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赵寒打来电话时,季白正跟一帮朋友小聚。

浓浓的暮色从雕花窗棂透进来,北京城苍茫而灯火辉煌。房间里每个人皆是衣冠楚楚,谈笑风生,像一幅昂贵又空洞的画。季白把手里的牌给身旁人,含着根烟,拿起手机推门出去。

他在走道里一处沙发坐下。脚下是柔软的羊毛毯,眼前是一排青翠的室内绿植,环绕着流水淙淙的白玉假山。立刻有会所服务人员迎过来,细声细语的问是否需要服务。见他摇头,立刻无声的走开。

掸了掸烟灰,那头的赵寒还在憨憨的汇报:“局长说了,您必须带一个见习生,记入您的年终考核……”

季白往沙发一靠,闭上眼笑了:“也成。”

赵寒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他慢悠悠的说:“赵儿,重新安排一下你今年的工作重点。好好带见习生,记入你的年终考核。”

赵寒那叫一个郁闷,连忙说:“我带不了,真带不了。她俩是专家,绝对只有你能驾驭啊”

为了证明这一点,赵寒向季白说了许诩的推理过程。

一、赵寒几次无意识的摸女朋友送的项链,不仅表情变得柔和,还用手指调整了项链的位置。这既表现出对项链的不适应,也表现出内心情绪的外泄欲望;这些表现,都更多出现在情侣热恋之初;

二、赵寒的目光几次落在右侧第一个抽屉上,表情亦是温和的。由于是新交的女朋友,今天不会是纪念日,也不是任何节日,所以更可能是生日礼物;

三、右臂受伤,是因为他写字惯用右手,但是几次拿东西时,动作有短暂停顿,换成了左手;

四、他的上衣是纪梵希新款休闲男装,下身穿的却是一条美特斯邦威的牛仔裤。一个自己会买纪梵希的男人,是绝对不会这么搭配穿着的。所以上衣不是自己买的。

新女友赠送的是海盗船银饰项链,既然相处时间还不长,不太会赠送纪梵希这么昂贵的男装,所以可能是其他女性赠送的。

与姐姐一起长大的男人,性格和行为大多会表现出一些共性。与异性相处时,他们会比普通男人更自然、随便,也更细致。而赵寒身上恰好表现出这些特点。

“另外,你看到姚檬美女,并没有像其他警员,流露出应有的惊艳和兴奋。你非常的平和。”许诩说,“所以这个给你买纪梵希的姐姐,形象气质应该不错,甚至很漂亮。”

五、Zippo限量版火机,更可能是年轻朋友赠送。而赵寒没有把它随手丢在桌上,或者放在更容易拿到的手边,而是放在距离较远的、跟相框平齐的位置,潜意识里反映出对此人的尊敬。警队里年轻又让赵寒尊敬的人,最可能是季白。

而按照赵寒表现出的良好教养和实诚的性格,接受了如此昂贵的礼物,必定会找机会回赠。赵寒虽然穿了条美特斯邦威牛仔裤,脚下却是一双价值不菲的户外运动鞋,放在一旁的背包,也是同一户外品牌。显然他是这一品牌的热衷者(不会是姐姐送的,姐姐要送也是送意大利手工皮鞋)。所以他回赠给季白的礼物,很可能是他认为最有价值的、一双名牌户外鞋。

……

讲完这些,赵寒信誓旦旦:“头儿,你带许诩吧,她绝对能继承你的衣钵。”

季白淡笑:“嘘嘘?”

赵寒笑。

可季白却敛了笑,淡淡的说:“剑走偏锋,也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如果像嘘嘘这么办案,风险也更大。姚檬的分析虽然浅显,但条条稳妥。而且按你描述的,她比嘘嘘全面。”

赵寒一时语塞,只得问:“那……咱们带哪一个?”

“我会考虑。”

挂了电话,季白没回包间,坐在原处,拿着手机看两人的简历。任细细长长的香烟,在指间静静燃烧殆尽。

看得差不多的时候,有人从包间出来,在他身旁坐下。是关系最近的一个发小,叫舒航,笑呵呵的说:“刚才还没聊完,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抽烟?既然你也觉得新能源概念可以炒,我今年打算弄个公司,要不要一起做,算你一半股份?”

季白把手机收起来,慢慢笑了:“我妈让你来做说客?”

舒航不答,算是默认,半真半假的问:“真打算一直呆在基层刑警队?”

