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红颜咬牙挥剑隔开阑珊君,向下方漩涡冲去,剑锋却碰上了一层厚重坚硬的罡气,如同凡铁砍到巨石,虎口被震得发麻。
陆岚山不再管她,道:“起阵,一十七。”
他身边弟子长老继续以剑气激剑影。
十七道剑影嗡鸣,横移,排列,数不清玄奥纹路交织,带着沛然莫御的剑气,一层层向着漩涡压下。
漩涡的转动并未停止,可范围不再继续扩大,一层罡气隔绝开漩涡与海岛,海浪徒劳翻涌,无法伤及那层罡气外众人。
一位长老道:“这是......”
“无法镇下,只得暂压,剑冢三十四剑为我等最后倚仗,若归墟继续异动,便再出剑,”陆岚山眼神凝重,“待三十四剑出尽,便再无力回天。”
“往日归墟虽然动荡,却仍是我等可控,何以至此?”
“刚刚那是叶剑主与他的首徒?”
“归墟入口已被万丈罡气所封,叶剑主要如何出去?”
陆岚山听着周围年轻弟子一声声问询,并未回答,语气平静:“结阵。”
剑气再起,阵法彻底成型,包拢整个漩涡,牢不可破,外面人再进不去,里面的东西亦无法出来。
陆红颜恨恨看了他一眼。
“骖龙君,得罪。”陆岚山向她一礼,闭眼专心主持阵法。
水是冷的,还很黑。
陈公子并不会水,这让他感到十分恐惧。
只得死死抱着叶九琊的腰,整个人缠在他身上。
等下坠到海的极深处,只觉得四面八方的冰冷海水都在狠狠挤压四肢百骸,耳鸣嗡嗡,头痛欲裂,整个人像是被丢进了磨盘里碾磨。
然后倏然一空,海水的滞涩消失,整个人都轻灵起来,像是被抛到了高高的半空——可惜这只持续了片刻,立刻又变成天旋地转,窒息过后本能大口呼吸,冰冷气息灌进肺叶里左冲右突,个中滋味实在难以言表。
——然后狠狠在坚硬地面摔了几下,才算停了下来。
即使落地那一次有叶九琊挡了不少,陈微尘仍感觉浑身上下都疼得很,非常难受地哼唧了几声,被叶九琊从地面拉了起来。
他视野全是模糊的,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片白衣的身影,头晕目眩中沉沉浮浮,许久才能看清眼前事物。
他与叶九琊站在一处狰狞山崖——或许是崖壁中一片并不规整的平台上,上方是黑冷岩石,脚下也是。嶙峋黑石沿崖壁向上延伸,看不见尽头。
山崖下是一片灰蒙蒙雾气,站在崖边向前看,一片空茫。
空无一物。
那不是家徒四壁的空空荡荡,是彻彻底底、无边无际的虚空。
陈微尘解下腰间玲珑佩玉,向崖下抛去。
佩玉转瞬间没了踪影。
先是洁白通透的坠,再是精细的流苏,渐次消失,悄无声息被虚空吞噬。
海有大壑,其下无底。
归者,终也。
他正怔怔看着,忽听上方一阵“啊啊啊啊——”声,飞速坠下来一个狼狈的人影。
陈微尘立时分辨出声音的主人:“阿回!”
叶九琊剑气在下方托了一下,温回落势稍减,狼狈地摔了一下,侥幸没有伤筋动骨。
他怀里蹿出一道圆溜溜黑影来,不善地喵嗷了几声,绿幽幽眼睛瞪着陈微尘。
陈微尘恭敬问候:“清圆姑娘也来了。”
然后望了望上面:“陆姑娘和小道士还没下来?”
温回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大口喘了好几口气,终于能说出话来——声音还发着飘:“陆姑娘被阑珊君拦在外面了!”
陈微尘啧了一声。
小厮抄起黑猫往公子身上打去:“你又找死!这是什么鬼地方!”
黑猫此时无比配合,爪尖森亮,要往公子一副好皮囊上添几道爪印。
陈微尘往叶九琊身后躲了一躲,闪身到温回背后,搂住他肩膀,好言认错:“错了,我错了——下次跳海,一定先告诉阿回。”
等认完了错,陈微尘才问:“他们都没能下来——你怎么带着清圆来了?”
