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场地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油纸伞。

样子很古朴,伞骨用的湘妃竹,上面还散着泪痕般的斑点。

戚麟过来试戏的时候刚好瞧见了这伞,一问门卫说好像搁在这都两年了,一直没人回来取,索性把那伞拿去当道具,写了个字条放在原处,解释去哪里可以拿。

明琅的性格不好分析,他写了很长的人物小传,又换了西装和戒指,把自己喜欢的银戒换成了兽骨环。

江绝会在旁边帮忙递眉笔和发胶,看了半天忽然道:“要是长发就更合适了。”

只有古代的男子才留长发不剪。

现代留长发的,大部分都是搞艺术和玩朋克的。

“长发这种东西,弄不好容易搞得人很油腻,”魏风在旁边扒着盒饭:“戚麟这样就挺好的,清清爽爽又透亮,特别好看。”

江绝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上戏,和林久光陆续进了棚。

第二季里,小人参精为了有更强大的能力救医院里贫苦的人们,开始努力修炼成妖。

然而剧组一向抠门不多加特技,把重点还是放在讲故事上面。

剧里的布景和细节设置比以前好了很多——

江绝本身把在《野屋》里看到的各种小伏笔和隐晦暗示全都记在脑子里,用同样的技巧创造出贴合这个剧本的各种东西。

他穿上白大褂,换了更性冷淡风的领带,连说话的腔调也刻意调整过。

林久光倒不用管太多,他这人本来就咋咋呼呼的,某些性格跟角色一模一样,不用怎么过多的调整。

白凭跟魏风联系之后,把自己用的特效团队给他,教他怎么做重要的亮点。

观众是很容易被蛊惑和引导的。

每一集里都放各种特效,不一定能引起他们的新鲜感,反而觉得理所应当。

但如果在关键人物登场,比如鸾鸟惊惶地从窗外撞进来,及其他类似的剧情时,放上足够震撼又精致的场面,反而能让人眼前一亮。

江绝和他拍的颇为顺利,虽然已经快一年没有碰这个剧本,再入戏时两个人都搭得很自然。

想来也是,林久光演戏多年,功底本身颇好。

他把Loris送的订婚戒指拜托给助理好好保管,每天一出戏就过去戴上。

戚麟在旁边看的颇为心动,开始思考给自家绝绝买个啥款式的才衬他。

等前三集拍完,戚麟正式入镜,又换上了当初的那身衣服。

小岑安在医院门口猝不及防的被淋了一身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一把伞忽然在他的头上撑开,把骤雨挡在了外面。

他下意识地说了声谢谢,一扭头发现是老朋友:“明琅!你也来时都了吗,璩玉呢?”

“他还没出关。”明琅撑着伞和他缓缓往回走,天上的雨似乎遇到这把伞自动分开,连半点雨都飘不进去。

牡丹喜干燥怕积水,向来是淋不得雨的。

江绝在镜头外看着高台上分头喷水的工作人员,心想角度和水量找的还很到位。

他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江绝看了眼还在拍戏的他们两,下意识地走到隔音区再接电话:“妈?什么事吗?”

“你在哪里?”江烟止似乎有些失控,说话时声音里带着哽咽。

“我在拍戏——出什么事了?我现在回来?”

“我给你一个地址,你现在带着戚麟他们坐车过去。”

江烟止顿了一下,似乎在克制着情绪,又开口道:“严教授去世了。”

什么?

江绝愣了下,解释道他们还在拍戏,还有五分钟左右就结束了,又问道:“我去年年末还见过他,不是好好的吗?”

“严教授两年前就已经是胃癌晚期了。”江烟止深呼吸着开口,背后隐约在放哀乐:“他跟亲属决定放弃过度治疗,不愿意插管,而且从头到尾也没有告诉过我们。”

江绝愣了一下,心里完全还没有缓过神来。

去年年初母亲出车祸的时候,严教授还过来看望过他们。

他年纪那么大,千里迢迢的坐飞机去渚迁,爬了好几楼去看望母亲。

冬天里在学校里见到他的时候,严教授说——

『等着等着,就没时间了。』

还有他收下那袋水果,是不是以为自己专门找到他,想要探望他?

等于说……他早就知道自己要离开了,是吗?

江绝捂着嘴觉得心里闷痛,这是他第一次面对真实的死亡。

外公外婆爷爷奶奶都身体康健精神很好,他从来都觉得他们再活二十年都不成问题。

可是严教授……之前还在教导他的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消失了吗?

