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 47 章

凌晨。

楼道里并没有别人,就连城市的喧嚣也变得安静了许多。

邻居太太一动不动,盯着这扇门,既不说话也没有动作,完全不像是有事要来敲门。

但是这么晚了,谁会这么不声不响地站在邻居家门口呢?难道不睡觉的吗?

在这样昏暗不堪的光线中,宋晴岚站在门后,足足观察了对方五分钟。

他怀疑对方是不是梦游。

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并不具备多大的危险性,确认对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以后,宋晴岚检查了门锁,然后转身回到了沙发旁。那只猫还坐在沙发扶手上,歪着头看他。

宋晴岚伸手摸了下猫的脑袋,它竟然没有躲,也没有发出声音。

气氛实在是有些不寻常。

宋晴岚收回手,思考了一下,才迈开腿往季雨时的卧室走。

他得确认一下季雨时的情况。

卧室门把手被转动,有温暖的光线充斥在这一方天地里。

宋晴岚记得传闻中不仅说季雨时爱书如命,还很怕黑,因此从来没在宁城分部值过夜班。

所以,季雨时平时都是开着灯睡觉的?

果然,床头亮着一盏夜灯。

季雨时整个人侧躺在柔软的床铺里,半张白皙的脸庞埋进枕头,神情在暖色调暗光里呈现一种放松的状态,看起来睡得很熟。

房间里冷气开得很低,季雨时身上盖着一床很薄的毯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睡着的季雨时显得很柔弱。

就像,在卡俄斯任务中一样。

那一次季雨时被冻僵,宋晴岚将他护在怀里好几个小时。

这时,脚边一个毛绒绒的事物掠过。

那只橘猫长得肥却身姿轻盈,再拜肉垫所赐,宋晴岚都没察觉到它的来临。只见它进了房间,轻车熟路地跳上了季雨时的床,在季雨时的脖颈旁找了个位置蜷成一团了。

看起来一切恢复了正常。

宋晴岚没进房,只站了十几秒就轻轻拉上卧室门,重新回到了客厅。

经过这个插曲,宋晴岚原本仅有的一点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刷了一会儿手机,发现李纯发了一条新动态。

李纯:[女朋友说我不对,我就一定不对,绝对没有为什么【狗头】]

渣男骗人语录花样还挺多。

宋晴岚刚闪过这个想法,却立刻想到——李纯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

上回出任务前,李纯说没来得及要那个女孩子的手机号码,还为此好一番遗憾。

宋晴岚给满脑子不正经的李纯发了一条信息,让他醒来和自己联系。

想了想,宋晴岚又给小队其他人都发了信息,内容都是:[醒来后速联。]

这群混蛋假期一个比一个能赖床,宋晴岚寻思估计他们不会醒多早。但正好他和季雨时还没有头绪,联系也无非是询问对方情况而已,便仅此而已。

一大早,季雨时便醒了。

枕头旁边有小橘待过的痕迹,看来昨晚它又偷偷进了房,而他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季雨时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过了。

明明临睡前才讨论过让人心生惶恐的话题,他却连一个梦也没有做。会是因为房子里多了一个人吗?

可是,这种情况连从前季旻越来时也极少发生。

出乎季雨时意料的是,他一走出房间,就闻到了早餐和咖啡的香气。

厨房里,宋晴岚正在煎鸡蛋。

他长得太高了,还算宽敞的厨房硬是被他一个人显得小了一半。

季雨时惊讶:“你——”

“先不去我外公家了。”宋晴岚见他醒了,立刻道,“我订了最近的一班列车票,我们吃过早餐就直接回江城。”

宋晴岚已经洗漱过,看得出没怎么睡好,但精神尚佳,似乎永远都有用不完的精力。

季雨时其实不是要问他为什么还没走,是想问他怎么还会做饭。

宋晴岚将鸡蛋倒入盘子里,看起来动作熟练。鸡蛋煎得边泛金黄,一看就火候刚好。

只见宋晴岚单手拿起了第二个蛋,行云流水地在锅沿一敲,鸡蛋就滑入了平底锅,滋滋冒着热气,那姿势简直算得上优雅。一个这么具有存在感与侵略性的男人,与烹饪竟毫不违和。

“哦。”

季雨时没忍心提醒他,这鸡蛋怕是过期了。

季雨时独居,本来就不怎么做饭,这些都是他还没去江城之前留下的。且不管它们在那之前放了多久,就说从他们出任务到现在,就已经过了足足一个月了。

锅里的蛋液似乎还正常,只要煎熟了,应该就没关系了吧?

