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荫小道旁,一辆黑色宾利静悄悄地停着。
“我对你很失望。”
低沉的男声轻轻晃荡在封闭的空间内,却令车内的女人打了个冷颤。
男人的话并不是对她说的,但她仍感到了无形的压力。
放在腿侧的手指死死抠进身下的坐垫,女人抿起唇,低着头一声不吭,任由垂下的碎发挡住眼睛,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奶娃在她身旁的座椅上沉睡。
“他们不该这么早回来。”季远生又道。
他穿了一身黑色,语气轻巧却眼神锐利,没拿电话的手里是两只文玩核桃,互相摩擦发出吱嘎的响动。
“你真的按照我的要求做了?”
顿了顿,“我看未必。”
眼里的目光愈加森冷,季远生对电话那头着急忙慌的解释毫无反应,等对面停了,他才冷冷抛下一句:“季恒,不要试图做什么小动作。否则……”
冷哼一声,挂断电话,修长有力的手指在车椅扶手上一下下地轻敲。
季远生闭上眼,一边听着隐形耳麦里传来的声音,一边深深地做了两下深呼吸,他忽地睁开眼,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女人,最后拧眉移开视线。
半晌,他对电话那头道:“直接动手吧。”
“动手?”耳麦那头的人显然惊呆了。
“你知不知道我面前有多少alha?还扛着枪的那种!”
“你在跟谁说话?!”季屿拧眉看着眼前的alha,掷地有声地问。
就在刚才,形势逆转,入侵者被包围,双方进入对峙阶段。一方手里有人质,而另一方的手里有人、有武器,竟是一时半会谁也奈何不了谁。
可就在气氛凝滞的时候,这个alha忽然一嗓子喊了出来,一听话里的内容,季恒便知对方是在跟同伙联系。
想偷小宇宙的人还能有谁?
自然是季远生!
身后忽然有人贴近,季屿侧头,听见了贺宙刻意压低的声音。
“既然有人接应,那人肯定就在附近,我带人去找他,这里你可以吗?”
“去吧。”
季屿同样低声说,“我可以的。”
贺宙嗯了声,倒退几步后转身迅速离开。
季屿也又往后退了退,让自己站在人群最后面。
坐在窗框上的男人悠哉地晃了晃腿,眼见贺宙离开也未吱一声,只看了眼便收回视线,继续与眼前的人对峙。
他似乎毫不在意眼前的困境,毕竟他的手里握着最大的筹码。
他又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小婴儿一点没被打扰,睡得非常香。
视线渐渐下移,落在那截雪白脆弱的脖颈上,他勾起唇,大拇指和食指隔着最外面的衣服掐了上去,没用力,只比了比婴儿脖子的粗细。
很细。
轻轻一别就会断掉。
男人的举动看得季屿攥紧拳头,一颗心提到了最高,他深吸了口气,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道:“说说你的条件。”
“我的条件?”
男人故作沉吟了会,耸耸肩,“我没什么条件。”
季屿又道:“季远生给你许诺了什么好处?我可以给你更多。”
以往看警匪片,季屿最不喜欢的就是其中的谈判环节,漫长又磨人,看到那儿他总是快进快进又快进,想着两边赶紧打起来,真枪实弹地对战一场,可真正遇上这种情况,重要的人被对方拿捏,脑子里的热血就在瞬间冷了下来。
除了谈判,眼下能破解僵局的最有效手段便是请狙击手,在对方没有察觉的时候远程爆头,一枪毙命。
可狙击这个办法在这儿很难行得通,虽然已经联系了人,但还在来的路上,而且来了还不一定能找到狙击位——
这个男人看似随意,却非常警觉,他不容许任何人进主屋,所处的位置又在半掩在房屋内,适合开枪的角度都暴露在他的视线范围中。
季屿抬眸,目光落在小宇宙的身上。
小宇宙被单手揽着,小脑袋垂着一动不动,但胸膛起伏平稳,脸颊白里透红,看样子只是睡着了。他不由小小地松了口气。
坐在窗框中央的男人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么多人,索性放开了地欣赏着面前一张张紧张凝重的面孔。
他不回答也不做声,就那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不管季屿和后来赶来的谈判专家说什么,他都置之不理,甚至还有心情把兜里的小瓶烈酒拿到嘴边轻抿,仿佛在等待着救兵的到来。
太阳渐渐消失在云后,冷风呼呼吹了起来。
因为窗户打开,风穿过男人与窗框的空隙,裹挟着酒精的味道吹入屋中。
贺娇浑身冒着冷汗,头发黏在脸颊上——这是她这辈子最最狼狈的时刻。
下巴无力咬合导致吞咽困难,口津糊了一下巴,她整个人趴在地上,手肘上的擦伤因为不停触碰地面而火辣辣地痛着,血色沾上地面的瓷砖,又被她的衣服揩去。
——她在一点点的、无声地靠近角落那个窗框。
眼下的一切都因她而起,如果不是她的疏忽,如果不是她的愚蠢,小宇宙不可能落到别人手里,季屿也不用怀着孕还在冷风里提心吊胆地站那么久。
都怪她。
都是她的错!
