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生路,出口(1)

当清早的初阳在天空破开朝雾,金壁王朝的包厢内仍暗沉得不分日夜,宽阔的凹形三边沙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四个男的长躯,在桌上散乱立着或横倒在地的满目酒瓶,以及几人眉头微蹙的沉睡面容和衣衫不整,茬茬都显示着宿醉未醒。

寂静中不知道谁的手机响起闹铃,高访被率先惊醒,睁眼一看占南弦已坐了起身,紧继着欧阳菊含也揉开了眼,迷糊中看看两人,边打哈欠边踢了踢睡死在旁的管惕,“管小猪,起床上课了。”

高访几乎与占南弦同时清醒跳起,他紧张道,“南弦,你是今天结婚?”

他话声未落占南弦已拿起桌面上被管惕打了一夜游戏的手机,大步走了出去,边走指尖边在屏幕上连点,飞往卫星出指令。

“占美男!”身后管惕喊道,三人一同小跑跟了上来,“我们是不是先回洛阳道准备花车?然后再去接一心?”

“恩。”他应了声,看见屏幕左下方终于闪起红点,然而还没等他打开,一串号码突然而至跃入眼帘,他接通电话,“一心?好,我知道了……你别紧张,我让高访马上过去。”

高访关心地问,“怎么了?”

“她又收到恐吓信,你去处理一下。”忽然就失了耐心,他有些烦闷地直接把电话放进口袋,打开车门,“菊含你和高访一道走,管惕和我回洛阳道作准备,准时十点我们去接娘。”

三人面面相觑,后还是高访道,“你是真的要结婚?”

他勾了勾唇,“我什么时候假过?”

话声未落车已如箭飞射而去。

三人只好赶上车紧随其后,再在某条岔路路口分道扬镳。

在某处地方,早从黑沉睡乡中悄然醒转的温暖并没有睁开眼睛。

感觉到自己是躺着,身体下传来硬木板的触感,她轻轻动了动别在背后的手腕,觉已被绳索绑紧,便连双腿脚踝也无法动弹,且张嘴不得,唇上应是被人封了胶条,脑海里把近与自己相关的所有事情全过滤一遍,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她到底得罪了谁。

到底是谁?又为了什么,要把她抓来这里?

忽然杂乱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

“为什么她还没醒?”有把听上去十分年轻的声线略带慌张地道。

“管她呢。”另一个人不耐烦地应声,听上去并比不前一位年长多少,约莫似在十七八岁的年纪。

“阿权,不会是我们的药用过量了吧?”

有手指伸到她的鼻底下探测气息,她的肩膀被人猛地推了推,“喂!醒醒!阿龙,你去拿碗水来。”

被摇得头晕脑胀的温暖听到这句话时不得不假装醒转,微微睁开了双眼,骤然见到俯在眼前两张瞠目獠牙的鬼怪面具,她吓了一跳,惊慌之意尽显无遗。

“终于醒了。”身形略为瘦小的阿龙似松了一口气。

“把她扛出去,那人就要来了。”高大的阿权吩咐。

两人合手并脚把她从房间抬到外面,安置在椅上。

搬动中接触到她带有乞求之意的眼睛,阿龙迟疑了一下,面具后的目光抬起看了看同伴,见阿权只是撇撇嘴并没有出言反对,他转而对温暖道,“你……你不能喊哦?”

温暖赶紧点头。

嘴上封条被撕开,窒息感松弛散去,她深深呼出口气。

破旧的屋里几乎家徒四壁,除了一部老旧的电视,一张木沙,一张茶几和两三把椅,就只有墙上一面电挂钟在喀喀地走着,时针正指向早上九点四十五分。

敲门声响,两男霍然对视,阿权警戒问道,“谁?”

“我。”

温暖一怔,那把声音依稀有一点熟,似曾听过,但又不是很有记忆。

进来的人身形中等,毫无特征可寻,且同样戴着面具,迎上温暖的注视时他下意识别了别头,从口袋里掏出大沓钞票递给两人,“这是十万块,你们数一数。”

阿权接过,随手点了点,收好后对阿龙道,“我们走。”

阿龙跟在他背后离开,走到门口时不自觉回头看了看温暖。

捕捉到他有点担忧的目光,心念电转,她忽然轻声道,“为什么只是十万块?”

