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四蛊俱诛

刹那间砖石飞离, 虚空符文之后, 安西卫府房屋自动被拆解, 层层叠叠,飞往远处,垒砌起一堵高墙。

高墙前站着一名青年男子, 全身散发出气焰, 熊熊燃烧腾空而起,将天空的一轮炽日染成了黑色, 太阳犹如日蚀般散发着黑色的日珥。

李景珑在空地上停下, 眼望那男子,正是“酒、色、财、气”中的第四只蛊猿“气”,万丰。

而万丰身前地上, 躺着昏迷不醒、身材佝偻的封常清。

“拿一个凡人当人质。”李景珑说, “不觉得羞耻么?”

男子沉声道:“在你面前将他千刀万剐,若能一报我兄弟葬身之仇,自然不羞耻。”

李景珑一听便知道安禄山这伙人已知自己在洛阳所做之事, 换言之,四只蛊猿之间, 定然有着跨越空间的互相联系。

“消息倒是跑得很快嘛。”李景珑说道。

“你以为我会与你在开战前说一堆废话?”万丰抽出一把剑, 说,“看好了,李景珑, 今天……”

“是你特地请求安禄山……不, 天魔大人。”李景珑接口道, “要在这儿等我,报你两位兄弟之仇。”

“正是!”万丰怒吼道,继而以剑在封常清手臂上一剜,顿时鲜血横流,封常清痛得蜷缩起来,显然他昨夜被莫日根带回后便未进食饮水,已陷入昏迷,此刻痛苦呻|吟。

李景珑却认真打量受伤的封常清,淡淡道:“你以为我与他感情有多好?”

万丰:“……”

“请便。”李景珑又说,“或者,我替你动手杀了他?”

万丰猜测了几乎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却独独没有猜到,李景珑竟是这副表情,一时还未回过神来,又持剑朝封常清大腿上一斩。

封常清痛得大喊,呻|吟道:“杀了我……杀了我……”

李景珑嘴角却现出残忍的微笑,朝万丰说:“继续,这场面我想看好久了。”

万丰微微颤抖,意识到一件事——封常清的性命,似乎威胁不了李景珑。先前他们都忘了至关重要的线索,封常清是李景珑唯一的亲人。而根据莫日根所言,有限的几次接触中,都觉得封常清待李景珑甚为严厉。

他们想当然地以为,封常清既然是李景珑的表兄,那么自然就该……

李景珑好正以暇地卷起袖子,沉声道:“老头儿,终于也轮到你了,记得我要光复驱魔司时,你说过什么来着?”

封常清意识模糊,喉中一阵作响,转头慢慢地望向李景珑。

万丰竟已有些束手无策,李景珑静静站着,说道:“不动手?那我说几句。”

万丰警惕地看着李景珑,李景珑认真道:“今天本来想与安禄山谈谈,没想到竟是你,罢了,告诉你也是一样。”

“回头朝你上司带句话,我今天是和解来的。人质送你,折磨死找个地方埋了,我的敌人是獬狱,不是他。只要他答应我三个条件,驱魔司与他秋毫无犯。”

“一、助我铲除獬狱。”

“二、撤出长安城。”

“三、替我取得噎鸣的尸骨。”

显然李景珑的反应已远远超出了万丰的预料,万丰怒道:“李景珑!你杀了我弟兄,还想与我们谈判?!”

李景珑皱眉正色道:“杀了谁?”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琉璃瓶,瓶中装有一只黑色的蛊母。

万丰刹那呆住,只因李景珑特地朝鲤鱼妖打听过这四只蛊猿的来历——蛊猿极其稀罕,前身为猿,猿是最近人的动物,更兼有灵智。原本在深山修炼的猿妖,历经日久天长,将死时心有不甘,拖着病躯受蛊虫啮咬,最终竟是被蛊寄生体内,以另一种方式获得了妖身。

“就是冬虫夏草嘛。”当时李景珑还朝鲤鱼妖说道。

鲤鱼妖一想也是,四根冬虫夏草有那么可怕么?但说归说,冬虫夏草之间应当也互相留有个别蛊虫,以兹感应,也即是说当蛊群被毁去时,另三只多半也能察觉。

最初这只是李景珑的猜测,但当他以两指携着那琉璃瓶时,便已心中有数。

“这只先还你,另一只,拿噎鸣尸骨来换。”

琉璃瓶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万丰马上伸手来接,然而偏偏就差了那么一点,瓶子掉在地上,撞得粉碎。蛊母“嗡”一声飞了起来,万丰喝道:“大哥!”

