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醒觉醒这项特异能力原本又慌又怕,好在红线不痛不痒,对日常生活并没有太大影响,他可以间接地漠视红线的存在,却完全没想到红线还潜伏着这么大的危害。
要是以后遇见陆彻都被迫“假摔”对他投怀送抱,那可不成,不成。
徐醒心中郁结却又无计可施,当晚躺在上铺翻来覆去睡不着,夜间宿舍的八方会谈叽喳吵闹更是让他心情烦躁。
他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心想,以后绝对不能出现在陆彻的两米范围内,即便要摔也只能是平地摔,摔出直男最后的尊严来。
次日清早。
徐醒啃着一根法式面包回教室,刚出宿舍就在走廊上遇到肖舜——和徐醒一样有着“菊吞红线”的悲惨遭遇的肖舜。
徐醒咽下干巴巴的面包,快步上前,和肖舜肩并肩地打声招呼:“早啊~”
肖舜闻声诧异地回过头,礼貌地回应道:“你也很早。”
肖舜个头不高,一米七上下,说话的时候习惯垂下视线,避开与别人对视的目光。徐醒和他不熟,平日的交集止于碰面的时候互相点头说声嗨,实在没能延伸出其他共同话题——徐醒也万万没想到,两人的共同话题竟要从菊花和男人说起。
肖舜和徐醒各自沉默地走向教学楼。
徐醒是悲从中来,肖舜是不善言辞。
这会儿才六点三十几分,宿舍的楼道和走廊里都静悄悄的,偶有人声,也是从宿舍里传来的简短对话。
徐醒这才想起肖舜手里有教室的钥匙,肩负着每天提早去开门的重担。而他起了个大早的原因,是为了要将宿舍楼遇到陆彻的50%的可能性归零。
“对了,那个……班长。”
沉默先是由肖舜打破。
徐醒转过头:“啊?”
肖舜说:“我们班的公共设施报修了吗?几台风扇和投影仪的固定架最好是确认一下,螺丝也得重新拧紧……”
“哦,”徐醒觉得肖舜展开话题的技巧真是别具一格,回道,“学校都有统一安排的,在咱们放假的那几天,应该就有维修师傅来确认过了。”开学之后,除非是出现使用故障才会去报修。
肖舜点点头:“哦哦,这样。”
徐醒看着他,欲言又止地干咳一声,扭头目视前方。
他特别想和肖舜探讨一下关于姻缘线的问题,然而这个搭讪的话题比修风扇还别致,而且切入口也不好找,总不能直接问对方:你这两天有没有经常摔进一个男同学的怀抱里?
估计分分钟会被当成神经病。
徐醒只得作罢。
周六这天,整个学校空空荡荡的,陷入一片静谧,没有上下课的铃声,第二节下课后也没有广播操的音乐,就连平日里结账都要挤半天的小卖部也异常清净。那个大嗓门的老板娘咋咋呼呼地教训自家小孩,那个七岁大的倒霉孩子,放假回来就开始捣蛋生事。
学校里只剩下徐醒他们这群刚被打上“高三生”标签的懵懂少年。周六补课虽然是额外增加的任务,但历来传统如此,好在下午就两节课,这一点让学生们从被剥夺的一天假期当中倍感欣慰和知足。
上课之前,徐醒站在饮水机旁边排队等接水,排在他前面的是傅岱和另外一个男生:傅岱手里拿着一个嫩绿色保温杯,徐醒很眼熟,毕竟这个杯子在他前桌出现了整整一年,有时候还挡到他看讲台的视线;另一个男生则手拿两个水杯,款式一样,颜色有别,徐醒看到男生接完水,折返回去把水杯放在他前桌的两个女生桌上,三个人说笑开了。
徐醒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男生和其中一个女生也是系着心心相连的红线,而另一个女生的红线则缠在男生的脚腕上。
他“啧”了一声:修罗场。
徐醒原先对于缠在脚腕上的红线的定义是“a暗恋b”或者“a暗恋b,并且ab随时有机会升级为心心相连”,现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徐醒又联想到陆彻脚上那两大坨红线,觉得这事也说不得准。
徐醒接了温水正要回自己的座位,忽然看到陆彻从正前方的过道走过来,徐醒二话不说,当即扭头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陆彻:“……”
徐醒战战兢兢地避了陆彻一整天,闪避了两人近距离接触的所有可能性,终于平安无事地撑到下午放学。
班上几个男同学呼朋引伴地相约去篮球场,篮球砸在地面“乓乓”炸响,有人高声呵斥“别在班里打球”,又有人嚷嚷“把球传给我”,喧哗吵闹,一团糟乱。
徐醒背着书包走到后门口,碰巧手机震动响起提示音,他掉以轻心地掏出手机低头看,就在这时,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一个人影突地跳进他的视野,徐醒躲闪不及,还以为要撞上前面黑壮高大的身影,哪知道,一股突兀却势不可挡的后坐力强行把徐醒往后拽过去——
往后摔之前,徐醒就知道要完了——combox4的成就即将达成。
当屁股落地的瞬间,徐醒的道歉几乎是脱口而出:“不好意思!”
