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白情不说话,那位医生只能捧着竹蔗水看向窗外,他皱着眉头:“黛比的时间很宝贵,已经在这里浪费了很多,月底还有新专辑的录制工作,她再不回纽约,一定会耽误很多事情。”
叶白情听得瞥了他一眼。
这位医生从跟着来到深市开始,就每一天都在劝说黛比早些回国,从深市的医疗条件到华夏的餐饮水准,每一样都能联系到黛比在这里只是浪费时间的结论。
偶尔听他跟黛比交流,叶白情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因为对方安抚黛比的方式,重点都是告诉黛比,她现在的状态完全可以胜任唱片公司接下去安排的工作。
他很关心黛比,无微不至,给黛比信心,告诉她她的歌迷们有多么爱她,多么地期待她,每次做完心理辅导之后,还不忘提醒黛比可以趁着难得的休假时间进行创作。
黛比都这样了,难道不该让她暂停工作好好休养才对吗?但这些天叶白情了解了一下对方接下去的工作流程,从下个月开始,直到深冬,单曲、专辑、mv、广告、全球巡演等等等,工作日程满到叫她这个平常也非常忙碌的模特都觉得咋舌,当然,也可以赚到比她要多得多得多的钱就是了。
叶白情不知道黛比精神和身体如此之差,为什么还任凭公司给自己安排那么多工作,也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医生带在身边,还形影不离,但潜意识里,总觉得黛比似乎也不喜欢这位医生。
但她始终也没有反抗过,让吃药就吃药,到了治疗时间就乖乖做辅导,甚至在这些天游玩深市的间隙,也认真地继续着创作的工作,刚才要不是金窈窕开口挽留,可能也会顺其自然地听从这位医生的话,跟他启程返回纽约。
像个被线绳操控着的漂亮木偶。
医生在她的余光里喝着香气清幽的竹蔗茶,掏出发出响声的手机,然后看了叶白情一眼,起身去角落接电话。
隐约的,叶白情听到对方压低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是的……发现得早,身体损害不严重……我在说服她回去,她反抗情绪并不强烈,也许真的只是想度个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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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比被金窈窕邀请进后厨,所有客人里只有她被允许入内,熟悉的面孔不在身边,面对陌生的金窈窕,她有点不安。
金窈窕背对着她走向橱柜,拿出一个透明的坛子,抱起向她走来。
对上金窈窕的视线,黛比本能地压抑住不安,露出礼貌的笑容:“这是要邀请我品尝的东西吗?”
她这么问着,其实内心深处对食物毫无兴趣,她以为面前这个漂亮的黑发姑娘应该也会和以前她所接触过的试图帮助她的人一样,拿出美味的食物邀请她品尝,然后安慰她,告诉她她没有减肥的必要,她已经很成功了,拥有那么出众的才华和那么多爱她的歌迷,过得比世上的大多数人更加好。
但没有。
金窈窕放下坛子,却对她说:“这只是材料。”
黛比愣了一下。
金窈窕站在那,朝她招了招手,非常自然地提出了要求:“过来帮我。”
她的态度太理所当然了,还带着一点点仿佛非常了解的朋友才能表现出的熟稔,黛比对上她眼尾微微翘起的眼睛,不知道怎么的,内心的陌生和戒备就消减了许多。
她甚至生出一种错觉,面前这个女孩了解她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痛苦。
黛比慢慢走过去,才发现金窈窕抱出来的坛子里放的原来是腌渍的花朵。
坛盖掀开,甜甜的香气飘散出来,萦绕在鼻尖,黛比忍不住说:“好香。里面放的是玫瑰吗?”
她隐约嗅到了玫瑰的香气。
“不止。”金窈窕说,“这个酱很难腌的,也就是你远道而来,我才分给你吃。去年腌起来的玫瑰,每次到时令花节,都得添新的东西和新的蜜,腌得越久越好吃,等到了今年秋天,还可以放桂花进去,到时候桂花的香味一加,会比现在的味道更丰富,泡水做菜味道都很特别。你好奇的话,可以到时候来尝一尝。”
黛比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笑笑。
金窈窕看着这坛自己已经腌了很久的百花酱,也不追击,转开话题:“做过饭吗?”
黛比摇了摇头。
她没做过饭,没有时间做饭,更没有必要做饭。
她很忙,每天的日程里都排满了工作,工作之余,还要创作,公司给她安排了足够照顾她生活的人手,到了该吃饭的时候,自然而然会有餐点送上。
为了健康,也为了保持外形,这些食物通常都是营养师精心搭配的。
只是不管是健康的营养餐,还是朋友盛情邀请她去享用的米其林,在她吃来都一个样。
比起口味,她更在意餐品的蛋白摄入,维生素摄入,淀粉摄入,能量摄入,是否会超出基础代谢,让她变胖。
这样想着,金窈窕已经丢了个料理盆给她,盆子里盛着白生生的面粉:“没事,反正揉面不难,不会做饭也不影响。”
面粉加奶粉用水和开,倒入融化的黄油,黛比看到黄油,欲言又止,金窈窕却没有理会,只说:“试试看。”
她不太会拒绝人,沉默两秒后,还是洗干净手上前照做了起来。
第一次揉面,触摸到柔软温热的触感,黛比愣了愣,望着手中微黄色的面团,金窈窕把活儿给她后,自己倒做起了别的,一边做一边给她解释:“做饭很有意思的,把一个一个普通的材料组织在一起,单看起来,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面粉就是面粉,黄油也只是黄油,可它们搭配在一起,就会变成酥脆的饼皮。”
她没有说什么带着开解目的的话,仿佛只是在和一个普通朋友闲聊般,声音微微哑,不疾不徐,很好听。黛比渐渐听入了迷,俩人虽然不熟悉,但这会儿各干各的,气氛竟也显得非常和谐,黛比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面团,目光被金窈窕手上干净利落的动作吸引,忽然有了点兴趣:“你在做什么?”
