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天黑了,走廊里分外安静。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里面陆商正在写文件,头也没抬地问:“有结果了吗,对方怎么答复的?”

等了一会儿,门口没人应声,陆商这才抬起头来,见黎邃抱臂倚在门边,冲他勾唇一笑。

陆商一愣:“回来了?”

说完立刻停下笔,对他招手,笑道:“快来,我抱抱。”

黎邃走过去,同时把手上的粥放在桌上:“我一走你就加班,下次再这样,我得找人盯着你了。”

“今天例外而已。”陆商要去牵他,却被黎邃弯腰一把抱了起来,分开双腿放到自己腿上。

“有好好吃饭吗?我怎么觉得你瘦了。”黎邃在他腰上轻捏了把。

陆商被他捏得有点痒,笑了:“就这么几天,能瘦到哪里去,你倒是晒黑了。”

“嗯,那边太阳太大了,还有风沙,我现在头发里还有沙子。”

互相抱着凝视许久,黎邃没舍得亲,仿佛是想把最美味的那一口留到最后似的,只碰了碰鼻子:“我走了多久?”

“十天。”

两人隔得极近,陆商瞥见他眼里的血丝,就知道这一路肯定又是马不停蹄赶回来的,轻声问:“累吗?”

“路上累,见到你就不累了。”黎邃低头圈住他,顺势把脑袋靠了上去,蹭了蹭。鼻间霎时被陆商的气息包围,黎邃整个人像一条被安抚的野狼,浑身的毛都软了下来,满足得直眯眼睛。

陆商闻言没说话,轻拍着他的背,心疼得不得了,只想着下回说什么也不让黎邃出远门了,就算黎邃受得了,他也受不了。

在异国为事业开疆拓土,人脉、市场、资金链均要重新建立,虽有东彦的帮助,这依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久前陆商接下了一个项目,需要去戈壁做一个考察,为期半个月,可这边才起步根本离不开他,派别人去陆商又不放心,黎邃见他左右为难,请缨替他跑这一趟。

起初陆商是不情愿的,自从结婚以来,他们还没分开这么久过,可现实摆在眼前,他又不得不妥协。临走前絮絮叨叨念了一晚上,陆商自己都没发现原来他还有话痨的潜质,等黎邃真的坐上飞机飞走了,他站在机场,只感觉到铺天盖地的后悔,像丢了什么贵重物品似的,焦虑得不行。

可能真是老了,陆商自嘲地想,转个身便开始数日子。

夜深了,仿佛空气都沉寂了下来,陆商感觉出了黎邃的疲意,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道:“回家吧。”

“你不是工作还没完成吗?”

陆商一笑:“陪你睡觉比较重要。”

回来的路上,陆商开车,黎邃在副驾驶座不停地揉眼睛,显然是困坏了。断断续续地说了些出差见闻,等红灯的时候,又有意无意地蹭着陆商的胳膊喊累。

陆商被他蹭了一身火,两个人差点在车里搞起来。几乎是打着架地洗了澡爬上床,陆老板本想着速战速决赶紧做完好一起休息,脱光了才发现中了计,黎邃的精神简直不要太好,一双眼睛亮得像夜里觅食而出的头狼。

整个卧室充斥着浓厚的情`欲气息,好不容易做完一次,还要来第二次,陆商体力不济,看到黎邃精力旺盛的模样只觉得腿软,直觉明天要完:“唔……路上不是喊累吗?”

黎邃笑起来,一对卧蚕格外明显,俯身叼住他的脖子,下身熟练地挺入,缓慢研磨:“这不是在充电吗?”

又抱着抽`插了一会儿,黎邃敏锐地察觉到陆商的腿在不自主地颤动,渐渐停了下来,缓慢地抽出,改为亲吻。

陆商与他交换了一个缠绵的长吻,等了一会儿,发现黎邃没有继续的意思,睁开眼,轻声问:“怎么了?”

“还是睡觉吧。”黎邃抽了湿巾给两个人简单擦了擦,“要不要再洗个澡?”

陆商出了点薄汗,但身上更多的是黎邃留下的,他想了想,摇了摇头。黎邃把被子抖开盖在两个人身上,伸手把陆商捞进怀里,这才觉得入睡装备配置齐全了:“好了,睡!”

