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翎月再次转醒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青云山的青溪龙砚之上。
“这是哪里?”宫翎月正看眼睛,四下打量了一翻,便见入眼的是一汪碧湖,他的眼前是一脸微笑的狄姜。
“感觉如何?”狄姜举起铜镜,笑道:“从前你总是为别人恢复血肉,现在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恢复年轻,心情是不是很微妙?”
宫翎月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发现自己不仅恢复了年轻,就连寿命也确实增加了三百年。
“你是哪一房的?”宫翎月看着狄姜,如何也分不出来她究竟是家族里哪一路的人。狄姜没有说话,只是微笑,许久之后,在宫翎月的身体全部恢复,即将分别之际,才道:“现在匠人家的族长是宫悦和宫兮兄弟俩吧?”
“是,他们已经当了六百年的族长。”
狄姜微微一笑:“他们见了我,也要恭敬的唤一句姑姑,你便也随他们叫吧。”
宫翎月瞳孔一缩,见狄姜不是在说笑,便知道眼前人一定是个了不得大人物,只得收起轻狂,恭恭敬敬的躬身作揖:“翎月拜见祖奶奶。”
“祖奶奶?”狄姜面上的笑意僵住,就连身边的问药也止不住的“噗嗤”一笑。
“我可没那么老。”狄姜咳嗽一声,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宫翎月却面不改色,坚持道:“宫悦和宫兮族长大了我两辈,连他们都要唤您姑姑,我可不就是要唤一声祖奶奶了?”
狄姜微笑,没有答话。
“你究竟多大了?”宫翎月跨进剑冢前,回望狄姜,眼神中有着此前从未有过的凝重和好奇。
狄姜被他的眼神所感染,终是贝齿轻启,微笑淡道:“与天地比寿,与日月齐光。”
这话若落在旁人身上,他一定会觉得她是神经病,但是这话是狄姜说的,便是再无稽,也让他觉得心服口服。
狄姜将武瑞安的事简单说了几句,宫翎月便明白了她究竟想让自己做什么。
“你不在三界五行内,可以任意穿梭于各个结界之间,我要你将武瑞安完好无损的换出来,再替我看守剑冢一百年,当然,一百年只是一个估算值,等我做完我的事情就会来找你,到时,你便可以重回自由身。”
“好。”宫翎月颔首,没有多说什么便一跃而下,跳下化灵池,用自己的血打开了剑冢的大门。
宫翎月进入剑冢之后,他的身形便越来越淡,最后化为了一缕光消失不见。
狄姜看着波涛汹涌的碧池,道:“能坦然面对孤独的人,活的都不会太糟糕,我答应你,等你出来的时候,必能见到你最想见的人。”
狄姜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坚持下去,但是百年以后,是她允他的未来。
宫翎月下剑冢半日之后,很快便有一被气泡包裹着的人影从剑门里出来。狄姜站在岸上,看着那被气泡包裹的人,轻轻道了句:“有情有义的人终会回来。”说话间,气泡破了,气泡里的武瑞安似是一瞬间惊醒过来。
他睁开眼,便见狄姜和问药站在青溪龙砚之上,正充满希冀的看着自己。
“王爷真的回来了!”问药鼻子一酸,还想说什么却发现心里堵得慌,好几次话在嘴边都说不下去。
武瑞安游过去,她们立刻将他拉了上来。
“王爷!我又见到你了!”问药满脸感动的泪痕。武瑞安见了她这副模样,觉得自己都没有她这样难过过。
还记得刚进入剑冢时,戾气刻画在自己身上的痛苦,锥心蚀骨,可那些痛苦再痛,于今日而言,都遥远得似是经历了一场梦。
一场连噩梦都算不上的梦。
虽然灰飞烟灭的痛苦依稀还在,但只因为在那梦里,他看见狄姜为自己哭了,他便觉得那是世上最美的美梦。然后他就一觉睡到了现在,等再能睁眼说话的时候,便是狄姜和问药的身影,完好无损的站在自己眼前。
“别哭,都过去了。”武瑞安拍了拍问药的头,安抚了一句便绕开了她,走到了狄姜的面前。
他放下手中的石头,对她咧嘴一笑:“我回来了。”
“嗯。”狄姜一脸恬淡,却满目柔情。
“你……”武瑞安欲言又止。
“我在等你。”狄姜浅浅一笑:“我等了两年六个月零五天,终于等到你。”
“是么,我竟睡了这么久……”武瑞安有些迷茫,但很快,他的严重复又恢复光芒:“现在你终于等到我了,想对我说什么?”