看着盘子里宋晴岚煎好的蛋,季雨时发现自己有点想吃。

两个成年人的免疫力和肠道菌群应该足够应付这些鸡蛋,只要少吃点,应该没关系。

季雨时说服了自己。

然后……他看见宋晴岚又一口气煎了五个蛋。

季雨时:“……”

开玩笑,宋晴岚一百九十三公分的身高,九十多公斤的体重,其实五个蛋都不够他塞牙缝。要不是季雨时的冰箱实在是什么也没有了,他还能再来点。

“这次放三个月长假,本来打算有空在宁城逛一逛的。”宋晴岚和他聊天,“没想到这么快又要回去了。”

季雨时说:“其实宁城没什么好逛的,城市都差不多。”

宋晴岚:“不一样,我在这里上过几年幼儿园呢,这里有我的童年回忆。”

季雨时道:“嗯,三年幼儿园简笔画冠军?”

看来季雨时真的是什么都记得,连吹牛也不放过。

宋晴岚对这调侃不置可否,开玩笑道:“不仅有简笔画冠军的回忆,还有‘初恋’。我记得当时幼儿园里有个特别好看的小女生,我们玩得挺好的,后来我回江城她还哭了……”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眼季雨时,“你那是什么表情,我小时候就不能有点魅力?”

季雨时漂亮的眼睛圆睁,似乎根本不信他的话。

宋晴岚话一出口,才想起来自己不是没在季雨时面前变小过。那副穿着大人衣服,跌跌撞撞地跟在队友身后的画面太美,他一时有点尴尬,只好轻咳了声,挽尊道:“嗯,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呢,好像叫……晗晗。有机会找找她。”

季雨时无情道:“那你恐怕是找不到了。”

说话间蛋已经煎完了。

宋晴岚毫不介意这打击,本来也只是贫嘴而已。

他坐下来,将蛋拨给季雨时两个:“季顾问,你那位健谈的邻居是不是有梦游症?”

“邻居太太吗?她有梦游症?”季雨时把蛋往宋晴岚的盘子里拨了回去,“什么意思?”

宋晴岚把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

听着挺瘆人,季雨时也有些意外,他从来没发现过邻居的梦游症。那些失眠的夜里,他也没有想过要从门上的猫眼里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

这件事暂且略过不提。

宋晴岚早上已经去看过一次,邻居太太不见了。

季雨时问:“所以你那么晚了还没睡?”

“嗯,有点认床。”宋晴岚用叉子轻轻敲了敲盘子边缘,似笑非笑地,“蛋也不喜欢吃?”

季雨时:“……”

宋晴岚意有所指:“午餐肉不喜欢,蛋也不喜欢,季顾问你可真不好养。看来是没人告诉过你不喜欢的话就要说出来。”

季雨时没说话,简直令人怀疑是不是真的没人和他说过。

宋晴岚补了一句:“我不挑食,什么都可以解决掉。”

早一点知道季雨时不喜欢吃,在大胡子的太空舱里也就不至于强迫他吃那么多午餐肉了。

季雨时只是没有说出个人喜恶的习惯,午餐肉他不喜欢,但是蛋他还是喜欢的,他迟疑道:“喜欢……我以为是你不喜欢午餐肉。”

宋晴岚很快答道:“我也喜欢。”

话音一落,两人都沉默了一瞬。

大清早讨论食物而已,怎么弄得像开始了互相之间的深度了解一样尴尬。

奇怪的是,他们明明经历过无数次生与死,对对方的思维、想法都能完美默契同步,回到生活中却又发现自己对对方一无所知。除了队长和临时队员这一层关系,他们好像都还没达到朋友的地步,讲起来,他和宋晴岚其实不算很熟。

季雨时没有什么朋友,也不知道怎么主动开始维护一段关系。

但是他能感觉到宋晴岚的靠近。

疑似过期的鸡蛋很美味,宋晴岚做的咖啡也很不错。

在安静的咀嚼声中,季雨时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所以在太空舱里,那些午餐肉罐头都是宋晴岚让给他吃的?