陆商这些天也是忙得连轴转,从早上坐进办公室起就几乎没歇过,现在黎邃回来,他十足地松了一口气。心里有了安全感,难免就开始犯困,他倒是想睡,可腰后抵着的某个硬物……这让人怎么睡!

两个人保持着尴尬的姿势没动,房间里安静下来,陆商静默许久,还是没忍住:“你……”

“没事,过会儿就好了。”黎邃又抱得紧了些,吻了吻他的发旋。

陆商觉得好笑:“不用憋着。”

“我知道,”黎邃也笑了,用手指盖住他的眼睛,“好好休息,明天我们有的是时间。”

陆商原本还想说些什么,被黎邃强势地堵了回去,只好闭了嘴。他也的确是累了,腰酸腿软的,不等身后那戳人的东西软下去,眼皮渐渐沉了下来。陷入深睡前,他忽然想到,黎邃在他身边这几年,看着不知不觉,其实变化也挺大的。

再好吃的东西也不会一看见就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了,而是知道慢慢去品,去珍惜,从某个角度上来说,这是足够有安全感的表现,他不需要再去争抢什么,这东西就是他的,在他怀里,跑不了。

第二天两个人一起睡过了,黎邃是直接没醒,陆商则是怕吵着黎邃,在天亮前醒过来把闹钟给关了。久违的怀抱实在太舒服,两个人都不想破坏这个美好的上午。

快中午时来了个电话,陆商第一时间接起来,黎邃还是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顶着一头乱发往陆商身上蹭,被后者摁回被子里。

“您说什么?”陆商起身往浴室走,“抱歉,您是不是弄错了?”

电话里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陆商原地顿了一会儿,揉了揉酸软的后腰,道:“那个表是用来相亲的?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您可能误会了……”

黎邃清醒过来,伸长脖子朝浴室望了一眼,果断爬起来跟过去:“什么人?”

“简夫人,”陆商挂了电话,并不以为意,“社区要组织一个单身华人联谊,给我也递交了名单。”

黎邃一听,立刻就傻眼了:“单身联谊?”

“嗯,”陆商放水洗脸,“她可能是弄错了,前几天她来找我,让我帮忙填张表,我以为是做社会调查的,没想到是用来搞配对的。”

简夫人是他们的房东,一个浪漫派的白人老太太,大概牵红线夕阳团真的是不分国界的,来了异国也未能幸免,老太太热情得过分,陆商才搬来半个月,已经张罗着要给他介绍对象了。

“她难道不知道……”黎邃表情复杂,说到一半住了嘴,是啊,谁让他这小半月都不在呢,人老太太看陆商是独居,多半以为他是单身了。

陆商洗完脸,瞥见黎邃低头抵在门框上,就差没伸手指扣墙皮了,不禁被逗笑了:“在想什么?”

黎邃幽幽盯着他,目光又移到陆商手上的戒指,眼里的醋味浓得不能看:“我是你丈夫,我们是一对儿,合法的。”

陆商见他是真的郁闷了,收了笑,沉吟道:“我们中午请她吃午饭,说清楚。”

话是这么说,可陆商真要打电话的时候黎邃又劝住他了,挠头道:“算了吧,这么点小事还专门两个人跑去说,显得我太不大度了。”

陆商只是笑,不知道为什么,黎邃总觉得他那笑容里藏着一丝小高兴。

黎邃其实还有另一层考虑,说起来有些自私,他们毕竟才搬来,左超的人不在身边,很多事没有国内方便,这时候邻里关系就变得相当重要。一来人家老太太也是好心,他这么急吼吼地带着陆商当面去质问人家,很容易把关系搞僵;二来这老太太信教的,黎邃不知道她对于同性恋持一种什么态度,但凡是能低调一点的,他还是不愿过多宣扬,反正人都是他的了,别人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虽然陆商的心理承受能力并不差,他也仍不希望他受到任何伤害和指责。

下午两个人一起去了公司,黎邃在会上做出差汇报,讲到一半,发现他竟然把一份重要数据落在了屋里,只好含糊地带过,可惜糊弄得过别人,糊弄不了陆老板。陆商心知肚明,却什么也没说,只点点头让他坐下,包庇得明目张胆。

会后黎邃开车回去取资料,陆商笑着敲敲他的头:“小脑袋在想什么?”

