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高考前三天放假。
那三天宴好是根据江暮行的安排过的。
第一天吃吃喝喝,睡觉,吃吃喝喝,第二天去阐心湖边走了走,看了会书,做了点基础类的题,写了一篇日记,让江暮行抽题考察,第三天看考场。
晚上住进了提前订好的酒店。
房间里的摆设很陌生,惨白的床被充满了冰冷生硬感,周围漂浮的空气似乎都是尖锐的。
本来就紧绷着神经的宴好感觉呼吸有点不顺畅,他丢了书包,用力抱住江暮行,猛嗅自己熟悉的味道,浑身张开的毛孔这才慢慢闭合。
江暮行抚着他轻颤的后背:“喝点水?”
宴好摇头:“想吃冰沙。”
江暮行没回应。
宴好抱着他的腰晃了晃,像一个想要家长给买糖吃的小孩子,撒着娇。
江暮行无奈道:“穿上鞋下楼,我给你买。”
宴好没来得及高兴,就听他来一句:“你只能吃两口。”
“……”
两口就两口,起码能过过嘴瘾。
考场就在酒店后面那条街,宴好下了楼就无意识地往那个方位瞟。
江暮行有意无意带他去相反的方向。
时间长了双无形且巨大的翅膀,年后从二月飞到三月,一直飞,现在到了黑色六月,毕业季。
一年一度,年年残酷,年年兵荒马乱。
街上到处都是学生们溜达的身影,弥漫着迷惘又紧张的气息。
江暮行买了一杯冰沙,彩虹色,满满一大杯。
宴好吸溜完一口,冰凉凉的,他打了个哆嗦:“明天这时候语文跟数学都考完了。”
江暮行:“嗯。”
宴好又说道:“明年这时候,大一就要结束了。”
江暮行:“嗯。”
宴好的嘴里全是草莓的香甜:“多说点?”
江暮行这回多说了:“两口完了,冰沙给我吧。”
宴好嘴抽抽,眼睛往一处看,很生硬地转移话题:“那边有书店搞活动,咱俩去瞧瞧。”
刚迈出一步,后面的衣领就被拎住了。
接着冰沙被拿走,手里空了,凉气也随之消失。
书店大促销,门口拼了几张长桌子,摆了很多书,各个类型的都有。
十元五本,十元三本,十元两本。
这样的诚意大促销,吸引的学生也并不多,大概不止一家书店趁着这两三天搞活动,兴趣跟热情都被分散了。
宴好过去看看,发现了三国演义小人书,封皮有些破旧泛黄,看着很有年代感。
江暮行淡淡道:“做旧的。”
宴好瞬间接收到门口老板的警惕眼神,他踢踢江暮行的鞋子:“你小点声。”
江暮行手伸过去,拿起一本小人书从头翻到尾,墨味刺鼻。
“味道是有点冲。”
宴好压低声音:“可是我还蛮喜欢的。”
“买回去放阳台上吹个几天风,应该能好一些。”
江暮行放下书:“要买就买一套。”
“那是肯定的,买一本没头没尾的,也没法看,要不我……”
宴好话没说完,发现隔壁书摊前的几个女生在偷看江暮行,他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
”我想把你锁家里,不想你出门。“
宴好察觉江暮行看过来的目光,他并没有遮掩自己的贪婪偏执:”你要是能收藏就好了。“
江暮行闻言,眼眸微微一眯:“我也有相同的困扰。”
宴好没听清,他买了一套《三国演义》,老板送了他一副字帖,两支0.5的黑色笔芯,以及一句“高考加油”。
老班打给江暮行,问宴好现在到没到住处。
江暮行凝望蹲在路边摊看草龟的少年:“已经到了。”
老班问道:“他的身份证跟准考证都带了吧?”
江暮行喝着冰沙:“带了。”
“其他2b铅笔,橡皮擦,圆规什么的,都检查一下,“老班说,”明天考试前我就不打电话提醒了,顾不上。”
江暮行的语调平淡自然:“我会替他检查。”
老班一点也不奇怪听到这话。
去年他这个得意门生突然接受保送,说要空出高三一年的时间,做想做的事。
据他一年的观察,这孩子似乎只是在给自己的同学补课。
因为竞争很激烈的一中,前进一名都难,没有一心一意的监督辅导,不可能把同学从班级垫底送到年级前线。
辅导一年,高考这两天还要陪考,甚至为了减轻同学的紧张感,说有什么事直接打他电话。
这不是家教的高薪能配套的,也跟友情不是很贴切。
至于别的可能,老班不会去深想,希望他的两个学生都能前程似锦。
老班唠唠叨叨:“宴好明天上午考完,你尽量别问他考得怎么样,也不要让他对答案。”
江暮行喝完冰沙,走到垃圾桶前把空杯子扔进去:“我知道。”
老班又叮嘱了几句,忙着去旅馆看其他学生了。
江暮行喊少年:“宴好。”
宴好听到声音回头,眼里映着灯火与星光,还有他。
江暮行穿过人群,阔步走向少年,微弯腰:“还没看够?”
宴好目不转睛:“乌龟很好玩。”
江暮行有种不好的预感。
“它有专门的食物,一星期喂一次,一次七八粒,其他都不用管。”
宴好把自己打听到的说给江暮行听。
江暮行的预感更强烈。
几秒后,他听宴好来一句:“我们买一只吧。”
预感成真。
摊贩是个会来事的,和善笑道:“买两只送玻璃缸。”
宴好眼睛一亮:“还能送包食物吗?”
摊贩:“……”
这小孩穿名牌,带的机械表看起来很贵,一包三块钱的龟食也要讲?
