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是最令人放松的,尤其是久盼牵挂之事达成的那一刻,但总安静也不行啊,时间是多么奢侈宝贵的。
薛青道:“出事的时候你多大啊?”打破了沉静。
黄居道:“六岁。”
六岁啊,薛青道:“年纪差不多。”跟宝璋帝姬,九年前在这里这两个孩子的命运都变了,她看了眼四周,“现在这里安全吗?”
黄居嗯了声,道:“人都往皇后陵和外边去了。”没人在意他们这里。
薛青拍着胳膊仰面倒下,长叹一口气,道:“那就好啊,歇息一下。”看着漆黑的夜空,天与地似乎融在一起,“要是能看到星星就更美了。”
黄居抬头看了眼,沉默。
薛青道:“抱歉啊,这话不该跟你说。”对于他来说看到星星就是美是很难理解的事,就如同给一个吃不饱饭的人说清粥小菜怎么美味一样残酷。
黄居道:“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云学水声。”
薛青咿了声,转头看他:“李贺啊。”
黄居声音木然:“小时候,读过。”
小时候啊出事的时候六岁,那时候就读过书了啊,还能记着薛青道:“对啊,你哥哥是少年秀才,神童啊,你当然也很厉害。”看着这个少年人,夜色里他依旧保持蹲着姿态,低着头就如同一块毫无温度的石头,坚硬的石头,在这黄沙道石头都被烧酥一捏就碎的地方。
黄居没有说话,似乎没有听到她说的哥哥二字,就算听到了也仿若是个陌生人,没有任何的反应聊天对于他来说是遥远不可及的事。
薛青收回视线看着夜空,道:“其实我也不怎么聊天,很多事不知道怎么说也没得可说,出口总想骂老天爷。”
身边的少年沉默,但并没有不耐烦,似乎呆呆又似乎出神脚上一紧,铁链轻响,一只手摇了摇他脚腕上的铁链。
薛青道:“这个蛮精巧的。”
这个,黄居还是沉默。
薛青松开手坐起来,道:“黄居,接下来你要帮我一忙。”
帮忙?黄居看向她。
薛青道:“让你的锁链出界。”
锁链出界就意味着要被摔打黄居默然,是要他这样来吸引官兵吗?
“那样你就会教我杀人吗?”他问道。
薛青看着他,道:“当然如果你愿意的”
话还没说完,黄居已经站起来打断她,道:“我愿意。”这一刻一颗顽石瞬时活了起来。
薛青依旧坐着抬头看着他,道:“那,我开始喽。”说罢抓住他脚上的锁链快速的拉动,陷在沙土里的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如长蛇一般向她的手边涌来,越过她的手在她的身边堆积
黄居站在她身后,转身向远处跑去,越跑越快,原本堆积在薛青身边的锁链哗啦啦的向前方蔓延而去
脚下似乎有震动,蹲在朱义凯身边的小容不解的左看右看。
“锁链在动啊。”朱义凯喃喃,躺在地上更能感受到,“是黄居又在向外跑了吧。”
那个妄图挣脱锁链的孩子徒劳啊。
“开始了!”
薛青说道,感受着手中锁链传来与先前不同的颤动,人也站了起来,一手抽出铁条负在背后,再次双手用力的拉拽锁链。
原来潜行在沙土下的锁链,陡然从地面下跃起,不再是软绵绵的温顺的,而是僵硬的绷紧的充斥着力量,如同跃起捕食的猛兽,如同离弦的冷箭
她没有松手,抓着锁链用力的拉拽一面大步向前疾奔奔向暗夜里不知尽头和所在的锁链来处那来处似乎是一个巨人,锁链就是他手里的鞭子。
啪。
鞭子狠狠的摔在地上,如巨浪起伏。
薛青如同小船一样被扬起,她的双手紧紧的抓着铁链,虚空中踏步向前滑,落下时踩地疾奔,在她身后锁链甩动的幅度更大,夜空里似乎闪现星星那是被抛起的黄居。
那人跑的很快,空中的黄居回头已经看不到,但他知道他还在,巨大的力量又把他狠狠的拉下来砰的落地溅起沙土飞扬,地面砸出一个坑,松软的沙土变成的如刀如剑,割在身上刺穿衣衫扎破了肌肤。
他落地没有丝毫的犹豫,纵然脚步踉跄,也飞快的向前,比以前任何一次都用力,拉拽着脚上的铁链,没跑几步,铁链甩动,将他像拴住的鸡鸭一般倒吊而起,甩向空中
甩起落下,甩起落下
先前还能保持着身形落地,但因为他竭力的不停的向前拉拽,锁链的力量比以前迅猛,渐渐的一次落地摔倒,紧接着被扬起无法调整身形,便再次被摔倒,如此循环再无起身机会
砰的响声在暗夜里不间断的响起,不密集,也不断绝。
被狠狠拍在地上的黄居视线有些模糊,不知道是口鼻溅出的血模糊了视线,还是眼里也充血,不过这没什么,只要他还有腿能跑能走就行爬也行地上的人影向前方爬去旋即被拉扯甩起
就像一条鱼。
“可笑的傻子。”
远远的夜里有黑甲卫向空中看来,看着空中的人影向被一巴掌拍下的苍蝇耳边传来砰的响声。
这响声自然惊动了他们,但很快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黄沙道的那些余孽。”
“想要死的更快些。”
他们收回视线催马在暗夜里向四面散去。
不知道多久了,黄居再一次被扬起,剧痛让他反而清醒,不能死,多活一会儿就能多跑几步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去做就是了。
挣扎的鱼在空中挥动着已经没有知觉的腿脚,啪的一声再次落地
而在那看不到的另一边的锁链上,薛青则被高高的扬起,比先前更陡直就像一只胳膊从地下猛地戳出来
“就是这里!”
薛青拔出身后的铁条,一手抓着锁链,倒头向下滑去,皮肉在铁链上恍若滑出火光四射,血腥气更加的浓烈,手掌似乎就要血肉飞离露出白骨她没有松手,似乎没有知觉,紧紧握着铁链直直的撞向地面。
哗啦一声,不是铁条入土的声音,而是穿透木板,旋即整个地面向下陷落,沙土将随之而落的人包裹滚滚而下,转瞬消失。
远处空中的黄居再次被扬起摔下,如同枯叶,如同碎石,啪的一声砸在地上,没有了声息,而与此同时那原本如同铁臂长鞭的锁链也似乎一瞬间失去了力气,如同死去的蛇跌落下来,砸入沙土中乖巧的一动不动。
天地间归于平静,唯有荡起的沙土沸腾着如云如雾要将夜色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