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四大师。
宋婴看着眼前的大和尚,几分好奇。
“您就是四大师?”她问道。
四大师点点头,道:“是。”
宋婴道:“那您认得我吗?”
这句话问出来,现场一片安静。
大家来之前已经揣测很多,秦潭公逆贼定罪,小皇帝假天子血统等等一系列的事,宝璋帝姬死而复生十年归来,这一切宋婴要怎么跟四大师说,跟四大师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故事。
没想到她没有解释,而是询问。
她不说,她让四大师说,让皇寺说。
这是自信,也是傲气。
不少官员俯首,暗藏心底的好奇的不屑的甚至期待看热闹的都收了,安静的等候四大师的回答。
四大师的视线看着宋婴,他的面容枯皱,皱纹之下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殿下无奈脸上有伤,跟小时候不一样了。”宋元忍不住开口道。
陈盛瞪了他一眼,神情有些恼怒制止。
对于皇寺来说难道只看一张脸吗?殿下都没有说这个,而是神态坦然的将自己的脸展露。
宋婴没有呵斥宋元,笑了笑并不在意。
四大师看着她,点点头:“认得。”
认得。
认得啊。
城墙上小兵垂下视线,低头大大的帽子遮住了脸。
认得。
陈盛宋元等一些官员卸下重担,神情激动又欢喜,有着一句话就够了真正的天子皇帝果然是能认出来,什么话都不用说了。
宋婴脸上也浮现笑容,道:“四大师”
她的话刚开口,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四大师!”
哎?
这种时候,谁说话?谁敢说话?
在场的官员们吓了一跳,宋婴四大师也循声看过去,近千人的队列骚动,人如同风拂稻谷一般一直到了队列的最后,那里有一个年轻的官员手握笏板身姿端正呈现在众人视线里。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有些陌生的脸,一时间都没认出是谁。
原本来拜见四大师只宝璋帝姬带几个重臣来就可以了,就像以前秦潭公做的那样,但这一次朝廷还是决定让文武百官都一起来,以示郑重,所以那些新晋的低等的官员也都跟着来了。
这个年轻官员就是新晋的吧,连规矩都不懂了,这种场合这种时候竟然开口说话
“焉”站在前方队列的一个红袍官员眼中闪过一丝惊骇,迈步开口,但那年轻的官员声音已经接着响起。
“四大师,你真认得吗?那当初为何也认得秦潭公扶的假天子?”
满场死静。
裴焉子!你要死啊。
城墙上转身的小兵回过头,垂下的帽子再次掀起,露出惊愕的眼。
没有热闹你就要自己制造热闹吗?
疯了啊!
死静过后,在场官员的脸色变得惊骇,旋即哄的一声,避之不及。
“裴禽!休得胡言乱语!”陈盛喝道。
而原本要开口呵斥的蒋显反而不说话了,微微的闭了闭眼,这时候再开口阻止已经没有用了。
四周也响起嘈杂声。
裴焉子站在原地,面色平静,看向陈盛,道:“陈相爷,下官怎么胡言乱语?秦潭公带假皇帝多次拜见四大师,不是人尽皆知吗?”
的确是人尽皆知
不过
“长安裴禽,你现在此时此刻说这种话,是何居心?”陈盛沉声道。
点出长安府,便是指明了同乡,同乡之间的关系自然跟一般人不同,那个薛青啊
真是没想到,年轻人还真是,厉害啊。
王烈阳眼皮抬起,这个裴禽他当然知道,蒋显的亲戚,才学不错但并不出众,就是很正常的走仕途的富家权贵子弟,有家势自己也有能力,运气好的话位居高位,给家族的壮大添砖加瓦,运气不好的话平稳衣食无忧一生,不值得特别关注,没想到竟然会做出这种事
站在朝堂上,一言一行可不是自己的事,关系家族啊。
竟然敢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话。
当然,这话说得好,这事做的妙,这事做的狠啊。
这薛青,竟然有这样的同乡,厉害啊。
“陈相爷,我的居心与我问的问题并无冲突。”
年轻人的声音响起,没有丝毫的迟疑思索。
“下官只是很好奇,所以想要问一问四大师。”
他的视线看向四大师,明媚的日光照在他的年轻的脸上,干净又朝气。
“难道皇寺问不得?四大师问不得?”
