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晖洒进房间,火烧云的颜色。夕阳的暖意悄悄爬上床榻,染上酣眠中的眼角眉梢,像个顽皮的孩子在吹气,热热的,痒痒的,打定主意扰人清梦。
吴笙在一个翻身之后,悠然醒来,抬眼,便看见对床那张熟睡中的脸。
徐望朝这边侧卧,骑着被子,睡得深而香甜。傍晚的日光将他脸上的轮廓勾勒得更分明,平日的机灵随性仍在,却还多了几分乖巧文静。
吴笙躺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心里像一片风平浪静的大海,蔚蓝,开阔,安宁,踏实。
不知过了多久……
“你干嘛呢?”
徐望醒半天了,睁开眼睛就瞧见吴笙定定看着自己,可看就看吧,他还神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美事儿,焦距飘忽的眼底深处,真真切切都是喜悦和欢欣。
吴笙心里一个激灵,回过神,然面色未动,沉着地与徐望四目相对:“你刚刚说梦话了,我在考虑要不要叫醒你。”
“梦话?”徐望半信半疑地挑眉,“我说什么了?”
吴笙面不改色心不跳:“班长,救命……”
徐望心情复杂地眯起眼,警惕地审视着陈述者,心里一万个不愿意相信,可又找不到证据……
“班长,我没你不行。”陈述者又补了第二句。
徐望舒口气,在这句完全不是自己风格的“梦话”里,一颗心落了地:“吴笙,你知道什么叫崩人设吗?”
班长正陶醉于自己的“剧本”呢,闻言愣住:“嗯?”
徐望叹息地看了他一眼:“下次再说瞎话的时候,别用自己口吻编台词。”
清晨五点睡,傍晚五点醒,睡足十二小时的两个人简单洗漱完,神清气爽,总算满状态复活。隔壁没什么动静,徐望担心那俩队友还没醒,便先在微信群里发了条信息——
旺旺:醒没?
只有四人,名为“倒霉孩子”的群里,秒现回复——
爱钱:没有。
茶圣陆羽的小迷弟:醒了。
徐望哭笑不得,正要回复,有人比他手更快——
笙哥:老钱,你继续睡,我们先去吃饭了。
隔壁仍是秒回,不过这一次是语音了:“谁睡了?我都穿好衣服了!去哪吃?”
十分钟以后,四人在走廊会合,奔赴餐馆。
傍晚的北岳庙村很热闹,楼房下面都是玩耍的孩子,各处平房都升起了炊烟,汽车、电瓶车、驴马车,和平共处地在一条马路上走,夕阳把它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熙攘,安逸。
四人这一次走得远了些,找了一个看起来颇像样的陕菜馆,一走进去,就是扑鼻的红油香。因为想好好聊聊天,他们便要了个包厢,刚一落座,钱艾便说“这顿我请”,于是等服务员拿来菜单,他理所当然成了点餐主力。
三下五除二点完菜,服务员离开,包厢里就剩下他们四人,钱艾向后靠进椅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唉,这一晃又晚上了,幸福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啊。”
他点菜的时候是活力四射的,可这会儿,声音里又透出一丝无奈和疲惫。
“我们以后要一直这样日夜颠倒了吗?”况金鑫单手拄着脸,歪头问。
“应该是。”徐望几不可闻叹口气,拿起水壶,想给队友们倒热水。
况金鑫见状,连忙说:“等一下。”接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小袋独立分装的茶叶,打开后给每个人的杯子里都倒上一些,然后才拿过徐望手里的水壶,给四个杯子里注入水。
袅袅热气自杯口升起,似有若无的清香。
“绿茶,”况金鑫嘿嘿一笑,“提神解乏。”
俗话里想夸一个人厉害,总说跟着他有肉吃,但这话放到况金鑫身上,“肉”就得改成“茶”。
徐望和吴笙已经习惯了,钱艾却是第一次见,惊讶道:“你还随身带茶叶?”
况金鑫有点腼腆地挠挠头:“我们家种茶,我大学也是学这个的。”
“还有这个专业?”
“嗯,茶学。”
“长见识了,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啊……”
钱艾点点头,然后就没词了,对于这种未知领域,实在是想没话找话都不得其法。
沉吟两秒,他冲着半开的包厢门外面亲切询问:“服务员?菜好了吗——”
他还是在餐饮领域混吧。
八成是钱艾那一嗓子直接传到了后厨,很快,服务员就开始上菜,最后竟陆陆续续摆满了整张圆桌。
徐望看着一大桌子菜,又看看钱艾:“这些……都是你点的?”
“没事儿,”钱艾一拍胸脯,“说了我请客,绝对不逃单!”