黎邃歉意地耸耸肩:“没办法,一回来脑袋里就只剩你了。”

陆商给他关上车门:“慢点开,不着急。”

等黎邃走远了,陆商才转身上楼,路过的员工纷纷朝他点头致敬,这画面倒是久违地熟悉。他退居二线这几年,黎邃把公司管理得井井有条,虽说没有什么大的革新,但在经济不景气的大环境下能稳住局面已属不易。黎邃总说东彦能回来源自于他多年的铺垫,其实陆商明白,并不完全是这样,这孩子是有企业家资质的,有想法有眼光,唯独缺了一份野心。现在一切恢复如初,他宁愿当一个项目部经理,也不愿意当领头人,陆商知道,黎邃其实是不喜欢站在那个位置的,当年临危受命,全是为了他。

周末两人难得有了两天休息时间,还没商量出去哪儿玩,简夫人过来敲门了:“领带先生,你在家吗?”

陆商一贯西装革履,老太太便给他起了个外号,领带先生。

黎邃开的门:“他在洗澡,您进来等会儿吧。”

简夫人见屋里有人,便只在门外与黎邃交谈了两句,顺便递给他一张请柬:“明晚七点半,别迟到哦。”

“好,我会转达的。”黎邃坦然一笑。

陆商从浴室擦着头发出来:“什么事?”

“有人看上你了,约你出去吃法餐。”黎邃在沙发上玩Pad,指了指桌上的请柬,里面还夹了一张匿名的个人介绍表。

陆商抬手便要扔,被黎邃连忙拦住:“你不看看吗?”

陆商奇怪道:“为什么要看?”

“看看吧,”黎邃表现得比他还有兴趣,“约你的这个人挺有眼光的。”

看黎邃一副对“情敌”颇为期待的样子,陆商心中好笑,只好拆开来看。请柬写得中规中矩,除了时间地点之外几乎没什么废话,倒是里面夹的那张表颇有意思。

这表陆商也填过一张,简单一扫,发现了件趣事:“这人怎么……和你有点像?”

“真的假的?”黎邃来了精神,抽过来扫了眼,“还真是,身高体重,爱好都和我差不多,嗯……连喜欢的类型都一样,难怪简夫人给你配对的人是他。”

“扔了吧,”陆商打开冰箱,“中午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

“你真不打算去吗?”黎邃道,“还是去吧,别人都邀请了。”

陆商以为黎邃在吃醋,盯了他一会儿,发现他竟然是认真的,便也起了逗弄的心思:“我去和别人约会,你就不担心我和别人好了?”

“不可能,”黎邃摆手表示不担心,“你去了只会发现我有多好。”

陆商一下子被他逗笑了,故作深沉状:“行,明天去。”

转眼到了第二天,黎邃一早就从衣柜里把陆商极少穿的那件酒红色衬衫拿出来了:“你晚上穿这个去,你穿这颜色好看。”

前一晚纵欲过度,陆老板都还没完全清醒,含糊地应了一声。

中午黎邃陪陆商小睡了一会儿,醒来便说项目上有事得去趟公司,陆商没多想,只让他早去早回。

“晚上约会别迟到啊。”黎邃走前交代他。

陆商只是笑,就没见过比黎邃心更大的了,自己爱人和情敌约会,他比当事人还上心。

“知道了,你快去。”

天色渐晚,从高层建筑的顶端往下俯瞰,璀璨的夜景尽收眼底。黎邃对着镜子理了理刘海,系好领带走出门,服务生递来菜单,让他确认一会儿要上的菜色,以及用餐期间要演奏的曲目。

“他心脏做过手术,不能喝酒,换成苏打水吧。”黎邃礼貌地递回菜单。

四周人不多,简单一扫,几乎都是情侣,餐厅的气氛很好,角落里,一名侍者正在拉琴,小提琴的乐声轻缓而流畅。黎邃手指在戒指上摩挲一阵,深吸一口气,不自觉紧紧挺直了背。

那天他的确是故意把数据落在家里的,趁陆商不在的时间里,他去敲开了简夫人的家门。

“听说您在组织单身华人的联谊,我可以参加吗?”

填好自己的资料后,他递还给简夫人,试探道:“您替参与者配对的时候,只看对方的择偶要求,是这样吗?”

“当然。”

“不看性别吗,那不是也有可能配到同性?”