万丰一步上前,踏在琉璃粉末上,伸手要捧蛊母的刹那——

——李景珑眉头不易察觉地一扬。

瞬间琉璃粉末“哗”一声如群星般散开,万丰还未回过神,随着李景珑手掐法决,琉璃碎片已升了起来,绕着万丰飞速旋转!

同时,李景珑嘲笑道:“你太蠢了。”

蛊母飞离,紧接着万丰怒吼一声,抽身化作黑色蛊群欲逃离,李景珑却疾步上前,两手左右结印,往前一推。

瞬时他手中迸发强光,万丰化作蛊群飞起时,那碎裂的琉璃粉与蛊群混在一处,紧接着,李景珑手指间射出心灯强光,一射入那琉璃碎片群中,便开始飞速四下折射,远看那蛊群竟如同被封印在一个硕大的光球之中。

蛊群极其畏惧心灯的灼热光照,这下被锁进了一个光笼内,难以脱逃,不住冲撞,李景珑聚集心灯光芒,蓦然喝道:“伏诛!”发生了第二次砰然爆炸!

无数琉璃碎片悬浮空中,炸开之时犹如平地爆出一道光环,轰然巨响中,蛊群刹那被燃烧殆尽,随着最后的哀嚎,万丰身上魔气爆射,与李景珑形成对冲。李景珑措手不及,被那魔气激得倒飞出去,他在半空中一个旋身,两脚踏地,直滑出一丈远。

蛊母被炸成一团气雾,李景珑这才疾步冲上前,二话不说撕下袍襟,掏出伤药飞快撒在封常清伤口上。

“表哥!”李景珑焦急道。

封常清面如金纸,李景珑马上将他背起,手划法决,离开安西卫府。

“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隆基已被大太阳照得产生了晕眩与幻觉,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年事已高的这一事实,他的身体较之往年已更虚弱,面上敷的粉遮蔽得住他的老人斑,却掩盖不了他的疲惫神色。

杨玉环也快热得不行了,接受万民朝觐,起码还有半个时辰,较之自己,她更担心李隆基连日接见使臣,抚慰众外疆大吏,日日只睡两三时辰,恐怕将中暑昏倒。

台下众百姓不知有多少既渴又饿,疲劳不堪,却仍强打精神,喊出那句“陛下万岁”,而当皇帝也不容易,虽有顶伞遮蔽,却不得不一动不动坐在这正午太阳地下,坐足两个多时辰。

朝觐人群刚过一半,杨玉环脖子痒头发痒,却不能伸手去挠,脸上笑容早已僵住,心里不住数下面百姓,直是昏昏沉沉,摇摇欲坠……

“胡商会叩见大唐圣天子——贵妃——”

礼官唱道。

裘永思掏出一个匣子,打开其上金扣。

鸿俊蹲踞大慈恩寺正殿最高处,藏身顶珠之后,两手持飞刀展开,轻轻晃动,折射的阳光扫向东西两椽。李白倚在椽前,手中剑轻轻一侧,以示回应。李龟年则稍一拨弄琴弦,低低一声。

只是一声弦响,杨国忠却耳朵动了动,眉头微微拧起。

“圣明天子,佑我大唐、万国来朝,威赫四方——”胡商代表手持帛书认真念道,说时迟那时快,变故倏生,一阵狂风吹过,平地飞沙走石,所有人各自侧头避让,天空中一声响,震彻长安!

“我大唐的子民们——”

那是一个带着严厉语气的妇人之声!