徐望心累:“这不是重点,问题是点这么多,咱们能吃完吗?”
二十分钟以后,徐望非常后悔自己幼稚的询问。
“好了,biangbiang面已经吃完了,接下来吃哪个,我听你们的!”
“水盆羊肉?泡馍小炒?花干鸡蛋夹馍?”
“啊,感谢‘老陕在海南’送的火箭,那我就吃水盆羊肉了哈哈——”
“吸溜——吸溜——”
“他这个汤特香,特醇,但是又不腻,而且没有一点羊膻味……”
一张圆桌,两方世界。
自拍杆支着的手机,摄像头对着能拍到的半桌,是钱艾和桌上一半的菜品,背面拍不到的半桌,是徐望、吴笙、况金鑫和剩下的菜品,两个半桌菜品完全一样,也就是钱艾一人吃的分量顶他们三个人的。
但这不是为了直播硬撑,很明显钱同学吃得特别幸福快乐,脸上的每一条笑纹里都洋溢着对食物的爱和满足。
吃完水盆羊肉,不知道是不是直播间里有粉丝流失,钱艾忽然对着手机特认真地说:“喜欢陕菜的朋友们且看且珍惜吧,估计明天就吃不上这口了……”
“明天吃什么?”钱艾读着手机屏幕上刷出的提问,忧伤地叹口气,“那得今天晚上才能知道,交给命运吧……”
直播真是一件魔性十足的事,徐望想,别说直播间里那些观众了,就是他这个坐在手机后面的,听到这会儿都想去和钱同学互动,给他刷个鲜花星星啥的。
看着看着,徐望蓦地生出羡慕,为了这趟陕北之行,他直接辞了工作,甚至很可能在彻底离开“鸮”之前,他都没办法工作了,可是这事儿对钱艾不影响,该开工照样开工,多好。
治愈低落的方法之一,寻找和自己一样若有所失的同道中人。
放在这包厢里,自然就是吴笙和钱艾,一个刚刚创业,正进行一个极重要的项目,一个大学实习,正应该积累专业经验,结果“鸮”一出现,什么项目什么实习都……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突然响起的急促敲击声打断了徐望的思绪,一转头,吴笙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出个笔记本,正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敲键盘。
徐望悄悄瞄一眼,发现屏幕上开着一个通讯软件,还一堆他看不明白的代码。
应该是怕影响钱艾直播,所以吴笙在用通讯软件和对面打字沟通——
【不行,这和最初预期不一样,我说了多少次了,发现问题就解决问题,一切想要绕开问题的结果都必然造成用户体验的降低……】
徐望偷偷瞄一眼,大概就看见这些内容,然后屏幕就被彻底切回代码,吴同学继续“赶工”,像是在解决通讯软件里说的那个“绕开会降低用户体验”的问题。
徐望不是太开心,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就剩下了况金鑫一个。
转头,那孩子在玩手机。
徐望很欣慰地凑过去,刚要开口,发现对方在写知乎答案,题主问的是——如何鉴别普洱茶的好坏?
况金鑫的答案还没写完,但就目前长度看,已经堪比一片小论文。
很好,真正不务正业的只有他自己。
徐望眺望窗外,低落一扫而空,满腔憋闷在心中燃起熊熊之火,烧出生命的斗志!
徐同学的斗志一直持续到零点,鸮声过后,他第一个跳进紫圈,雄赳赳,气昂昂,誓要跟谁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然而交卷的他们在此地已属闲散人员了,昨日危机四伏的航站楼,今日再进,只剩熙熙攘攘。
往来的旅客,微笑的地勤,各色餐饮、品牌店,一切都和昨夜别无二致。
不过响起的提示音,不再是催着他们去柜台办理登机,而是如约而至的3/23新坐标——三人整齐划一看吴笙。
后者沉吟片刻,抬眼:“山东。”
徐望扶额,第一反应就是又要买机票:“这交通成本也太高了吧!”
钱艾愣了两秒,点点头:“知道了,下一站吃杂粮煎饼。”
况金鑫对于去哪里已经淡定了,从进来之后他主要就在四下张望,一直到现在。
“小况,看什么呢?”徐望问他。
“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们。”况金鑫皱眉。
他的话让另外三人瞬间警惕起来,交卷后的放松让他们差点忘了这一关是开放的,很可能无论交卷没交卷,只要在这一关里,就是彼此能看见的。
暴露的亏他们吃一次就够了。
思及此,四人匆匆进了一间咖啡厅,选了个角落位置,既能透过镂空栅栏纵观航站楼,又足够隐蔽。
刚一落座,服务员就上来询问喝什么,他们象征性地点了三杯咖啡一杯茶,不料服务员态度非常好地下完单后,一去不复返。
“我就知道都是假的,装样子的。”钱艾难掩失望。
“别想美事了,”徐望早有预料,“如果进来可以随便吃喝,那谁还闯关交卷。”
“对啊,”况金鑫深以为然,“天天晚上进来连吃带拿,都不用工作了,一辈子不愁吃穿。”
“别管咖啡了,”吴笙言归正传,压低声音问,“你们都收到奖励了吗?”