“既然皇寺负责教导我大周天子,身为大周臣子,事关社稷,怎么不问?”
嘈杂已经平息,满场安静,唯有裴焉子的声音回荡,清亮。
“逆贼同党。”
宋元神情沉沉,看着日光下的裴焉子,慢慢说道。
“来人!”
声音再一次拔高。
“来人!”
站在远处的禁卫们向这边疾步围来,因为接近皇寺,兵甲围拢不敬,所以他们都按照宋婴的吩咐退开
四大师摇了摇头。
宋婴看到了,道:“且慢。”
兵甲哗啦作响停下。
四大师看向裴焉子,道:“问得。”
这是回答裴焉子问的那句难道皇寺问不得?四大师问不得?
“大师,四大师和殿下面前,怎么轮到他说话。”宋元道。
四大师目善看诸人,道:“众生平等。”又看向宋元,“你也可以问我。”
宋元一怔,他问什么!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宋元怒目看去,见是王烈阳。
逆贼!也是同党!
王烈阳没有等宋元说话,看向那边的裴焉子,道:“大师待众生平等,你却不能忘了为臣之道,殿下与大师有要事要谈,你有疑问过后再问,此时此刻不得无礼!裴禽,退下!”
裴焉子施礼应声是,道:“那下官过后再问。”
嗬年轻人还抓住话头不放了,在场的官员们侧目。
王烈阳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转过头对宋婴和四大师施礼,道:“年轻人不懂事,失礼了,大师担待。”
不懂事?这就轻飘飘的揭过了?果然是同党!陈盛面色沉沉,宋元竖眉,不待开口王烈阳已经再次施礼。
“大事为重,殿下和四大师第一次会见,请尽情相谈。”他说道,躬身退后。
他退后,身边的官员们立刻也跟着退后,队列再次骚动,所有人都向后退去,陈盛和宋元站在原地则显得突出,二人对视一眼,是的,现在其他的都是小事,和四大师的事是最大的事,俯首向后退步。
宋婴对四大师再次施礼。
四大师对她颔首,道:“请。”
宋婴施礼应声迈步走上台阶到了门口,四大师却没有让开,神情和蔼的看着宋婴。
这是怎么了?
站在后方的官员们不解,有低低的议论声,宋元神情有些焦急,要说什么,被陈盛瞪了一眼只得咽回去。
那边宋婴神情恍然想到什么,扬声喊了声季重。
在场的官员们便听得噗通一声,从寺庙的矮墙上翻过来一人
影卫时刻在宋婴身边,既然宋婴要进庙,他必然已经提前进去了。
这影卫果然厉害啊,都没发现他在哪里又什么时候进去的,不过,四大师更厉害,竟然发现了在场官员们乱乱而想。
宋婴道:“不要跟进去。”
季重单膝施礼,道:“属下不敢违影卫之责。”
宋婴道:“有四大师在的地方,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比皇宫都安全,而且皇寺有规定,外人不得进。”
季重这才应声是向后退去,却还是比陈盛他们的位置要靠近这边一些。
四大师没有理会季重,对宋婴笑了笑,这一次转身让开了门,宋婴再次施礼迈步跨过,二人一前一后向殿内走去,四大师垂在身侧的手向后轻轻一挥,庙门缓缓的关上,隔绝了外边诸人的视线。
紧张安静的气氛暂缓,不少官员略活动了下身形,眼神交流,没想到不在皇宫朝会上,也能见到一次刺激,视线看向站在后列的裴焉子。
视线凝聚,裴焉子没有惊惧或者故作肃穆,神情依旧,面上似乎有几分遗憾
遗憾没有能立刻把他拿下拖走!宋元神情恼火,听得耳边有低声说笑,更加恼怒,转头看是王烈阳。
王烈阳正跟蒋显说什么,抬手拍了拍蒋显的胳膊,似是安抚。
蒋显对王烈阳施礼,摇头神情似是无奈惭愧。
那裴禽是蒋显的亲戚,一丘之貉。
察觉到宋元的视线,王烈阳看过来,含笑道:“正说到宋大人。”
宋元沉脸看着他。
“当年曾听先帝说过,四大师修的是闭口禅,惜字如金。”王烈阳笑道,“宋大人今天真是幸运,四大师对你的说话字数最多。”伸手拍了拍宋元的胳膊,“你一定要好好想想,问四大师些什么,机不可失啊,当初秦潭公宗周都是得到了四大师一两句的指点,文成武功超然。”