道歉的话被他颠来倒去地重复说,说来说去无外乎就是“对不起”、“抱歉了啊”、“不好意思”、“对唔住”、“sorry”这几种表达方式,千篇一律,再真诚的歉意听起来也都变成陈词滥调一样,能让耳朵生茧。
然而,等徐醒不假思索地道完歉之后,他忽然意识到屁股底下的触感不太对:硬邦邦的环形支撑物套住他的屁股,也稳稳地兜住他。
徐醒低头去看,面如菜色地发现自己正跌坐在垃圾桶上。
“……”
见鬼的垃圾桶!
他尴尬不已,双手和双脚着地接力要起身,只见旁边有个人影蹲下身来,见惯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挂上微笑。
“班长,跟谁道歉呢?”
“……”
陆彻半蹲着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陷入窘境的徐醒,却完全没有要搭把手扶他起来的意思。
陆彻这句话也愣是让徐醒听出洋洋得意的意味:这是瞅准了故意撞人还是怎么的,人没撞着,倒是先道歉了。
好在这会儿教室里人少,徐醒这副倒霉模样才没有成为大众笑柄,他咬牙切齿地站起身来,将屁股上的灰尘拍打干净。对陆彻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不搭也不理。
陆彻跟着直起身,好整以暇地双手插兜,揶揄地说:“还好我躲得快。”
徐醒:“……”
陆彻这句话里明朝暗讽的意思也表达得很明白,毕竟两天撞四次,刚才自己出糗跌坐在垃圾桶上,还下意识地道歉——任谁看来都是蓄谋已久的恶意碰瓷没跑了。
徐醒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有苦说不出,他无法硬气地反驳自己不会再往陆彻怀里摔,反之还能笃定地说绝对会有下一次。
徐醒恼羞成怒,尴尬又嘴硬,恨恨地直接堵回一句:“你最好是每次都躲得快。”
这话一说出口,徐醒就后悔了。
这特么不就是在变相地承认自己是故意朝他怀里摔倒的吗?!
尽管他的初衷是四脚朝天地扑在地上也不要摔进陆彻怀里。
陆彻不怒反笑,大概是真没遇到过如此厚颜无耻的碰瓷党了。
笑声被匆匆离开的徐醒抛在脑后。
·
周日在家,徐醒唉声叹气地进进出出,徐爸徐妈看得心疼不已,又挺高兴,觉得家里这个不省心的小儿子,升上高三之后也终于知道紧张和焦虑了。
徐妈特地给徐醒收拾了一摞辅导资料,说是徐醒的姐姐留下的,其中还有笔记。大女儿考上重本,连带着她用过的所有辅导书都身价暴涨,没有被当成废品处理掉。
徐妈把辅导书放在徐醒的书桌上,回头又给泡了杯参茶,轻声细语地叮嘱:“要是遇到啥难题,就打个电话问问你姐,她刚高考完脑子里的知识都还热乎着呢,也懂得调解高三的压力。”
徐醒:“……好的。”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愁眉苦脸的原因不是课本上的难题,也不好意思说他从他姐的辅导书里翻到小秘密——誊写了满满一整页活页纸的草泥马,最后一句是易泽吃x吧。
徐醒的姐姐,性格安静的优等生,父母眼中的好女儿,十有八、九是高三还在忙着早恋呢。
徐醒不知道易泽是谁。
但他现在很想誊写一整页草泥马,让陆彻也去吃x。
当晚。
徐妈做好一大桌子丰盛的晚餐,喊了徐醒出来吃饭。
徐爸先落了座,徐妈还在厨房忙活,连在夫妻两人中间的姻缘线十分显眼。
徐醒无精打采地从卧室走出来,无视了红线的存在,低头搭脑地走过去,结果毫无防备地被红线绊了一下,险些摔跤。
“诶——”
徐爸转头见徐醒扶着椅子好端端地站着,却是半弯着腰,垂落的直臂也握着拳头。便问:“咋了?”
“没事!我去上个厕所。”
徐醒火急火燎地抛下这句话,当即旋身跑向卫浴间。
他并不是虚握成拳,而是掌心里摸到爸妈那根红线。
终于!
又能摸到红线了!
徐醒生怕红线的保质期分分钟就又失效,第一个反应就是急不可耐地跑去卫生间,反锁上门,反身对着镜子。
红线轻如尾羽,轻盈地坠在身后。
徐醒无法借助外物触碰红线的实体,用手掐红线又挣不断,无奈之下,他揪住红线,在手掌上盘绕两圈拽紧了,一咬牙就往外拔——
“嘶……”
一股钻心的疼瞬间削弱了他的手劲儿。
徐醒疼得龇牙咧嘴,这股疼痛在觉醒的瞬间就直接窜上心房,跟吃芥末似的,痛得实在,去得也快。
他顾不上羞不羞耻,一把将自己的裤子扒下来,一看,两腿中间完好如初,红线也毫发无伤。
徐醒整张脸皱成团,心情复杂地盯着从密闭褶皱中延伸出来的红线。
怎么办?