季白微眯着眼,吐出口烟圈。

舒航心想你可千万别给我整一通又红又专的理论,恶心死我。谁知等了一会儿,季白却文绉绉的答:“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舒航笑骂:“去你的一男多女少的地儿,整天跟穷凶极恶之徒打交道,有意思吗你?”

“总比你们这群酒囊饭袋有意思。”季白淡笑。

舒航怔住了,半晌沉默后,却没生气,反而点点头。

“是挺没意思的。”他的表情变得漠然,“世上无难事,所以没意思。人家一听你是谁谁谁的孙子,谁谁的儿子,立马屁颠屁颠给你张罗周全。只抬抬手盖盖章,就有人夸你商业奇才青出于蓝;真的要靠自己干出点啥,嘿,人家指不定背地里说,有个屁本事,还不是因为他姓舒”

季白只淡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舒航也知道自己这话有点可笑,约摸是酒喝得太多吧,笑笑也就算了。

两人又抽了一会儿烟,舒航说:“你这人不厚道,当初干嘛骗你妈,说进警队是要从政?这次回来又跟你闹了吧?不孝啊你”

其实不光是季妈,当初一起长大的所有朋友,都以为季白考警校,是不愿跟父亲一样从商,要继承爷爷季老将军的衣钵,走上仕途。结果七年过去了,虽然业绩出色提拔很快,但始终在危险的一线。

季白捻熄烟,笑笑:“我妈那边,跟警务系统挺熟。不哄她,当初考警校指不定给我使绊子。这事儿你也别费神了。”

舒航心想:得,话说到这份上了。

他也不再提了,话锋一转问:“看样子你还单着呢?”

季白点头。

舒航哂笑:“听说你没日没夜冲锋陷阵,熬夜伤肾啊兄弟可别想用的时候,不好用了。”

季白瞥他一眼:“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舒航顿时哭笑不得。

两人静了一会儿,季白想起一事,眼中浮现笑意:“其实去年我相亲了一次。”

舒航吃惊:“你居然去相亲?”

季白点头:“局长夫人的侄女,处了几个星期,吹了。”

舒航兴奋:“怎么说?”

季白又点了根烟,懒洋洋的答道:“漂亮是挺漂亮,什么响川县之花。那段我特忙,统共也没见几次。结果后来人家火速跟了一个富二代,把我给踹了。”

舒航乐不可支,又有点不信,盯着烟雾中季白英俊的侧脸:“你好歹也是咱们大院之花,那女的也舍得?踹得这么干脆?”

季白笑:“她倒是跑来找过我一回,说她做这个决定很痛苦。要是我三年内能在霖市给她买套房,她就甩了那个矮冬瓜跟我。”

舒航特认真的想了想,答道:“你的身价就一套房啊?要求多低啊你怎么答的?”

“我说我一个月工资6000,霖市房价,1平米1万。”

舒航哈哈大笑:“去你的老子不信,怎么会有女人这么没眼光?你身上这件大衣,嗯,八成新,起码也值个几万吧?她会不认识?”

季白含笑看他一眼:“她问过我,你这衣服是北京秀水街买的A货吧?我说是,原来你也知道秀水。”

舒航又狠狠的笑了一阵,笑罢,拍拍季白肩膀:“这姑娘其实挺好,够实在。”

季白点头:“是实在。感情也可以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这时包厢门推开,一群人涌出来。有人笑着指着另一人,说:“走,去他家喝酒,老爷子的珍藏。”

舒航看向季白:“去吗?”

季白捏着烟头深吸一口,丢进烟灰缸,懒懒答道:“去。为什么不去?”

同样的浓重夜色,弥漫着潮湿的霖市。江水穿城而过,两岸灯火橙黄如橘。

下班铃响的时候,姚檬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说是要看资料,并且张罗着给其他加班的同事订餐,几个人都说笑着围在她桌边。

许诩背起自己的大包站起来,想礼貌的跟大家道别,可站了一会儿,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她又不习惯高声说话,最后还是悄无声息的走了。

两相对比,让她略略有点汗颜。

不过,也习惯了。倒也不会放在心上。

许隽的奔驰已经在路边停了一会。正是下班高峰期,昏暗的天色、朦胧的路灯,透过车窗,映在他白皙俊秀的脸上,加之一身纯黑西装,精英派头十足,倒也算这繁华都市中的一处优雅风景。

拉开车门,许诩上了车。开了一会儿,许隽就斜眼不动声色的打量她。只见她双手安分的摆在膝盖上,神色淡漠。可一双脚,轻轻的,一下下踢着车里刚换的羊绒地毯。

许隽当时就笑了自家妹妹的习惯,他还不清楚?心情好的时候,总喜欢踢东西;思考的时候,会像男人一样用手敲着膝盖,故作老成。

“今天挺顺利?”他笑着问。

“不错。”

那就是很好了。许隽笑眯眯的单手扯开领带,丢在后座上,又打开车窗,让夜风轻轻吹进来。兄妹俩都不是多话的人,各自沉默望着窗外车灯流火。

这时许诩的手却响了。

许诩看一眼号码,神色微变。

许隽便留了心:“谁?”