读书人就是坏啊,这是骂人啊,宋元冷冷一笑道:“好,我会问问四大师,奸佞逆贼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死绝。”
王烈阳笑了,一旁陈盛淡淡开口了。
“不要说笑了。”他道,“奸佞逆贼让殿下十年之后才得见四大师,这不是好笑的事。”看向王烈阳,“王相爷,实在想笑,也忍一忍吧。”
宝璋帝姬已经被四大师接受请进皇寺了,想要以名不正言不顺身不明做文章笑的有点早。
王烈阳收了笑,道:“陈相爷说的是,我真是老了,一想到过去的事就犯了糊涂。”
宋元道:“年纪的大了犯糊涂倒也有情可原,年轻人犯糊涂就可恶了。”冷冷的看向那边的裴焉子。
王烈阳道:“年轻人也是最容易犯糊涂的,因为他们脑子转不过来。”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头,“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就是什么,也最容易想不明白就犯了糊涂了,所以,宋大人。”
王烈阳看着宋元,笑了笑。
“薛青,请尽快的带回来,让她说个明白,让年轻人们,让天下人都清清楚楚不说胡话不犯糊涂。”
宋元看着他,亦是笑了笑,道:“或许,用不着呢。”
如果四大师将手书交给宋婴,帝姬血统皇帝身份都确认无误,天下人还有什么不清楚。
那裴禽质问四大师为什么也见秦潭公的假皇帝,妄图以这个来质疑宋婴的身份,但秦潭公的假皇帝并没有拿到手书。
王烈阳道:“那就太好了,大周朝廷终于可以安稳了。”神情欣慰。
宋元嘴角一丝冷笑。
虽然紧张的事不同,话说到这里二人都没有唇枪舌剑的兴致了,一个扭过头,一个垂目养神。
这边的重臣们各怀心事的沉默下来,其他的官员们也都渐渐的安静,心思也都在皇寺里,与重臣们的心思不同,大家关切的有些简单。
比如,四大师和宝璋帝姬会说些什么?
追忆过往,感念现在吗?
这间庙是几乎废弃的,原本香火就冷清,此时小小寺庙了空无一人,安静寂寥。
简陋的佛殿内一声轻响。
四大师将一个托盘放在桌子上,已经起身的宋婴伸手将其内的碗筷菜碟子取出来。
四大师任她摆好,自己坐下来摘下佛冠,放下禅杖,微微挽了挽衣袖,道:“坐。”
宋婴应声坐下来。
“吃吧。”四大师道。
宋婴道:“还真饿了呢。”一笑也端起了碗筷,“那我先吃了。”
四大师含笑点点头。
宋婴也没有再客气,捧着碗喝了一口粥,手微微一顿,神情微变
四大师看向她,眼神询问。
宋婴将粥咽下,脸上恢复了笑容,道:“大师,请啊。”用筷子夹起一块豆干放进嘴里,一面嚼着一面喝了口粥,吃的自在又畅快。
四大师笑了笑,端起了碗喝了一口
噗嗤一声。
正用筷子夹豆腐的宋婴吓了一跳,就见四大师已经侧头抬袖子挡住脸
地上一口粥散落。
“大师?”宋婴忙起身,拿出手帕
四大师已经摆手,坐直身子,神情平静道:“老了,喝粥,也能呛。”
这是自见面以来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宋婴坐下来,笑道:“那就慢点吃,我不急的。”将豆腐夹起吃了,端碗喝粥,再看四大师垂头看着面前的碗,怔怔出神
“想起了当初。”他说道,慢慢的伸出手,眼前的碗似乎有千斤重,“苦啊。”
说罢将碗捧起,如同饮酒仰头一饮而尽,放下碗,闭目,宋婴看到他的脸上有一滴泪滑落
当初啊,是想到与父皇当初的事吗?
感怀过往了啊,宋婴神情有些怅然,是啊,父皇的过往真是苦啊,她低下头抬手轻轻擦了擦眼角。
(竟然已经二十九了,啊,一点感觉也没有,我都忘了,现在拜年有点早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