简夫人笑道:“如果真有同性完美符合你的择偶要求,去认识一下交个朋友也未尝不可啊,又不一定非得成为恋人。”

黎邃松了口气,朝她鞠了一躬:“那拜托您了。”

饶了这么大一圈,就为了将自己伪装成陌生人和陆商约个会,这年头玩点儿浪漫也不容易。想到陆商一会儿来了看见他可能会有的反应,黎邃不知为何有点紧张,不停地整理头发和领带,倒真像是要和未知的相亲对象约会似的。按理说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早该没了初恋时那种兴奋和羞涩,他俩大概是个例外。

“先生,现在上菜吗?”

黎邃看了眼时间,七点二十五了:“再等等吧。”

窗外隐约能看到川流不息的车流,不远处有一座大桥,灯景布置得十分宏伟,可惜黎邃是一点儿也没有观赏的心思,他手心都快冒汗了,一双眼有意无意地往门口瞟。

大概是他的动作太明显,连隔壁桌的一对年轻男女也注意到了,让服务生送了朵玫瑰到他桌上。

“祝你求婚成功,兄弟!”那桌的男人夸张地冲他做了个加油的动作。

黎邃点头致谢,也没去解释这里面的误会。老实说,这还真和他求婚时的紧张程度不相上下,陆商至今不知道,求婚前一晚,他把放戒指用的心鸟蛤用钓鱼线绑在小木船的船底了,船是拖着戒指走的,跳进海里的那几分钟,纯粹就是心机地想让陆商紧张一下,增加答应他的几率。梁子瑞还问过他为什么不跳进海底里现采,他倒是想,可哪儿敢啊,那会儿都紧张到爆炸了,偷偷提前演习了好几遍,就怕万一海里起了浪把贝壳冲走了,最后还是不放心,想了好久才想出这么个万无一失的办法。

说来奇怪,有时候他也想不通,他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在外也能独当一面,可为何面对陆商的时候,所有的幼稚、不安和喜悦却都还和年少时如出一辙,好像一直没长大似的。

万幸的是,他的爱人也愿意包容他,给他温暖和教导,陆商于他而言,早已不单单是爱人这么简单,他还是他的兄长和老师。时间越长黎邃越能明白,所谓爱情,并不是一纸婚约、一只戒指或是一栋房子,而是彼此陪伴的一生啊。

时针指向八点,人仍然没到,服务生看黎邃的眼神已经由羡慕变成怜悯了,这活脱脱一个求婚反被放鸽子的苦逼青年啊。

黎邃叹了口气,正要给陆商打电话,电话却先响了。

“你回来吃晚饭吗,我准备煮饺子。”那头似乎在翻找东西。

黎邃愣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那儿怎么有人在放音乐?你不在公司吗?还是回来了?”陆商问。

“你……你在家?”

“我不在家在哪里。”陆商奇怪道。

“你不是约会去了吗?”

“约什么会,”陆商好笑,“和你再像又不是你。”

“我……”黎邃坐在餐厅里,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半晌站起来,差点被椅子绊了一跤,“我马上回来……回来吃,我那份多放点醋。”

说完,他急急地就要走,走到门口才想起来衣服还没换,忙又去换衣间换衣服,服务生随着他的身影目光进进出出,一边擦杯子,一边感慨他从业十几年,还真是头一次见到被放鸽子还这么高兴的。

天已经很黑了,街上车水马龙,小区里遛狗的人不少,黎邃从他们中穿过,笑着和邻居打过招呼,走到门前,刚要敲门,门忽然开了,里面传出饺子的香味。

客厅里灯光暖得他睁不开眼。

他时常在梦中寻找一扇门,而不知为何那门总是打不开。他带着一身伤痕徘徊在门外,惶惶然不知该去往何处。后来有一天他抬起敲门的手,门却从里面开了,那个人就站在门口,对他微笑,一贯淡淡的语气,仿佛一切再平常不过:“回家了?洗手吃饭吧。”

他怔愣许久,迈着小心的步子踏了进去。

门在他身后关上了,他终于有机会看一眼门内的样子,模样和他向往的有所不同,感觉却又出奇地一致。

“发什么愣?”陆商端着碗,微微皱眉道,“又煮糊了,凑合吃吧,下次我再多放点水。”

“嗯。”

这世上有个地方是不需要浪漫的,那是他的家,他的归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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