给你,不算什么。”

黎邃咋舌,有钱人的世界果然不是他能理解的。

竹苑名如其名,满山都是翠绿的竹子,很是有点神仙道人居所的味道,中间坐落着左超的武道馆,门口一架水车,发出咚咚的响声。

这里是个避暑疗养的好去处,陆商偶尔会来歇两天,不过今天来是谈正事的。两个人停了车,从前门进,就看见几只蓝孔雀在空地上闲庭漫步。

“孔雀?”黎邃惊道。

左超在门口劈竹子,见他们来了,抬头笑道:“上个月朋友送的,好看吗?”

“好看!”黎邃头一次见到,围着几只孔雀直打转,“会开屏吗?”

左超笑了:“求偶的时候才会开。”

陆商进屋与几个人商谈事情,黎邃见左超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不由奇怪:“左大哥不进去吗?”

“他们谈他们的,”左超继续劈竹子,“中午想吃什么,给你做竹筒饭?”

“没吃过,味道好吗?”

“当然好,再炖个火锅,你看中哪只孔雀,挑好我给你宰了。”

黎邃:“……”

敢情这里的孔雀是当鸡养的。

黎邃走过去帮他劈竹子,问:“王维还好吗?好久没见到他了。”

左超听见这话,面露尴尬之色,心知陆商根本没跟黎邃提过王维后来的事情,他是武人出身,脸上藏不住心思,迟疑道:“应该……还好吧,我也挺久没见他了……”

好在黎邃并没在意,两个人把竹子劈完,趁着休息,黎邃打了水凑到左超身边,求他教他怎么把肌肉练得更好看。

“你现在不就挺好的?体脂率不错,我看你一个打三个应该不成问题。”左超道。

黎邃似有难言之隐:“不是打架的问题,就是……怎么练能让身体看起来更美观?”

左超不解:“你要练得那么美观干什么?”

一只公孔雀适时地跑到他们面前,“嗖”地开了屏。

黎邃:“……”

左超:“……”

当然也是……求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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