狄姜低头,抿嘴一笑,然后摇了摇头,道:“什么都不想说。”
“这样啊……”武瑞安有些失望。
“但是我想抱抱你。”狄姜打断他,说完,她不顾武瑞安惊讶的神色,上前一步便将他抱了个满怀。
“以后未经我的允许,不可以再私自行动。”狄姜缓缓道。
武瑞安愣愣的点头,他颤巍巍地伸出双手,回抱住狄姜,“我不是在做梦吧?你快咬我一口,让我感觉感觉疼。”他越搂越紧,仿佛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狄姜笑着摇头:“不舍得。”
武瑞安闻言,身躯又是一震,手中的力道又不自觉的收紧了几分。
二人就这样旁若无人的抱着,一旁的问药不敢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流泪。钟旭则怀抱长剑,不置一语的静静看着。
许久之后,初生的阳光从洞顶照耀下来,晃疼了狄姜的眼睛,她这才惊觉时间已经飞逝。
“走吧,我们回家。”狄姜道。
“回哪里?”
“当然是太平府呀!”狄姜微微一笑:“我说过,我们来的时候是几人,那么回去的时候就一定不能少了谁,而钟旭,亦是我一定要寻回的人。”
“好。”武瑞安点了点头,这才放开了狄姜。
这时,他注意到在不远的石柱下,站着一穿着清灰道袍的男子,他面色白净,剑眉星目,虽然眼里带着些许熟悉的情愫,但他实在想不起来那人是谁。
“你是谁?”武瑞安看着钟旭,似乎完全不认识他。
钟旭面无表情,淡道:“钟旭。”
“钟道长?”武瑞安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一觉醒来,您竟变得这般年轻。”
钟旭怀抱着剑,不知该如何作答。但他的神色也多是轻松的意味,对于武瑞安的平安归来,他的开心也不比狄姜少多少。
虽然时间匆匆,已经离几人的初见过去了六年,但好在几人还是初识时的模样,只是心态发生了少许变化,而这些变化亦都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随后,钟旭和长生便找来了马车,让武瑞安在马车上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随即几人一起驾车向码头行去。
问药与狄姜一起,陪着武瑞安坐在马车里。一路上,问药一直拉着武瑞安的手,向他诉说这两年多来的时光里所发生的事情,每说一句,武瑞安握着狄姜的那只手便会收紧一次。
狄姜好几次被他握得生疼,但也没有说出声来阻止他。只因她知道,或许只有这样,她才能体会到武瑞安的心路历程。
这两年是他的生命缺失的一部分,她该是要感同身受的陪他经历一次。
晨曦的微光洒在云梦泽完全岛屿之上,千千万万的岛屿似一颗颗熠熠生辉的明珠,照亮了几人前行的道路,也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
“情谊是我唯一可以怀念的东西,是她支撑我一直到现在。”狄姜轻声道。
“嗯。”武瑞安点头,低下头,看见的就是狄姜温柔如水的目光。
但是她的目光里还有着她未能说出口的话。
她想说:“哪怕此情无关风与月。哪怕时间与我只是弹指一瞬。但这一瞬,我也想陪在你的身边。陪你看日出日落,云卷云舒。”
这是最美好的时光。
有你,有我,有情义,值得被我们所有人用一生去珍藏与铭记。
只要我还记得,那些逝去的人就不永远不会死去,他们活在我的记忆里,还有我的《花神录》里。
这才是我存在的真正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