两人即时停下脚步,三个人六道目光齐刷刷射在她身上。

后来的男目露厉光,拣起地上的胶条就要去封她的嘴。

阿权冷冷道,“大叔,等一等,我想听她把话说完。”

被唤作大叔的中年男看了看阿权以及他身边的阿龙,二对一形势比人强,而且钱已经过手,如果对方此刻和他翻脸对他只有不利,由是他不得不垂下了手。

该刹那温暖意识到这三人都不是专职匪盗,强作镇定的心稍稍松了口气。

阿权望向她,“你好别耍我们。”

“别急,请过来坐下。”她看向大叔,“这位先生,不管你因为什么原因把我绑来,请告诉我你的目的,让我看看能不能帮到你。”

她万事好商量的态度让在场三人同时一怔,中年大叔反应过来手掌霍然抬到半空,后不知为何硬生生顿住没有挥下去,握成拳青筋暴现,面具后的目光桀骜恼狠,“就你这黄毛丫头也敢来教我做事?”

温暖微怯地看着他,到底是谁?薄一心?朱令鸿?还是——脑中乍然闪过一个名字,越看眼前的身形越有可能,但令她万分不解的是,只除了打过一次照面她和他从无交集,为什么他会抓她?这根本毫无道理。

不经意眸光掠向墙上时钟,指针已转到了十点,她有些失神,再过半个小时,他的婚礼就要在教堂举行。

站在一旁的阿权已十分不耐,“喂!你说怎么只是十万到底什么意思?”

她看看他,再看看时钟,视线后停在那台老式的电视上,忽然之间似乎天开云散,一直徘徊在她眼底的阴霾和焦虑被骤然驱走,她脸上慢慢浮现笑意,那笑容从一丝漾成一抹,然后迅展为灿烂花容,象满天星光全落在了她脸上,皎洁而纯真,美丽得夺人心魄。

包括大叔在内三个面具后的男全被她的笑颜震慑住,呆呆地看着她。

“阿权,阿龙,大叔,谢谢你们,谢谢!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们,不管你们想要什么,我誓会让你们如愿。”

她说什么?谢——谢谢他们?!这种话从一个被绑者嘴里说出来,绝对会让人怀疑她是不是被吓坏了脑以至神经错乱语无伦次,阿龙紧张地扯了扯阿权的袖,“她……她……要不要送她去看医生?”

阿权回头怒斥,“你是不是也疯了?!”再看温暖神色十二万分的诚挚,不似撒谎或唬人,他不由得撇嘴,“你真有那么本事,给我一亿好了。”

“好,我给你。”她马上应承。

阿龙傻住,“一、一、一亿?!”

温暖望向大叔,“你知道我可以给得出这个数字,对不对?”

面具后一双微眯的眼刹时间转过无数次,似在衡量什么,而他迟疑中没有出声否认,无疑于等同默认她的说法,这令阿权也如阿龙一样睁圆了眼,年长的他目光中不自觉流露出恐惧之色。

因为急需一笔钱救命,所以当某夜在某条黑暗的后巷里被这个大叔拦下,要他们帮忙把某个女人绑来教训一下时,不用几分钟他和阿龙就已被说服,从五万加到十万的丰厚报酬冲昏了他的头脑,来不及细想既然这个大叔有钱为什么不去找道上的人,在对方承诺不会伤人后他当场答应下来。

但,一亿……这个看上去气质十分贵雅还给人一点熟悉感似乎曾在哪里见过的美女,一张口就答应给他们一亿!这样的天文数字只暗示着一件事,他们——很可能绑了这辈都得罪不起的人。

他紧紧拽起阿龙的手,“我们走,走!”

“阿权,怎么了?阿权?”阿龙脚步趔趄地跟在他身后。

温暖紧张得想从椅上站起,“别走!我说真的!”

忘记了足踝正被绑着,她站起已倒跌在地,微声呼痛,墙上时钟已指向十点一刻,挪移中挣扎着想起身却始终只是徒劳,她急红了眼眶,“求求你们,别走……”

薄薄短下梨花带雨的柔弱神情和无助婉音,似极了迷途中的孩,令回头看她的阿龙只觉心口一酸,他摔开阿权的手走回来扶起她,对大叔道,“我们把钱还给你,你放了她吧。”

“谢谢你。”温暖咬唇缓和一下情绪,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再也顾不得揭穿绑匪身份是个大忌,她急促道,“杨文中,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绑我,但请听我说,不管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有一个人一定可以办得到。”

被识破身份的杨文中索性摘下面具,紧盯着她,“朱临路在哪里?”