他又想起这两天频频摔在陆彻怀里的无奈,和陆彻今儿下午揶揄他的那句“还好我躲得快”,受制于“线”的莫可奈何实在是一场糟糕的体验。
权衡再三,徐醒还是将那根纤细的红绳缠在手掌心,咬紧牙关,卯足了劲地再度往外拔。这一次的手劲儿还没刚才大,但是万蚁钻心的疼痛再次让他泄了气,痛感持续时间也更长,他额头冷汗直冒,痛得浑身痉挛,疼得眼冒金花。
他回头去看,竟然看见红线和掌心的爱情线纹路吻合地重叠在一起,发出幽幽的红光。
他听到徐妈在外面喊道:“徐醒,你好了没?”
他甚至使不出劲来回答。
徐醒蹲在地上缓了一会,好不容易才挨过那阵如同啮指痛心般的煎熬。随后洗了把脸,擦掉冷汗,又跟个没事人似的回到饭桌上,心不在焉地吃完这顿饭。
徐爸开车送他回校的路上,徐醒心事重重地想:拔掉红线的计划显然是泡汤了,怎么办……
车窗外流动的霓虹错落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
徐醒眉头锁紧,毫无头绪。
学校规定的晚自习时间,从七点整就开始了。
徐醒赶到班上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几分钟,班主任站在班后门,手里拿着一周的全勤考核表,见到徐醒就揪他耳朵:“班长,第一天晚自习就迟到,好样儿的啊。”
徐醒“嗷”了一声陪笑道:“人有三急,下不为例。”
班主任哼笑一声,抱胸道:“后黑板有道物理大题,每日一题,记得去看。”
徐醒连声应“是”,态度顶好,许班主任这才侧身放他进去。
徐醒走进教室里,一眼扫过去,除了后门正对的靠窗角落里,柯迪和邹芒这两个体育生缺了席,还有傅岱的位子也空了出来之外,全班基本满座。
而傅岱的座位之所以是空的,是因为这人霸占了徐醒的座位。他趴在桌面上,手指缠着熊欢马尾辫上的一缕秀发,安安静静的,不吵也不闹。
徐醒:“……”
视线一转,又投向趴在课桌上睡觉的陆彻身上——系成蝴蝶结的红线,就如同水中的海藻,在空气中漂浮漫卷,恣意舒展。
徐醒心念一动,走到傅岱的座位,面朝后黑板,在陆彻旁边坐了下来。
他蹑手蹑脚地从书包里掏出一本活页纸和一支笔,为了装装样子,但也怕搞出动静吵醒陆彻。
笔纸备齐,徐醒做贼心虚地先观察一圈周围的动静——
班主任已经从后门走回到讲台,搬了张椅子,坐在前面备课。
有班主任在场,全班悄然无声,有人埋头苦读,有人玩手机。
没人会注意到他这边。
徐醒的目光紧盯着陆彻裆部的蝴蝶结,从蝴蝶结的两瓣中间垂下来的飘带丝儿,仿佛勾引着他去拉扯一样。
其实徐醒还有点儿犹豫,毕竟今晚自拔红线时留下的钻心疼痛还历历在目,他怕拉扯蝴蝶结的时候把陆彻疼得咆哮,可他又心存一线希望:蝴蝶结是绑着的,说不定解开也不疼呢?
怀揣一丝希望,天时地利又人和,徐醒手痒痒地忍了忍,最终还是出手了。
他利用自身和书包与前后两张桌子形成严严实实的包围圈,忐忑地伸手去捕捉陆彻裤裆位置的红线。
结果,原本迎风招展的蝴蝶结飘带儿,在徐醒的手指靠近的前一秒,突然就跟漏气的气球一样,蔫儿吧唧地垂在裤裆上。
徐醒:“……”
这无疑是增加了他把红线揪起来的难度。
徐醒大气不敢喘,用拇指和食指去捻蝴蝶结的飘带,同时又害怕指腹一个不当心就捏到不得了的东西。
细如米线的红线,又轻又滑,徐醒费了好大的功夫,终于借助灵活的小拇指,蜻蜓点水般划过校服裤的合纤面料,勾起一根飘带儿,稳稳地捻在拇指和食指之间。
他紧张得手心冒汗,抿着薄唇,战战兢兢地轻轻一拉,喜出望外地发现——打成“∞”符号的蝴蝶结,其中一个圈圈被他手里的丝带儿一拉就松动了不少!
然!而!
徐醒高兴不过三秒,拎着红线而紧张得轻颤的右手,突然就被狠狠抓住。
徐醒一愣,陆彻已经抬起头来,反手掐着他的右手,掰得他手劲儿尽散。
陆彻脸上罩着阴霾,徐醒也因惊吓而涨红脸。
手腕被用力地紧抓着,掌心贴掌背传递而来的热度,宣告着盛夏的余温仍未被初秋的几缕清风吹散。
陆彻扯起唇角,似笑非笑地开了口:“班长,给个解释?”
“……”
徐醒大脑一片空白。
忽然——
缠在徐醒那半截手指上的红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彻底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