帝冕辉煌灿烂,帝袍铺天盖地,两袖可罗日月,纳乾坤,中年的武瞾长发飘扬,从天而降!

霎时广场上所有百姓尽数哗然,李隆基瞬间被震住,大吼道:“你是谁,你是谁?!”

“连自己的祖宗也不认得了么?”武瞾冷漠道。

广场上瞬间一片肃静,武瞾怒吼道:“我不肖的孙子!你早已忘了祖先家训!”

李景珑见武瞾出场时,瞬间两眼一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杨贵妃则险些被吓昏过去,她不是不曾听过李隆基提过武瞾,然而这次竟在万民面前,这名老妇人腾空而降,竟是先皇显灵!

杨国忠一抖袍袖,手中现出一个沙漏。

说时迟那时快,人群之中,裘永思“唰”一声抖开匣子,一大群闪着电光的蓝色飞虫顿时升空!

武瞾尚不察觉,长袍飘扬,不断逼近高台,怒吼道:“李隆基,我的不肖孙!直到如今,还不悔悟?!我大唐将士听令!”

李隆基已是面色苍白,睁大双目,暑气外加连日疲劳,一时急怒攻心,竟是睁着双目,昏了过去!

“给我杀了奸妃、奸相!”武瞾喝道,“清君侧!还我大唐河山!”

马上便有人在人群中吼道:“杀了奸相|奸妃!”

百姓与六军将士对杨家不满已久,骚动越来越大,杨玉环花容失色,杨国忠喝道:“这是妖孽!不是先皇!”

然则六军被杨家欺压已久,更在这炎炎烈日下曝晒,只为一名宠妃贺寿,不满情绪已累积到了极致,不知谁先带头喊了声:“杀了杨国忠!”

胡升顿时色变,吼道:“你们要造反了?!”

那里头不知有多少人在煽动,一时百姓疯狂推搡,六军只架不住,最终将百姓一推,扯掉头盔扔在地上,披头散发,竟是要上台将杨家人拖下来殴打,一报血仇!

武瞾更厉声道:“这是大唐历任先帝之旨,还不动手?!”

下一刻,少年清朗之声喝道:“无耻妖孽!竟敢冒充先皇?!驱魔司公干!妖魔速速——”

话音落,大慈恩寺殿上瓦片“哗”一声在气劲下升起,射向半空!鸿俊一个翻身,踏上空中瓦片,如蜻蜓点水般一踏,四把飞刀聚合,琉璃瓦飞起那瞬间如同天路,而鸿俊在这瓦片上飞奔,喝道:

“——退散!”

同时间,李白朗声一笑,剑气纵横,一剑扫起瓦片后,一个侧身顺着琉璃瓦沿,与李龟年一同哗啦啦地滑了下来,李龟年一扫手中琵琶,声音震响,化作气浪,将冲上前的百姓撞得倒飞出去!

与此同时,鸿俊已飞身上了高空,陌刀一刀斩去!武瞾怒吼道:“放肆!”

武瞾爆发出魔气要抵挡,那陌刀却如撕纸般轻而易举将她的身躯撕得粉碎!台下百姓发出惊慌叫喊,武瞾蓦然拔高,鸿俊陌刀四飞,化作飞刀,纵横交错朝武瞾斩去。

李白与李龟年已护住李隆基杨玉环,只见李白仰头饮了一口酒,手中剑一抖,剑锋化去,当场便刺中数人,台下顿时哀号一片,李龟年则手挥琵琶,乐音震响,竟还是霓裳羽衣舞。

只见李白如谪仙人般兴起,随手一把剑舞得如流星般璀璨,一圈将台上士兵尽数送了下台,末了又是大喝一声道:“给我上去!”

紧接着李白挑起一瓦,运劲朝空中一送——

鸿俊正坠落时,琉璃瓦接二连三地飞射而来,将他越送越高,鸿俊飞身凌空,飞刀再出,顷刻间不再给武瞾复原机会,将她斩成数截!