温暖一怔,为什么他要找朱临路?临路做过什么让他——我养了杨文中那么久无非就是为了今天——朱临路曾经说过的话从她脑中一晃而过,她终于恍然明白,显然当初是他指使下属把杨文中受贿的记录泄露出去,致使代中和大华的合作搁浅,同时也导致了杨文中身败名裂。

“临路去了澳门,不过你找他也没有用,我和他已经离婚。”

“什么?!”

“我们在拉斯维加斯结婚的当天就已经离婚。”

“你想耍我?!”他倏然从口袋里挑出一把枪。

阿权飞将吓了大跳的阿龙拉到自己身后,警慎地看着杨文中把黑洞洞的枪口顶在了温暖的太阳穴。

杨文中阴声道,“你知不知道我多艰难把你绑来这里?他会和你离婚?!他要是和你离婚还会叫人天天暗中保护你?他要是和你离婚会对外面放话谁也不能动你?”

鬓边传来的戳痛令温暖蹙了蹙眉,她沉声道:

“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过我没有耍你,你现在找临路真的没用,他人不在本地,我还不一定能联络得到他,反而有另外一个人,他可以把一切还给你,让你恢复名誉,让你拥有公司或者大把的钱,不管你想要什么,相信我,他一定会满足你。”

杨文中冷笑,“你说的是人还是神仙?我坦白告诉你,今天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占南弦。”她鼓起勇气看向杨文中,“只要你拿我的手机给占南弦打一个电话,告诉他我在你手里,相信我,就算你要神仙他也会弄来给你。”

“占——占南弦?”阿龙从阿权身后探出头来,惊得结舌,“那个——今天要结婚的占南弦?”

“阿龙,请帮忙打开电视,今天有他的婚礼直播。”温暖紧紧看着满眼惊疑的杨文中,“你比我清楚他的能力不是吗?要影响司法界虽然不是翻手为云那么容易,但我相信他不难做到让检控方出来辟谣,说明对你的一切指控都是误会。”

枪口终于从她的太阳穴上撤离,精狡如杨文中也无法否认自己确然被她说得一丝心动,如果本城有人能够如她所说,帮他洗脱罪名、恢复身份、还回财富,的确占南弦是其中一个,他完全可以做得到她上述所言。

相对于逃亡一生或在监狱里蹲完下半辈,这个前景对他具吸引。

阿龙忽然道,“啊,我想起来了!阿权,难怪我会觉得她面熟,她是温暖!那个和占南弦闹绯闻的温暖!”

即使生性多疑的杨文中,也禁不住心头又动了动,这两人的绯闻当初闹得人尽皆知,再看她神色如此笃定,似乎那些报道不是空穴来风?占南弦真的有可能会为她做些什么?虽然他今天要娶薄一心,但哪个男人在外头没有一两处藏娇的金屋?

但他仍有后一丝迟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为什么要帮他?为什么要那么急切地让他联络占南弦?是不是想耍什么花招?

温暖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说话,双眸直直盯着电视屏幕,大教堂里已经坐满了来宾,不是商贵就是权要,不是名流就是明星,几乎每张脸孔都可以被电视机前的观众叫出名字,身穿严整黑袍的神甫也已肃立在旁,安静地等候着仪式的开始。

一身幽雅的白色礼服将随意站在礼案前的占南弦衬得神清气爽,脱俗飘逸,俊美唇边如常地弯着淡然浅笑。

作为伴郎的管惕站在他身后。

准十时半,婚礼进行曲响起,大门被拉开,竟然是潘维宁挽着薄一心的手走进教堂。

阿龙看傻了眼,扯着阿权的手臂叫道,“你看薄一心!她身上穿的那套就是报纸上说价值三百万美金的婚纱!”

温暖一颗已悬至喉咙的心在见到占南弦眼中闪起的柔和星芒时直线沉入万丈深谷,她倏然回头,神色急切而绝望,对杨文中道,“我不是想帮你,而是我宁愿死在你的手里,也不想见到他娶薄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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