难怪那时候大胡子会误会。

季雨时悄悄垂下了睫毛,捏着叉子柄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这些直男,友谊都来得这么直接真诚的吗。

在季雨时家里用过自制的早餐,抱着不知道会不会拉肚子的侥幸,季雨时和宋晴岚一起出门。

两人一起下了楼,在楼道口却遇到了季旻越。

季旻越戴着眼镜,牵着家里的柯基。

像以前一样,他好像只是牵着狗散散步,顺便到这里来看看季雨时。

三个人碰面,季旻越却只是站在那里,他背对着楼道外的阳光,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哥?”季雨时打了个招呼,然后告诉宋晴岚,“是我哥。”

季旻越没动。

季雨时走过去,看清了季旻越的脸。

原来季旻越是盯着他看的,见到他也不好奇身边的朋友是谁,只说了一句:“老季叫你回家。”

以为家里担心他,季雨时告诉季旻越:“我和宋队现在得去一趟江城。”

季旻越只重复了一遍:“老季叫你回家。”

季雨时察觉到连一丝说不上来的不舒服:“季旻越你怎么了?”

季旻越:“老季叫你回家。”

从见面到现在,一连说了三遍,季旻越的声音很僵硬,带着些机械感。

他说话时眼珠也盯着季雨时,竟连眼皮也不眨,完全不是平时那个亲密的大哥。

季雨时被人拉得后退一步,只见宋晴岚对他说:“你看这狗。”

柯基犬站在季旻越旁边,作为一只狗,这么的天气它竟没有吐出舌头散热。它和主人一样,只是就那样看着他们,一动也不动。

“不是梦游。”宋晴岚说,“你的邻居不对劲,你的大哥也不对劲,季顾问你有没有注意到,今早你的猫一声都没叫?”

在两人吃早餐时,猫跳上了桌子。

季雨时以为它是对煎蛋感兴趣,此时一回忆,猫的确只是趴在那里看着他们,如同监视。

还有,临走前他给自动喂食器添加了猫粮,猫却也反常地坐得远远地,真的一声都没叫。

“我们得走了!”

宋晴岚说完,两人快速朝停车位走去。

季旻越牵着狗,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一直到宋晴岚发动车子,他都还在无声地看着他们。

越野车一个利落的倒出,稍一停顿,季旻越就“啪”的一声扑上了玻璃。

熟悉的面孔近在咫尺,季旻越机械开口:“老季叫你回家。”

季雨时有一种想要打开车门,跟着季旻越走的冲动。

宋晴岚叫醒了他:“季雨时!”

季雨时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放到了车门上,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收回了手,宋晴岚已经毫不迟疑地将车开了出去。

距离小区出口越来越近,季雨时从后视镜里看见了惊悚的一幕。

季旻越、柯基犬、邻居太太和她的小孩,还有小区的管理员,都站在后方。

他们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这辆车子开远。

车子开出了小区,并入清晨的车流中。

城市里车水马龙,阳光普照,一切如常,就像他们刚才在小区里遇到的反常都是幻觉而已。

可是季雨时知道不是。

这是怎么回事?

季旻越和他是家人,邻居太太与小孩也和他算得上熟悉,而那位小区管理员曾经帮他找过猫……这些都是和他有关系的人。

“早上我给外公家打电话,没打通。”宋晴岚说,“我这边家里也试过了,无人接听。我原以为只是巧合,现在看来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我猜这些反常,不只是和你有关,我那边可能也是一样的。”

像是猜到季雨时在想什么,正在开车的宋晴岚给出了参考信息。

为什么会这样?

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现在还要不要去找江部长?”宋晴岚问,“你有什么想法?”

季雨时没有犹豫:“去。”

宋晴岚早料到会有这答案,只将车子开得又快又稳。

路上,因为昨晚发送的信息,宋晴岚接到了段文的电话。

“宋队。”段文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听起来有些不寻常,“你现在方不方便说话?”

宋晴岚说:“我和季顾问在一起。”

车载通讯器里,段文似乎吃了一惊,这两人怎么又在一起了?

但是知道季雨时也在,段文就放开了声音,快又紧张地说:“我操,我觉得我好像疯了。”

“宋队你还记不记得我家后院草坪上的树?二十五岁生日那天我种的。”因为太过激动,段文粗鄙地忘了措辞,“老子那天许了愿,三十五岁一定要结婚,等结婚了这棵树上就正好给小孩挂秋千。昨天下午秋千做到一半,我他妈想起来了……我哪里来的小孩?”