武瞾大怒,合身朝鸿俊扑来,鸿俊左手扛起五色神光,朝武瞾一挡,武瞾终于忍无可忍,两袖一挥,漫天金钱通宝朝鸿俊飞射而来!

霎时间空中金光大作,光芒照耀之中如下起了钱雨,金叶、银片、铜钱、翠玉、珍珠、玳瑁无数珠宝淹没了鸿俊。

这是最后一只了,李景珑早与裘永思商量过对策,酒色财气四妖,所化出的法术俱取人“智昏”之念,换作其他凡人,这钱海能瞬间令人头昏脑涨,一时被迷惑。然而鸿俊从小将珍珠白玉当弹珠打的,看见一堆钱哗啦啦涌过来,只觉心烦,而李景珑瞅准的就是这一点。

鸿俊迎着钱海,以五色神光一兜,接住那钱海,反抖出去!

先前不知酒色财气是个甚么东西,失了先手,如今对蛊猿一熟,李景珑有了对策,鸿俊也根本不怕这家伙。玉石等物散入百姓群中,漫天金钱则在五色神光裹挟下绕着武瞾开始高速飞舞,卷成一个金光闪闪的牢笼!

天上掉下一大堆珠宝,这下当真是下钱了,百姓顿时开始哄抢,再顾不得台上的杨贵妃。杨国忠嘴角不住抽搐,忍住不出手,只看这出闹剧要如何收场,李龟年却已五指连弹,换了一曲《清平调》。

《清平调》出,如同带着催眠的力量,场下骚乱渐渐止息,鲤鱼妖则随之飞身跃起,踏上瓦片,穿过人群高处,手里抱着一大包离魂花粉,背上背着两包,朝着四面八方……

……倾情一撒。

天女散花。

“一忘皆空——”

“往事如梦——”

喷嚏声一传十十传百,百姓手里拿着珠宝,一脸迷茫,东张西望。此刻在《清平调》中,李隆基蓦然惊醒,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切。

“陛下?!”

“陛下!”

杨贵妃紧紧抓住李隆基的手,李隆基马上反手覆在她手背上,示意不要惊慌。

武瞾头发飞扬,现出狰狞蛊猿脸庞,龇起尖牙,发出嘶吼。鸿俊踏上又一块琉璃瓦,飞上高空,将四把飞刀一收,怒喝道:“破——!”

继而撒手,四把飞刀带着雷霆之力飞去!蛊猿万宝见再躲不过,计划业已失败,轰然爆破,化作黑色蛊群,拔高要逃。

裘永思喃喃念诵咒文,站在大地上,双手一抬,喝道:“起!”

蓝色带着闪电光芒的虫群“唰”一声从四面八方飞来,与金钱笼聚为一体,紧接着发出一道大闪光,爆炸。

如同闪电在空中直接炸开,鸿俊被那光芒与冲击力推得朝后飞去,李白将剑鞘掷向半空,喝道:“当心!”

鸿俊在空中一翻身,踏上剑鞘跃起,扑向李隆基与杨玉环所在高台,鲤鱼妖已冲了上来,要朝帝妃二人撒离魂花粉,却被鸿俊一个手势止住。

天空中,蛊群被电得焦黑,飞散向四面八方。

鸿俊落地,朝李隆基一鞠躬,李龟年琴声停,满场肃静。

“感谢李龟年大师与太白兄的表演。”鸿俊笑着转身,朝台下一鞠躬,三人又转过身,同时朝杨贵妃行礼。

李白说:“祝您长寿百岁。”

李龟年道:“年年如今日。”

鸿俊笑道:“岁岁如今朝。”

杨贵妃:“……”

李隆基:“……”

杨国忠:“……”

三人带着鲤鱼妖飞快下台,台下百姓则欢声雷动,方才有那么一刹那似乎发生了什么,但李龟年的乐曲与李白似乎在舞剑的场面极其华美,手里又多了钱与珠宝,料想是皇帝安排的特别节目,李龟年大师的琴声真好听呐,简直是听得……如痴如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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