宴好开始挑乌龟。
江暮行太阳穴疼:“去了a市再说。”
宴好蹲着不起来,也不说话。
路边脏乱,又有垃圾桶又有烤串竹签之类的,蚊子多。
宴好抓完脖子抓胳膊。
江暮行皱眉将少年拉起来,低声道:“去a市买。”
宴好瞄江暮行,见他面色沉沉,就没再坚持。
有话好好说,一人让一步。
作为一个高考生,明天就上考场了,宴好愣是逛了一个多小时。
买这买那,下楼两手空空,回酒店大包小包。
东西买了,腿酸了,体力也消耗掉了,希望不要失眠。
江暮行把带来的被子枕头全换了。
宴好洗了个温水澡趴上床,上qq进群聊天。
杨大仙:小好,你那有蚊子吗?
宴邦尼:酒店里没有。
杨大仙:操,我这蚊子上把抓,我要去你那打地铺。
宴邦尼:宋老哥,劳烦你拦着点。
宋老哥:他整个一熊样,我瘦胳膊瘦腿的,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宴邦尼:送你一箱辣条。
宋老哥:那我怎么也得撸袖子上了。
杨丛开始用抠鼻子的表情刷屏。
宴好的脖子上突然一凉,他抖了一下:“你轻点按。”
江暮行手上的力道不减半分:“轻点揉不开药膏。”
宴好缩了缩肩膀,竭力憋着不躲开。
男朋友给抹药,再痒也要忍着。
江暮行拉开宴好的领口,看他脖子上还有没有其他地方被蚊子咬了。
宴好两只手举起来放旁边,小猫被呼噜毛一样乖。
“我爸妈有没有联系过你?”
江暮行不语。
“有吧,”宴好说,“他们最近都不跟我视频了,也不通电话,怕让我有压力,可是又想知道我怎么样,所以他们就……”
江暮行吻住他的唇,咬碎了后面的话。
宴好脖子跟胳膊上的蚊子包都上了药,凉丝丝的。
江暮行刚要盖上药膏,宴好就掀起睡衣:“我肚子上也有。”
“这儿。”宴好指给他看。
江暮行当他是在闹着玩,余光扫过去时眉峰一拢,没料到还真有个包。
鲜红色的,个头还不小。
宴好仰面躺着,眼睛看天花板的吊灯:“你说蚊子精不精?”
江暮行扣一点药膏涂在他的蚊子包上面,指腹绕圈按揉。
“蚊子精不精我不知道,你反正不精。”
宴好把腿挂他腰上,缠住,脚后跟蹭他硬实的背肌:“班长,这是什么意思?”
江暮行扯动唇角:“六个包的意思。”
“挺好的。”宴好一脸正色,“六六大顺,好兆头。”
江暮行:“……”
宴好趁着江暮行洗澡的时候,把空间博客跟知乎都逛了一遍,他又去贴吧溜溜,看见一个帖子说(4)班有女生在厕所里嚎啕大哭。
压力太大了。
宴好一阵唏嘘,心态果真是高考筛选的因素之一。
今晚不知道有多少人变成热锅上的蚂蚁。
宴好翻翻帖子,每个楼层里都像是渗着对明后两天的恐慌,他发觉比较起来,自己的状态算是很不错了。
没哭没崩溃,能吃能喝。
宴好放下手机,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他跟许多人一样走在追求梦想的路上,过关斩将往前冲,路途艰难。
却没有几个人能像他这么幸运,能有喜欢的人陪在身边,给他鼓励,教他成长,一路护送。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宴好“腾”地跳下床,江暮行一打开门,他就扑上去。
江暮行身上是湿的,想把他扒下来。
宴好搂得更紧。
江暮行一手托着他的屁股,一手抓着毛巾擦头上的水,脚步平稳地走到床边。
“下来。”
宴好在他耳边吹口气:“江暮行。”
江暮行的呼吸一顿:“嗯?”
“高三这一年,谢谢你,辛苦了。”宴好轻声说,“还有就是……”
他停了几秒,亲亲江暮行灼红的耳根:“我会对你好。”
“只要是我有的,你想要,我都会给你。”
江暮行半阖眼帘,没出声。
宴好垂头去看江暮行的神情,还没看清就被他摁在了怀里。
江暮行的力道极大。
宴好想挣扎着抬起头,忽然发现扣住他后脑勺的手掌轻微颤抖。
他的身子剧烈一震,呼吸都忘了。
青春年少爱上一个人,会怦然心动,不知所措,也会奋不顾身,勇往直前,笨拙地守护着那份纯粹的美好。
夜里下起小雨。
宴好以为自己肯定睡不着,然而他只是躺在江暮行臂弯里听了几首歌,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两点多,江暮行爬起来检查宴好的文具跟证件,记不清是第几次检查了,统计数字除了强调他的无力,别无其他意义。
江暮行参加过大大小小太多次考试,从没紧张过。
那种感受是宴好给他的,一次比一比深刻。
这次的高考至关重要,紧张感却没有达到顶点。
因为他们还有以后,有很长的路要走,必定伴随很多挑战,他会继续为宴好紧张下去。
甘之如饴。
江暮行一夜没睡,天边翻出鱼肚白的时候,他给了少年一个早安吻,眼里布满红血丝。
早上江暮行送宴好去考点,两人没说什么话,只是隔着嘈杂的人群对视了一眼。
我在外面等你。
好。
八点半,宴好跟着考生们的队伍排队进考场,他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转了转笔,勾出脖子里的挂绳,咬一下闪着光的银戒。
江暮行,祝我们好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