况金鑫点头,率先亮出自己的<文具盒>:<[防]糖果屋>,<[武]你打我呀>。
“嗯……”吴笙看着那俩图标沉吟良久,“要不你先自己介绍一下吧。”
况金鑫为难地抓抓头:“防具嘛,应该和狡兔三窟很像,能造出个藏身的屋子?”
钱艾举手:“我比较好奇那个武具。”
徐望和吴笙纷纷点头。
队友们的目光充满期待,况金鑫是真的很想做一道完美的阅读理解,奈何这道题太难了,“你打我呀”四个字里,除了欠抽的气息,实在参透不出别的。
“徐哥、吴哥,”况金鑫决定化做题为出题,“你们得的都是什么?”
这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
因为刚还兴致勃勃等着况金鑫做阅读理解的徐望,瞬间垮下来,生无可恋地伸出自己胳膊。
三队友定睛看去——<[防]劝君更尽一杯酒>,<[武]嫦娥奔月>。
况金鑫的防具“糖果屋”好歹还是个能脑补一下的东西,徐望这俩……
“防具咱先不聊,反正肯定是弄出点什么防身,再奇怪也奇怪不到哪里去,”钱艾凑近,定定看着那个古色古香的印着奔月美人的方块图标,“这个嫦娥奔月什么鬼?”
“既然是武具……”吴笙试着结合过往经验,“应该和九霄云外差不多,把对手直接送到月亮上去吧。”
钱艾:“……”
况金鑫:“……”
徐望:“会不会太浪漫了一点……”
吴笙:“一个没氧气没食物没生命没有液态水的地方,送过去只会凶残,哪里浪漫?”
徐望:“还是看看你的奖励吧。”
强行被转了下一话题,吴笙毫无所觉,很自然亮出自己的文具盒:<[防]隐身斗篷>,<[武]深情的死亡凝视>。
“斗篷哎!”况金鑫第一个兴奋出声,叫完发现不妥,连忙捂住嘴,但还是从指缝里流出强烈羡慕,“隐身斗篷哎,太帅了……”
徐望也有点羡慕,不过不是因为隐身斗篷帅,而是难得遇见一个单看字面就能理解的文具。
但与之相对的……
“我迫切需要哪位伙伴来给科普一下,”他话是这样讲,但眼神摆明看着吴笙的,“这个深情的死亡凝视,怎么当武器?”
吴笙不说话,只“一往情深”地望进他眼底。
一秒。
两秒。
五秒。
十秒……
“……”用尽毕生定力,徐望才忍住了没别开脸。
这他妈简直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相比徐望、况金鑫、吴笙都至少有一个一言难尽的文具,钱艾就舒坦多了,他的两个奖励分别是<[防]中环十三郎>,<[武]无敌风火轮>。中环十三郎,顾名思义,就是飙车,无敌风火轮嘛,自然就是武器了。
如果参透奖励也是一场考试,那钱艾简直是开卷答题。
“偶然,偶然的。”钱同学还不忘谦虚两句,以平衡队友心情。
“这么一对比,第一关真是简单明了,”况金鑫突然感慨,“跑路就用雪橇,对付熊就用鱼卷风,到了冰瀑徐哥就拿到了滑板鞋,什么阶段用什么道具,全是明摆着的。”
“为了让我们熟悉流程,”吴笙说,“如果不给这些提示,我们连该干什么都不知道,那这个程序就是失败的,无数用户会拥挤在入口,而无法真正访问内部应用。”
况金鑫眨巴下眼睛,看徐望。
徐望拍拍他肩膀:“如果这是个游戏,第一关就是热身关卡,是为了让我们熟悉规则,能够更好地投入到后面的游戏而特别设计的。”
况金鑫歉意地看了吴笙一眼,然后面向徐望,发自肺腑:“徐哥,我喜欢你的解释。”
吴笙备受打击,转头看向咖啡厅外,目光忽然在某个方向定住,眼睛微眯,闪出警觉的光。
“怎么了?”徐望见状不对,凑过去,一边和他一起看栅栏外,一边低声问。
“9号柜台,”吴笙说,“有个队伍在那儿办登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