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游队伍到了朱雀门,武官们纷纷下马。一行人经朱雀门入了皇城,穿过一片白玉铺成的广场之后,再从承天门入了太极宫。女皇辰曌设下的宴会便在此举行,这里亦是文武百官每日上朝的地方。
辰曌一早便穿着翟服,端坐在大殿上,静候皇儿携众将归来。
武瑞安上殿之后,即刻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道:“儿臣瑞安,给母皇请安,母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等参见陛下——”
众人三呼万岁之后,辰曌立即抬手,在珠帘之后,笑道:“皇儿请起,众卿平身。”
“入席——”
随着太监的一声高呼,众人起身入席。
武瑞安的位置离辰曌最近,辰曌可以轻言细语的与他交谈,二人相见甚欢。
略微闲聊家常之后,辰曌突然和煦一笑,对众卿朗声道:“此番突厥欲与我宣武国和亲,突厥会派一位貌美的嫡亲公主来我宣武,修百世之好,免两国百姓遭战火波及,颠沛流离。”
此话一出,满堂齐齐恭贺,唯独武瑞安面露不解,蹙眉道:“为何儿臣不知此事?”
“皇儿在行军途中,自然不知国之政事,”辰曌扬了扬手中的国书,笑道:“此国书乃是由八百里加急直送大明宫,你意下如何?”
武瑞安摇摇头:“并不怎么样。”
“你从军三年,武力见长,可规矩倒是忘了不少,”辰曌虽然语带斥责,但眉目里却没有丝毫怪罪,又道:“此次大破突厥,你是主帅,又是皇子,娶突厥公主为侧妃,倒是最为合适。”
“儿臣不娶!”武瑞安脱口而出,惊了周围一众官员。
“越来越没规矩了。”辰曌板起脸呵斥。
武瑞安咳嗽了一声,深呼吸后,才郑重其事道:“他们随意塞个公主来堵我大宣武的嘴,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哦?那你倒说说,他们存了什么心思?”辰曌莞尔一笑。
“突厥发兵在先,是他们理亏,而后又战败,自然是要割地赔款,此番才来议和,早干嘛去了?现在才派公主来和亲,不过是想免了那些赔偿,用一女子来交换十里城池,万千黄金,他倒是想得美!”
“安儿有理。”辰曌满意的点头。
“何况……”武瑞安欲言又止。
“何况什么?”辰曌道。
“何况本王英俊潇洒,想要嫁给我的女子,从这排队到楼兰恐怕都不止,他突厥公主想嫁给我,何德何能?”
武瑞安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完,惹得满堂哄笑,就连辰曌都笑得不可自制,连连摇头道:“朕这皇儿啊,真是能说会道,偏偏还都说到了点子上,让朕不得不服。”
武瑞安骄傲的一仰首,拿起了桌上的杯酒,准备敬众人一杯酒。
等众人笑罢后,却辰曌又道:“不过,朕已经同意了他们的议和。”
“为何?!”武瑞安一惊,手一抖,酒杯中的酒便洒出去大半。
辰曌使了个眼色,立在一旁的太监便将国书送到了武瑞安手上,他铁青着一张脸看完,越到后头,心越凉。
“他们居然愿意赔偿三倍的损失?!”武瑞安惊道。
辰曌点了点头:“如此有诚意的议和,朕没有理由拒绝,突厥使团将在四日后入京,届时,突厥公主天香将会与朕之儿女们同住大明宫,由你日日带她赏玩。不,得,推,拒。”
辰曌一字一顿地说完,武瑞安便如遭雷劈,瘫软在凳子上。
他知道现在自己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因为在国之大益面前,他一人的婚娶又算得了什么呢?
武瑞安失魂落魄的参加完国宴,紧接着回到王府,却见自家也张灯结彩,活像自己立即要娶亲一般。
“结这么多彩花做什么?你想结亲不成?”武瑞安回到王府,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便逮着谁骂谁。
管家刘长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竟惹得王爷这般大的火气,便支支吾吾道:“奴才是个阉人,如何结亲?张灯结彩自然是恭贺王爷凯旋归来。”
“撤了!都给我撤了!”武瑞安破口大骂道。
“王爷……撤不得呀!”刘长庆急道:“一会百官就该来道贺了,您好不容易回来,自然要将王府修整一二,也好图个喜庆不是?”