“江绝?”戚麟拿着矿泉水走过来:“你还好吗?”

他转过身,看着戚麟喃喃道:“我们要去一趟殡仪馆了。”

“严教授癌症去世了。”

“什么——”戚麟怔住,根本没办法接受这个现实。

“他两年前就确诊癌症晚期了。”

剧组的许多人直接收拾了三辆车,临时停工去了殡仪馆。

严思静静地躺在被繁花包围的冷棺里,面容平静而温和。

他不声不响的用最后两年,完成了所有的告别。

去见每一个老友,去巡视所有与时戏院有关的事情,去看他一手扶持建立发展的时都大剧院,去告诫一个又一个年轻的青年演员。

他闭口不提自己的病情,也不愿意过度手术和放射性治疗,只是脚步越来越沉重,到最后说一句话都要缓很久。

一众名流全都来了,排着队在上香鞠躬。

有的是他的门生,有的是被他在圈子里保护过安全的陌生人,更多的是他的学生们教出来的学生。

江烟止和白凭跪在旁边上了三炷香,脸色都很苍白。

真的……就这样离开了吗?

所以之前和他们聊得一切,其实都是在告别吗?

江烟止是严思亲手教出来的学生,甚至可以说,江绝用的许多表演技巧,其实都是江烟止在不动声色的传承给他。

她当初还跟老人家开玩笑,让江绝做他的学生——

严思当时笑了一下,没有答应。

因为已经没有时间了。

这个时候再诉说无尽的不舍和悲伤,好像都没有意义了。

老人静静地躺在那里,不声不响,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一直说,等忙完了就回时戏院看看他。”江烟止喃喃道:“我总觉得,严老师永远都在那守着一群学生,他就像灯塔一样立在那,怎么也不会走的。”

白凭叹息着帮她擦眼泪,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来的人实在太多了。

被提拔过的,被保护过的,被指点过的。

时都大剧院的所有领导全部都过来了,排着队去表达哀思。

娱乐圈里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是他的挚友,就是他的同事。

老人在旧年代里做了太多的事,扶植艺术研究表演,推动时戏院和时剧院发展壮大,影响着娱乐圈的风气和信仰。

他的离开,是一个时代的告别。

江绝和戚麟其实已经算小有成就的艺人了,此时匆匆赶来,也只能按着辈分等在外堂,许久都没能进去。

他们一人抱着一束白菊,看着排在前面的魏风擦干眼泪挺着脊梁进去了,继续在外堂安静地等。

戚鼎和吴秋一匆匆赶到,吴女士作为无关的圈外人只能在外堂候着,远远地三鞠躬表达敬意。

戚鼎一言不发的过去敬香献花,泪水流了满脸。

没有人在这个场合拉拢人脉,也没有人敢高声说话。

江绝站在戚麟的前面,一言不发的想着他和自己说的每一句话。

严教授当时荡着秋千,在看操场上打篮球的年轻人们,脸上还微微带着笑容。

他亲手创造的艺术殿堂里,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后生在发光了。

戚麟抱着那束白菊花,又想起了林久光说的那句话。

人活着,就像去游乐场里玩。

不管排队多久,玩够了没有,时间到了,就要离开了。

等到了要离开的时候才后悔没有玩够,一切都晚了。

他其实一直想问问这个教授,想和他聊聊天。

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些人生选择正确与否,也一直想听听严教授的看法。

可是他总觉得自己在表演路上还没有成功。

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奖项,票房很好但也都是导演和摄影团队的功劳。

他总觉得,只有江绝这样实绩满载的有实力的人,才可以去问这样一位开山鼻祖般的人物。

再等等,等自己再多一些成绩了,再去拜访他。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时间就是这样,没有对任何人留有半分情面。

等终于轮到他们两人过去,上香下跪磕头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

香火和烛火都散着庙堂独有的味道。

一炷香,两炷香,三炷香。

死后的世界不可知,说什么纸钱香油,真的能不能汇过去也是未知的。

说白了,这些仪式都是为了让活着的人能够接受告别。

他们默契的和父母一起守了三天的灵,其他地方哪里也都没有去。

媒体被安保人员圈在了外面,谁也不能进来打扰他们。

等最后离开殡仪馆的时候,戚麟握着江绝的手,看着车外远去的风景。

“活着真好啊。”他突然开口道。

江绝握紧了他的手,感受着掌心的温度。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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