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仙道凡间,皆是气运零落,我不知魔道如何,但亦不会过于繁盛。”
魔帝闻言意外地挑了挑眉:“确实未曾出太多高手。”
他一直饶有兴趣地盯着空明看,可终究不见和尚冷淡眸光看向自己:“人间世与心魔世相依相生,同源,分气运,心魔盛而人间衰。”
此话一出,听者皆静。
空山大师依旧不紧不慢为陈微尘梳理着经脉,陈微尘却轻轻抽了手去。
“陈施主这是何意?”大师和蔼道。
陈公子疼得揪起了眉头来,但仍摇了摇头:“我方才又想了想,左右也无法再脱胎换骨一次,纵然大师为我除去佛气,也不见得好过多少,干脆认了——既然空明兄言大道归一,便知或可有些转机。”
空山大师看着他,微微叹气:“罢了。”
片刻后,他又道:“若陈施主有心佛法,可来寻贫僧。”
那边诸人听完空明话语,若有所思,最后魔帝思了一会儿,吐出一句丧气话来:“心魔世要与人间抢气运,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空明闭眼:“不知。”
刑秋便闲闲往旁边柱子上一倚:“和尚,不要忧心,你若不招我,那个或许是我心魔的东西自然不会跑出来。”
空明语调平静:“贫僧只忧天下苍生。”
刑秋:“......”
空山大师站起身来,走到正殿佛像下,合十道:“《法灭尽经》有言,世有三时之限,曰正.法、像法、末法。末法至则正.法不存,世风浊乱,众生三毒心起,五浊识盛。邪师说法,恒河沙数,人间无安,有如火宅。”
随着空山大师言语,人间所见诸景在几人心中重新浮现,战乱处烽火连天,太平处金迷纸醉——不由心中泛上冷意。
谢琅道:“若真如大师所言,现在便是心魔盛而人间衰,末法将至——又有何法可解?”
大师摇头:“如师弟方才所言,我等亦不知,我佛门能做,也不过竭尽所能匡扶大道,普渡世人而已。”
叶九琊道:“先前阑珊君曾邀我议事,各门各派开山门,广收弟子,重开南北论剑、道佛论法大会如何?”
大师点头:“此举大有裨益,自天河一役过后,各派元气大损,因而停开。如今论道可助仙道诸人悟境界,振气运。既然叶剑主与阑珊君已有此意,自然最好,不知琅然候意下如何?”
年轻道士挠了挠脑袋:“我要与观里诸位长老商议,但他们必定也会同意的。”
众人齐齐看向刑秋。
刑秋颇为茫然,扯了扯身旁的空明:“要做什么?”
空明淡淡道:“仙魔虽不和,可若无恶念,也能容你。”
刑秋醒过神来,勾起唇角,笑容略带些邪气:“本国师熟读魔道无数心法典籍,你们想要偷师,自然是可以的。”
空明:“慎言。”
刑秋:“——诸位若要论法,我愿代魔界参与,既然大道归一,或许有所裨益。”
随从们面面相觑:“......”
他们的国师大人如此听话,实在是前所未见。
他们对空明肃然起敬。
那厢便商议起种种如何振兴仙道的大事来,谢琅飞了一封书信给清净观,另一封以阵法为引,去寻自己云游四海的师父。
“仙道气运或可挽救,凡间却只能看他们造化。”
“不必指望皇朝的造化了,”国师大人嗤笑一声,“除非你们选一个人去平了皇城,自己当皇帝。”
随从们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语,惶恐极了。
刑秋挑了挑眉:“皇帝昨日还与我说好,要我展现天瑞,他借机去封一个禅彰显正统,稳定民心......”
陈微尘展开画扇,淡淡道:“果然荒唐——还是早日劝我爹告老辞官为好。”
封禅此事,祭告天地,为大功业,寻常皇帝,并不可为——非要圣明之君,得天瑞昭示,方能着手进行。
如今外有敌饲,内有昏君,土地虽然肥沃,赋税亦重不可当——虽还算不上民不聊生,也有怨言四起。皇帝大抵是内心不安,急欲证明自己乃圣明天子,然而既无底气向外出兵收复失地,亦不舍得挥刀减税以利民生。思来想去,惟有天意显灵,启封禅大典,才能安抚万民。
然而封禅一事,耗费人力财力数不胜数,约莫要搬空半个国库,实在是自毁长城。
陈公子对国师大人笑道:“你可是做了一回帮凶。”
刑秋怡然自得:“左右即使没有我,他也能造出祥瑞来。”
陈微尘:“怎么做了国师?”