贺娇仰头瞪眼看向窗框上的男人,恨不能冲上去跟他同归于尽。
但她此刻浑身发疼,光是不发出声地往窗户边挪,便已经消耗了大部分的力气,更别提她还要为最后的一击蓄力——她很清楚,季屿他们一直不动手一定是因为在等这个alha露出破绽,所以她一定、一定要为他们创造这个机会!
十米、八米、六米……
她借着屋子里的家具做掩护,一点点朝那个男人靠近,最后在一个等人高的青瓷花瓶后停住,思索着最后的攻势。
就在她思考时,耳朵似乎捕捉到了一声细微的响动。
她抬眸寻找声音发出的地方,忽地眼眸瞪起,屏住呼吸。
贺娇:“!!!”
她哥竟然跟猴子似的挂在了楼梯边上!
见她看过去,贺宙立刻冲贺娇挤了挤眼睛。
贺娇又赶紧收回了视线。
她的心砰砰直跳,却莫名有了主心骨似的整个人都镇定了许多。
只见楼梯的侧面,贺宙正艰难又小心地用双腿勾住楼梯栏杆,整个上半身腾空,腰上使力,谨慎到不能再谨慎地贴着楼梯边,小心翼翼地打量那个仍坐在角落的男人。
这间主屋是整个贺宅里最大的一座房子,虽然不特别高,但里面的面积很大,因此物与物之间的距离非常宽敞,如果从一楼走向那个角落,不管怎么走都肯定会被看到,所以只能另想办法。
贺宙故意对季屿耳语一通,一离开对方的视线便立刻拐到了房屋另一边,徒手攀上二层,然后步伐又轻而又轻地拿着枪,在二楼寻找隐蔽的狙击点。
找来找去,只有从楼梯下手。
楼梯处于一楼的中央位置,那个角落则在楼梯的右后方,所以贺宙整个人贴在楼梯的左外侧,一旦找准角度,便可一个倒挂金钩,从掩体后探出,给予对方致命一击。
贺宙在暗中准备,那个alha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贺宅四周的布局,救兵迟迟不出现,他必须为自己找一条可以全身而退的路线。
“喂,我劝你别再靠过来。”男人忽然嗤笑了声。
这话一出,贺娇和贺宙一同屏息。
男友侧头看向屋内:“别以为躲在花瓶后面我就发现不了。”
他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对准花瓶的位置,“我的枪很快,你想试一试吗?”说完,他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
虽然眼前的情况看起来势均力敌,可要是再拖下去,他就会变成瓮中的那只鳖,手上的筹码再大也没意义,他会死在这儿。
可又不能走,一从这个隐蔽的地方离开,他就会瞬间被打成筛子。
男人也不由有些焦躁起来,都三十多分钟了,季远生那边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人呢?救兵呢?
草!他要钱也要命!
既然已经被发现,贺娇干脆撑着地坐了起来。
她毫无形象地靠在花瓶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又因为身上的疼痛发出嘶嘶痛吟,还当着对方的面拿袖子轻轻擦拭被卸的下巴,然后疼得两眼泛出泪花,嘴里不停啊啊叫着。
“你闭嘴!”男人恶狠狠道。
正是紧张万分的时刻,这一声声的痛呼听着格外扰耳。
贺娇含糊地说:“我疼!”
她不仅不闭嘴,还痛心地举起擦伤的胳膊,擦一下就嘶一声。
“我让你闭嘴!”男人语气暴躁。
队友忽然断了联系,悬在中间不上不下的感觉令他不再镇定,尤其是看到远处有一个影子一晃而过,躲进了假山背后,男人的眉头就拧得更紧。
他还隐约听到了外面有汽车的声音。
也是,这么久时间过去,对面的援兵肯定都赶到了,说不定已经把外面都围了起来!
而且耳麦里完全没了动静,季远生……
会不会已经走了?
“我疼我就要叫!”贺娇跟他对着喊。
“我他妈让你闭嘴!”
说着男人眼睛看着外面,手却朝屋内扬起,不用眼睛看便把枪口对准了贺娇,毫不犹豫地按下扳机,要给她一点教训。
“嘭”的一声,在屋内乍响。
与之一同响起的,是一声经过消音后压抑轻响。
男人瞬间察觉到了不对,扭头看向屋内。
可子弹的行进比他扭头的速度要快上许多,一阵剧烈的、仿佛身体都被轰烂的疼痛从肩膀上骤然炸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男人才转过头便因疼痛皱起五官,眯起的眼睛只能看到楼梯处似乎吊着个人。
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只看到一双狼一样的眼睛正狠狠地盯着自己,还有一颗颗朝自己飞过来的子弹。
瞳孔紧缩,一个念头从男人的脑中升起。
“你完了。”贺宙目光森冷,声音低沉道。
男人咬紧牙。
对,他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