小厮闷闷嘀咕:“我也不知道,那时候骖龙君和阑珊君打得厉害,别人都在专心弄他们的剑气。谢道长说下面凶险,拉着我不让我下去,他力气大的很,我决计是挣不开,却觉得下面有东西拽着,轻轻一拽,谢道长就不知怎么滑了手——他的猫还被我抱着,不知在上面要急成什么样子。”
阑珊君出手阻拦陆红颜情有可原,温回却被拽了一下——这倒是怪事。
谢琅虽看起来平平无奇,还带点儿多嘴的贱气,终究是清净观主,传承一身精妙道统,所谓“栖凤枝条犹软弱,化龙形状已依稀”,未来玄门道首一般的人物,在场有人悄无声息从他手中抢人,实在费解。
何况温回凡胎**一个,又能有什么用处?
他们原地想了一会儿,没得出什么所以然来。
叶九琊:“归墟气机异常,或许巧合。”
陈微尘想起漩涡上方星辰欲倾之景,点了点头。
温回见状也稍放下心来。
前方是深渊,后方是崖壁,可谓进退两难,温回纳闷:“公子,叶剑主,我们是在做什么?”
叶九琊答他:“寻人。”
“人?”温回讶异,想不出这种鬼地方怎么还会有人。
陈微尘余光扫过一处岩壁,道:“那里有字。”
他们看去,只见凌厉的笔划深深刻进黑石:
山高水阔,谁来此凿开混沌
地远天长,我亦欲粉碎乾坤
口气可谓猖狂至极。
目光在字迹周围来回打量,果真发现嶙峋石头掩映间有一处隐蔽洞穴。
叶九琊只身走入洞穴,穿过石廊后是一间宽敞石室,壁上刻着许多字,与外面那两句话是同一个人的手笔,银钩铁画固然好看,可一旦多起来不免像是群魔乱舞,使人眼花缭乱。
偏偏中央石台上端坐一人,一身灰衣,压住了一室群魔乱舞。
是个女人,一动不动。没有皱纹,面相看不出年纪,头发是雪白的,披散着,像一尊石像,却没有凡人供奉的佛陀菩萨那般慈悲悯世。
她缓缓睁开眼:“你是剑阁叶九琊。”
叶九琊对她一礼:“迟前辈。”
她笑容中道不尽的冷酷肃杀:“可是时机到了?”
叶九琊:“是。”
那女人哈哈一笑:“我于虚空中开辟此处天地,枯坐十九年,不过是为了看清天道是个什么东西——叶九琊,你可是来请我出去?”
叶九琊对上她目光,道:“开生生造化台,请前辈相助。”
“甚好。”她站起身,步下石台,“当年与天道对弈,终究棋差一着。若使我那记名的徒弟死而复生,重开一场气运局,胜负还未可知。”
她看着叶九琊,又道:“不过,你们剑阁何时想开了,要与我一道逆水行舟?”
“剑阁并无此意,晚辈来此只为了结执念。”
她冷冷道一声:“原来还是天道走狗。”
叶九琊不说话,神情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冷静。
“有胆量来此,想必已将剑道修到极致,能够斩破虚空。既然如此,你带我走出归墟,我助你开生生造化台,也算两清。”她来到洞口,望着茫茫虚空。
他们自洞口飞出,落在下方平台时,陈微尘正摇着温回:“阿回,阿回!”
温回恍恍惚惚应他:“公子......”
白发女人上前看了看他:“离魂了?”
陈微尘拍了拍温回的脸颊,见他毫无反应,道:“对着前面深渊发了好一会儿愣,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说罢,小心翼翼瞅了一眼叶九琊:“师父,这位是......”
“我名迟钧天。”女人声音冷硬。
陈微尘恭敬状:“见过迟前辈。”
迟钧天勉强算是焱帝师父——这人的记忆里明明该有,却装做不识,叶九琊想起陈微尘平日在陆红颜面前也是这样,并没有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