“喜什么喜?本王现在最烦有喜!”武瑞安翻了个白眼,入了后堂。
刘长庆不敢跟上去,便找来副将问了一二,才知道女皇欲意给武瑞安赐婚,对方还是一位和亲而来的突厥公主。
刘长庆本想恭贺,但见自己主子吃了炮竹一样的神色,便知道自己还是不要去触霉头为妙了。于是索性张罗着人守在门口,等到晚些时候,王府大宴宾客之时,再做打算。
武瑞安回房脱下盔甲,便直挺挺的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面雕龙画凤的一切,突然觉得很为陌生。
他已经习惯了希拉穆仁大沙漠里,黄沙漫天的景象,也习惯了阴暗狭小的棺材铺里,孤枕难眠的滋味,但是现在,他反而对生活了十年的自己的王府有了陌生感。
这让他如坐针毡,难以入眠,若不是门外有一堆人恭候着,他早就溜出去,到见素医馆,找狄姜主仆喝酒谈天了。
现在,他总算深切的体会到,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随即认命的穿上三年未着的朝服,去往前厅接待宾客。
是夜,晚宴结束后,武瑞安送走了满堂宾客后,刚松了一口气欲回屋就寝时,却见一素衣女子仍旧坐在厅中,见她的梳妆打扮,应是某位大臣的内眷。
只见她双手不自觉的搅着手帕,东张西望,一脸的焦急。
“这位夫人是……”武瑞安站在门柱后头,问管家道。
刘长庆也不认识她,便派了一人去问,片刻后才有人回禀,道:“那是龙将军的妻子,柳氏。”
“哪个龙将军?”武瑞安疑道。
“正是三年前风靡一时的龙茗,龙大将军。”
“哦,他啊。”武瑞安暗暗低头,沉思道:“她这么晚还坐在这干什么?不知避嫌吗?”
“她的婢子回说,龙夫人想问问王爷,龙将军为何没有回朝。”
武瑞安哑然,失笑道:“本王与龙茗根本不属同一大营,本王回朝,与他何干?这柳氏竟连自己的夫君在哪个军营都不知道,真是平白的惹人发笑。”
“是了,龙将军在京中无亲无故,若塞外通信不好,龙夫人收不到信也是情有可原。”刘长庆一声叹息,都知道二人夫妻不睦,这样登高跌重,真真让人连嘲笑都觉得多余。
“原是婧仪的婢子,难怪有些眼熟,你去打发她走吧,客气些,不要失了礼数。”
“是。”
武瑞安说完,便转身回了房。
当晚,果然又是好一通失眠。他习惯性的打开窗户,却发现窗外是一湖池水,此时月朗风清,景色宜人,说不出的悠然。
可再好的景色,也弥补不了他心头的失落。
武瑞安看着湖中的凉亭,想起曾经也与狄姜在此游玩,不禁心惊,扪心自问道:“自己这是真的坠入爱河了?”
好像还真是。
接下来的三天,武瑞安除了早起上朝之外,下朝之后先是被右丞相长孙无垢请去用午膳,晚间又不得不应左丞相公孙渺的邀约。
总之去过一位大臣的宴请,就得把当朝六书二丞的宴会统统接受,否则就是得罪人。
武瑞安在母皇的唠叨下,这三日连早膳都是在旁人家中度过。
显然这些大臣并没有将突厥公主放在心上,知道他就算要娶,也不会是正妃,王妃的位子,只能出在这些豪门贵胄之中。
所以不管是早膳,中膳,还是晚膳,大臣家中的帘子后面总有蠢蠢欲动的声音,那是女子的谈笑和惊呼。
毫无例外的,众位大臣都竞相来推销自家的女子。说得好听是宴请,说直白了就是相亲,可武瑞安现在心里根本容不下旁人,就算再是国色天香,也入不了他的眼。
反而在见惯了这些豪门贵女之后,再想起狄姜那一双清亮的美眸时,更是觉得熠熠生辉。
第四日正午,突厥使团准时从通化门来到皇城前,围观的百姓自是不少,可他们非但没有表示出欢迎,还各个都面露鄙夷。
“突厥发兵在先,现在来提和亲,真是黄鼠狼拜年,不安好心。”
“可不是?武王爷带兵在外,命悬一线,可不就是被他们害的?照我说,就该把这公主拉出来刮了!”
“诶,此言差矣,”也有人道:“一介女流或许只是政治的牺牲品,不远万里来到我宣武,自然要以礼相待,才可使我国礼仪之邦的威名远播,致万国心甘情愿的来我朝臣服。”这人说话时一脸骄傲,正是在家无聊了许久的问药。
她的话语惹得周遭人好一通瞩目,看她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问药却用手肘戳了戳狄姜,道:“掌柜的,我说的还可以吧?他们都在佩服我呢。虽然这话是您跟我说的,不过我能一字不漏的记下来,也算是很厉害了,对不对?”
狄姜低头扶着额,想要装作不认识她。
有些话能私底下说,但是摆在台面上,就没什么必要了,人的思维和境界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也就不尽相同。你若非要去与他理论,那就只能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毫无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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