“季白。刑警队副队长。”今天看通讯录,自然记住队里所有人的号码。看来,他决定做她的见习老师了。许诩的心情略略飞扬起来。

面对警界最年轻的传奇,还是有点紧张。调整了一下呼吸频率,她接起:“你好。”

“你好,我是季白。”男人的嗓音隔着电话传来,清冽又低沉。

“你好,季队。”

“我一周后回来。这几天,把十年内的悬案资料都看一遍,做一个分析。”

“是。”

“下个月需要配合公安部的专项活动,搜集所有相关资料。”

“是。”

……

一连布置了五六项颇为繁杂的工作,他说得干脆利落,她答得毫不犹豫。最后他停下来,许诩也不作声,等他继续。

这时,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人声和音乐声,他笑着跟人说了句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淡淡的对她说:“嘘嘘,有没有问题问我?”

他的嗓音里还有未褪的笑意,许诩想了想答:“暂时没有。”

“好,再见。”

“再见。”

挂了电话,许诩在心里把他布置的任务,过了一遍,心里有了底。一抬头,却见许隽盯着自己。

“既然是你的上级,怎么就不知道套套近乎?”许隽有点恨铁不成钢。

许诩心情很好,破天荒的耐心解释:“知道我为什么想跟这个人实习?”

“你说过,他的破案率最高。”

“嗯。一个破案率这么高的人,是不会轻易让其他因素,干扰他对人对事的判断。换句话说,在他手下,不需要吹牛拍马,不需要揣摩心思。我可以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事”上。我可以过得很自在。”

许隽看着妹妹眼中闪动的光泽,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然后趁着她高兴,换了他更关心的话题:“明年正式毕业,工作也稳定了。警局单身男孩多不多?什么时候找男朋友?”

许诩怪异的看许隽一眼:“这跟你有关系吗?”

许隽气结,他知道妹妹不是跟自己斗嘴,她是真觉得跟自己没关系。

所以才更郁闷,伸手就把她一头利落的短发,揉得乱七八糟。许诩自知躲不过,索性单手托着下巴,随他蹂躏。等他恨恨收手,才默默转头瞥他一眼。

头顶鸡窝、神色却淡定,只是漆黑的眼睛里,有浅浅的笑意。

许隽看着这样的她,心里又软软的:“24岁,年纪是不大。但是一次感情经历都没有,对异性似乎也没兴趣……你让家里两个男人怎么放心?”

许诩沉默下来,忽然坐直了,答道:“对不起,我并不是没兴趣。以后我会抓紧时间。”

许隽五岁、许诩两岁的时候,母亲就病故了。

母亲曾经是商场中人,留下个半大不小的会计师事务所,后来交给舅舅打理。许隽大学毕业后就接手过来,现在已经发展成霖市业内翘楚;父亲是大学教授,妻子去世后,一手将儿女带大,再未娶妻。

许隽性格沉稳练达,更像是父母性格的综合体,短短几年就在霖市混得风生水起。不过他换女朋友就像换衣服一样快,花花公子的性格也不知像谁。

许诩则更像当年严肃而雷厉风行的母亲。不过长到这么大,周围人都觉得的她是很优秀,但为免太不懂人情世故,典型的高智商低情商。

但许隽却觉得,妹妹不是不懂,不是低情商。

她只是不在意。

……

“男朋友不要警察。”许诩说。

“为什么?”

“不合适。我的工作有一定危险性,作息也不稳定。另一半相对稳定些,家庭结构才能平衡互补。”

许隽也不想妹妹找警察,事实上,他根本不放心妹妹自己出去找男朋友,虽然她是心理专家。

“这样,我介绍人给你认识。”他说。

许诩沉思片刻,也觉得有哥哥把关比较靠谱。答道:“好。我要做技术的,科研、IT、建筑、化工制造……都可以。”

许隽乐了:“为什么?”

许诩:“技术型男人,驾驭难度相对较低。”

许隽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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