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就来了精神,对二夫人点了点头说:“曹三夫人算不得正式的媒人,等他们找人来提亲再说。不过这事我倒要和老三商量着,你先回去对账吧。”语气温和了许多。
二夫人松了口气退下了。这时候小丫头过来通传,说顾澜过来请安。
顾澜进来的时候脸色十分不好看,锦朝心想着,她如今在二夫人那里服侍着,曹三夫人来的事她肯定是知道的。她为了不嫁给穆知翟,暗中不知道费了多少工夫,如今绕着绕着又要嫁这个人不可,她怎么能不恨呢。恐怕暗地里牙都要咬碎了。
冯氏和二夫人看样子都希望顾澜嫁出去,嫁的是什么人无所谓,只要对顾家有利就行了。而依照顾澜的性格,是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的,锦朝想等着她怎么办。
顾澜一来,锦朝就解脱了。冯氏指挥着顾澜做这做那,不仅要帮着端茶倒水、捏肩捶腿,连剪花枝这样的小事都让她去做。顾澜万分无奈,却也只能去做。冯氏见锦朝在一旁闲着,就笑笑说:“你要是觉得闷,就去院子里走走,午饭之前回来就好了。”
相比之下,冯氏对她算是温和了。
锦朝行了礼沿着抄手游廊出来,这时候已经是秋意渐浓,蝉噤荷残了,远处的树林也染上层层红黄。
锦朝看见顾澜在给贴梗海棠修建花枝,木槿就站在旁边,却又不敢帮她。顾澜在适安那是娇生惯养,从小比顾锦朝这个大小姐都还受宠,这样的事她怎么会做,纤长莹白的手指牵扯着花枝,却一不小心被贴梗海棠的刺划伤了。
她痛叫了一声缩回手,就看到顾锦朝正站在游廊的另一头看着她。
顾澜把手掩到袖口里,笑着道:“长姐怎么出来了……莫不成是来看我笑话的?”
顾锦朝慢慢走过去,温和地道:“澜姐儿这是什么话。不过是祖母让我出来走走。说东跨院的景致好……长姐怎么会看二妹的笑话呢。”
顾澜收了笑容,平静地道:“长姐,妹妹如今的样子,可全是拜你所赐啊。您放心。妹妹心里把您的好记得牢靠……日后必定要奉还的。”她声音一低,又曲了身行礼。
锦朝觉得好笑:“二妹这样的习惯正好,什么事都能推到我头上,可是我让你出来剪花枝的?”
顾澜冷冷地道:“要不是你害我母亲……我也不至于落到如今的地步!”
锦朝看了她许久:“澜姐儿,是谁害谁,你心里是清楚的。”顾澜就是如此,永远觉得自己是对的,而别人都是欠她的。她这样的性子,自己都为她觉得悲哀。
木槿看着顾锦朝带着青蒲离开,才和顾澜说:“小姐。咱们……以后该怎么办啊?”
顾澜想起搬到祖家后一系列的事,气得手指发抖,咬牙低语道:“这一个个的,不过是看着我没有依靠罢了!顾锦朝也是个落井下石的!”
木槿听得难过,小姐如今也是艰难。
顾澜却想起自己在二夫人那儿受到的冷视。周氏可不向冯氏会让她做这做那。她是完全相反,顾澜去她那儿坐着,她就让丫头泡一壶茶给她。顾澜那茶一直从有色喝到没色,一天也差不多过了。
她带着一肚子茶水回到怡香院。顾汐又来找顾漪,两姐妹在房里说体己话,屋子里很热闹。她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看着两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有气都撒不出来!
现在……现在穆家还要再来插一脚。难不成这世上除了她就没别的女子可以娶了?非要揪着她不放!顾澜想到这里,也能明白这个穆知翟究竟有多么不堪,心里更是发寒!
一定不能嫁,她嫁了就是毁了!
顾澜一直到晚上才回了怡香院,又听到西厢房那边传来热闹的声音。她一个人进了东梢间,想到留在适安疯癫了的母亲。也不知道顾锦朝派的人会不会对她不好,都入秋了,她有没有缎袄可以穿……她想了一会儿不禁悲从心来,躲在被子里小声哭,还怕外面的丫头听到了。
她原先的丫头差不多被顾锦朝遣走。只留下了木槿。如今可不能让她们看见自己受委屈的样子,那些丫头本来就不怎么服她,这样一来更是不会听从于她了。顾澜哭过之后擦干眼泪,去了书房,找了信纸和信封出来给她外祖母宋夫人写信。那次父亲赶走外祖母后,她一直悄悄和外祖母通信。
如今宋姨娘出事了,宋夫人不能名正言顺插手顾家的事,何况父亲对她太不客气。宋夫人纵使心疼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但也没有办法帮忙,只能悄悄让人送东西给顾澜。
她这样的委屈,除了说给宋夫人听,还能说给谁听呢!