段文的嗓音都有些发抖:“可是我就是有了,是个女儿,很可爱。老婆就是我们江城分部调研组的,都认识五年了。可是我分明记得追求过她,她没答应,不久以后还请我参加了婚礼……怎么会这样?我现在的记忆里,那场婚礼就是我和她的。我觉得我是不是疯了,是不是因为时空劫持,我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后遗症?”

车里的两人都变了脸色。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宋晴岚沉声安慰:“别慌,我们也有差不多的症状。”

段文愣了下:“这他妈,又不是有福同享,我怎么不慌?”

“文哥。”季雨时开口了,“我和宋队在猜测,这种情况很有可能是双份记忆重叠在一起造成的。”

季雨时嗓音清冷,每次分析的时候都能让听的人很快安定下来。虽然他和宋晴岚现在也还没有什么头绪,但是季雨时还是很快就用简单的描述让段文明白了情况。

段文问:“那我现在怎么做?”

“我这里有一份资料稍后传给你,看看你能想起来什么。”宋晴岚指的是汪部长的资料,然后继续说,“你和他们几个联系,互相了解情况,我和季顾问在回来江城的路上。”

挂断电话。

季雨时把资料给段文传了过去。

路上有些堵车,他们到达宁城北站的时候时间有些拮据。

好在两人都身高腿长,停车后只要一刻不停地进站口去还来得及。

车站人来人往,来自各地的旅客汇集于此,永远都处于忙碌中。

穿过停车场、广场及大厅,宋晴岚注意到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些陌生面孔中停下来看着他们。

这些人脸在季雨时的记忆种快速检索。

他记起来,只要是停下来看着他们的人,多多少少都与他在某处见过。

有一种说法是六人定律。

该说法认为两个陌生人之间,最多每隔六个人就会发现一个认识的人。意思是,无论是这个世界上的谁,和另一个陌生人之间所相隔的人际关系人数不会超过六个。

同一座城市里的擦肩而过、不同地方的惊鸿一瞥,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算还远远达不到六人定律那么夸张,他们也一定在冥冥之中所有联系。

季雨时跟着宋晴岚,穿梭于人流中。

忽然,有人抓住了他的衣服。

季雨时回头一看,是大厅的清洁人员。

过往数次他经过这个大厅,都遇到过这位清洁工,有一次,还帮这位清洁工捡过地上的垃圾。

这时清洁工抓住了他,却一句话也没说,昏黄的眸子里什么情绪也没有,像是只是为了制止他的前进。

季雨时仅停下来一瞬,清洁工身后就走来了五六个人。

他们从人流中四处走来,眼也不眨地盯着季雨时看,和季旻越、邻居太太表现出来的一模一样。他们无声逼近,竟有一种要把季雨时团团包围的意思。

而过往的行人仿佛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

面对这样一圈人,从人类的脸上出现这样真实的麻木表情,让人如同置身真实的噩梦。

“季雨时!”

宋晴岚很快发现了季雨时没有跟上,倒回来一把抓住他的手。

短短十几秒,季雨时的掌心就出了一层冷汗,他猛然惊醒:“宋队!”

人越来越多了,从最初的五六个,变成了十几个。

人们形成人墙,挡住了他们前往江城的路。

宋晴岚表情凝重:“快走!”

季雨时跟着宋晴岚走出包围圈,两人疾步而行。

宋晴岚毫不客气地推开包围,他力气大,那些人被撞得七荤八素,不得不让开一条路,却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身后。

在检票口验证了身份卡,两人终于进入了月台。

他们动作足够麻利,而那些人没有购票则无法搭乘悬浮列车,只能站在月台外的玻璃窗后。

被这样一群人在背后看着,好像连列车的速度都变慢了。

而月台上,候车的乘客笑语晏晏,各自聊天,与身后的不寻常形成了鲜明对比。

在这种现实与不现实之间,车子终于来了。

他们登上了车,因为角度关系,那些人再也看不见他们。

在列车发动后的风声中,随着视野变远,季雨时看见那些人像忽然活过来一样,一个个表情生动,恢复了生命力般四散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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