国师大人十分得意:“外面说不得会遇到你们仙道人,还是凡间皇城最为保险——皇帝看我有点本领,不像是变戏法,我再哄他一哄.....”
空明修出世道,不理此种事务,空山大师与谢琅开始商议种种论道事宜后便去了远处佛像下的蒲团上闭目打坐,捻动手中佛珠。
刑秋交代完自己的来历,过去在空山身旁走了几步。
随从虽长得贼眉鼠眼,却是非常具有眼色,立刻也从不远处拉了一个蒲团在近旁。
国师大人笑眯眯坐下,繁复衣袍曳地,犹如一朵极艳丽的深紫花。
“和尚,”他道,“二十年过去,你还是这样无趣,可见佛法没有长进。”
和尚停下手中念珠:“你亦同样轻浮。”
“我魔道随心而为,在你眼里自然轻浮。”
“佛道修心。”
“可你若不睁眼去看红尘,又怎能悟破?”
“出世道不见红尘。”
“我看你竟是怕了红尘。”
随从们听得一头雾水,而旁边的小沙弥则认真聆听——这可是佛魔论道!
“只畏不怕。”
“哦?”刑秋拖长了声音,“那你为何不敢睁眼看我?”
“美色皮囊,徒增业苦,当怖当畏。”
刑秋靠在他身上笑了起来。
“和尚,”他在空明耳边轻轻吐气,“那你何时敢看我?”
“大乘时。”
刑秋目光放空:“那时天河之战,我迷路在雪山里,你把我送回时,我问你何时能过天河来找我,你也是这样说。后来我打上星罗渊,修到三重境界,想着那秃驴该要大乘了,却总不见你来——到底如何算是大乘?”
身后一众小沙弥,方才还认真从两人对话中感悟佛法,此时感觉出些许不对,慌忙闭眼,不看不听。
空明道:“放万缘,不生念,证菩提,渡众生。”
刑秋道:“我听不懂。”
空明沉默了一会儿,道:“大乘时,见你如见佛。”
刑秋收了笑意,呆呆靠在他肩上,抬眼望着澄金色佛像。
良久,他用力眨了眨眼,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一众随从上蹿下跳大呼小叫着跟上:“国师大人,慢一点,慢一点,跟不上了!”
声音渐渐远离,空明手中念珠又缓缓转动起来,佛珠一百零八颗,上刻尘世百八种烦恼。
日光透窗,尘埃飞荡,殿外魔帝紫金衣,殿内高僧白布袍。
刑秋回头,冷冷看殿内金佛一眼,眉目间压不住的戾气。
陈微尘看到他离开背影,默不言语。
他闭上眼,尝试着自己引导气息,却总不见成效,此时浑身上下都痛得很。
要紧处时,经脉中气息进不得退不得,气血翻涌,到了绝路。
听得叶九琊声音:“停下。”
一只手按住他肩膀,真气振荡,强行打断他运气,才算脱离险境。
陈微尘吐出一口血来,呼吸微微急促。
那厢议事接近尾声,陈微尘去藏经阁卷走不少书籍,说要自创一门仙佛魔道合一的**,需得带些佛经回去研读。
老和尚依旧慈眉善目:“施主既不愿留在山上,将来何处有疑,再来指尘就是。”
陈微尘看了看自己手腕:“左右你已经做了手脚。”
叶九琊此时与他不在一处,留在大殿里,与空明相对。
他回忆着陈微尘手上佛印,在空明面前画出:“这是何意?”
“接引印,”空明答他,“若刻在人身上,是有佛门中人行走世间时,看见有佛缘之人,助其悟道。若刻在妖邪鬼魅身上,是发觉此物生性不善,然而未曾作恶,先行刻下,将来若起恶念,便有佛印相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