她这次写信,更是要着意突出顾家的人对自己的轻视,还有冯氏有意让自己和穆知翟结亲的事。外祖母听了……总不会坐视不理吧!
顾澜写完了信,又把一旁的烛台拿过来封腊。
顾澜叫了木槿进来,小声和她说:“……和原来一般,买通了进出顾家的长工,带信去宋家。”
木槿把信封藏进衣襟里,跟她说,“刚才二表小姐的丫头过来说,让您戌时去找她,您可要记得。”她拿了一袋铜子,做贼一样匆匆地出去了。
顾澜很不想去找顾怜,上次她去的时候,顾怜给她看了一整盒精致的花钿,翠花钿、金银花钿、珠花钿……样子十分精巧,顾怜跟她说是姚文秀从江南带回的。她跟自己说姚文秀,语气虽没有夸张,那心中的炫耀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顾澜想到这里就觉得心口不舒服,同样是顾家的小姐,顾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还有个家世又好,学识长相都不一般的未婚夫婿!她呢,活该被众人欺负,活该嫁给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吗?
没有这样的道理!
顾澜望着铜镜中自己清丽秀美的脸,抿了抿唇,没有人帮她,她总要自己帮自己!
锦朝回到妍绣堂的时候,雨竹正在和绣渠踢毽子玩,看到她回来了,两个小丫头忙屈身行礼,雨竹又说:“您去东跨院了,咱们做了一会儿针黹,想着踢毽子活动手脚……”
采芙和白芸还在庑廊下做女红,也起身行了礼笑道:“可不是,做了小半个时辰呢!”
已经是入秋了,她们在做手炉套、昭君套,还有丫头们自己的棉袄。如今守制的衣饰和原来不一样,许多都要重新做过。
锦朝回来顾家,带了自己常使唤的六个丫头,还有个草莺,在倒座房伺候花草。
雨竹听了就嘟嘴:“采芙姐姐揭我的短,小姐要是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大家都笑起来,锦朝府里的丫头都是沉稳懂事的,几个大丫头就十分疼爱雨竹和绣渠。特别是不爱说话的绣渠,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让着给她,锦朝也常常赏东西给绣渠。她却都是分了给大家吃用,一点都不吝啬。
锦朝笑了笑:“秋日里正是要多活动的时候。”让她们继续踢着毽子,她进了书房。徐妈妈在书房等着,给她看从古井胡同曹子衡那儿送过来的账目。有一些要她来拿主意的大事,她也要过目了才能做。曹子衡却不仅做了上一月的账目,还把前几年的账目都看了一下,给锦朝拟定了大致的发展。
锦朝觉得说得十分精妙,给徐妈妈看了:“……是个明白人,您照着他说的这些做。”
按照册子上说的,上月入账有八百两银子,以后每月还能多些。她一年凭母亲的东西赚的钱,就有一万多两银子!而冯氏今天算顾家的账目,入账不过六百余两,开支却就是七百多两。
锦朝看着这本账目,久久没有说话。母亲虽然不在了,但是母亲留下的东西还好好的护着她,只要她有这些东西在手,在祖家也是有倚仗的。
顾家的嫡女一般是一个管事婆子,一个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锦朝却有两个管事婆子,丫头们的月例也比祖家的多,吃用更是要好些,这都是锦朝的私账支钱。没伸手向冯氏要,冯氏也不会管。
过了会儿佟妈妈进来,跟锦朝说话。
“……怡香院那边,木槿偷偷去了后院的偏门,奴婢看得不真切,似乎是递了东西出去……”
锦朝嗯了一声,她现在可没心思管顾澜的事。顾澜还能递东西给谁呢,也只有宋家了。不过现在宋姨娘出事了,宋夫人可不好插手顾家的事。顾澜这也是没有办法了。
锦朝望向窗外,夜色刚近,一轮淡淡上弦月挂在天空,屋檐下的青狮驼灯也才被点亮,灯光隐约。
她喃喃地说了句:“明儿就是寒露了……”鸿雁来宾,菊有黄华的时候。
佟妈妈原先是庄稼人,对节气很敏感,就笑笑说,“要是在乡下,就是种麦、摘花、打豆场的时候。”
锦朝没有说话。
明天就是九月十三了,正好是寒露的节气。皇上在巳时一刻驾崩。长兴候夜闯禁宫被斩于刀下,长兴侯府一夜衰败,五伯母受辱的开始。这些事之后就会纷至沓来……
也不知道,叶限能不能改变这件事。
锦朝叹了口气,她能帮的都帮了,剩下的事却不是她能插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