金窈窕一边收拾手上的鸡,一边回答:“酒仙鸡。”
这是她之前跟父亲去马家的拜访的时候看到的那本菜谱里,写在第一页的菜,既然是尚家的祖传菜谱,她自然不会随便放在自己店里售卖,只是今天来的客人比较特殊,跟生意关系不大,她自己又对看到的这道菜很有兴趣,就顺手做来试一试,当做游戏。
金窈窕做菜的时候,铭德旗下的厨师们也喜欢围观,都说看她做菜是件让人享受的事情。
她的手指细长,动作的时候很灵活,几乎没花费多少工夫,就将舀出的百花蜜跟自家酵的甜酒并其他材料完成了酱汁。
酒仙鸡这道菜做法蛮有意思的,挑一只肥鸡,先用盐搓洗,再在外皮抹上酒制的酱汁,用明火迅速烘烤。喷枪在金窈窕的手里就像个威风的武器,轰鸣的烈焰烘得肥鸡外皮迅速收紧。
甜酒和花蜜里有糖分,被这么一烤,鸡的外皮立刻就会出现糖化的焦黄,这就对烘烤“迅速”二字要求很高,明火温度惊人,但凡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或是停留了太多次,那个部位烘烤出来的色泽就立刻会变得不好看起来。
这对金窈窕而言自然不是什么难事儿。
酒汁烘干一遍,再刷一遍,再烘再刷,如此反复几次,鸡皮表面已经凝结起了厚厚一层酒膜。
被烤得焦黄,晶晶亮亮的油脂也渗透出来后,金窈窕在鸡的表面扎上眼,剩余的酱汁抹进鸡腹中,放进一个小烤盆里。
烤盆底部垫上事先准备的其他食材,食谱里写的是熊掌和梅花鹿筋,金窈窕肯定是不能摧残保护动物的,就换成了自己琢磨的一些其他食材。食物的口味,她有她自己的理解,蹄筋提前用酒泡发,跟醉过的熏鱼和火腿片一起厚厚地铺在鸡底,放很少的一勺高汤,堪堪盖过需要炖煮的蹄筋,随即封上烤盆,推进烤箱里。
黛比看她烘鸡,看得目不转睛,对吃饭没胃口是一回事,看人做饭看得有趣,又是另一回事。
那些条例有序的步骤,就像她手里越发柔软光滑的面团一样,像是舒缓解压的游戏。
金窈窕看了眼她在做的工作,朝她一笑:“可以了。”
黛比就看着她把面团倒出来,分成剂子,压扁,涂抹黄油,再次压扁,几次以后,包入馅料。
馅料也是现调的,酱罐里香气扑鼻的花酱,拌进绵绵的其他东西,金窈窕看她好奇,主动解释:“是前段时间自己家做的板栗沙,放了核桃酱和和芸豆沙,味道不重,跟花酱搭配的也好。”
黛比点头,跟着金窈窕一起,将包好了馅料的黄油面团封口。
柔软的面团在她的手中改变着形状,变成一朵圆圆丑丑的花,她的手弹琴时利落无比,做起这项工作,却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出来的成品比起金窈窕的,简直有天壤之别。
但她摊开手看着那朵丑花,脸上竟不自觉露出了微笑。
金窈窕帮她将作品放入烤炉后,她也没有离开,隔着玻璃,看着里头自己亲手做的作品神奇的变化。
热力的催化下,之前揉进去的黄油终于闪亮登场,一部分亟不可待地浮出表面,另一部分,则在面皮里不甘寂寞地沸腾跳跃,平平无奇的面团表面开始迅速膨胀,像雨季得到了滋润的菌菇一样生长。她曾经见过那么多的酥皮糕点,还是第一次看到它演变成酥皮的过程。
那些一道道出现的分层,就像皮肤受伤绽开的裂纹,却那么漂亮。
甜味飘散出来,灶台上正在加热的酒仙鸡也开始弥散出另一股香。
铭德的餐厅后厨总是很整洁,阳光洒落进来,没来由的,嗅着交织的香气,黛比忽然觉得内心这一刻很轻松,很想说说话。
她看着金窈窕被阳光撒到的侧脸,曲线精致而漂亮,目光恍惚了一下。
金窈窕也没看她,手上收拾着一把水嫩的荠菜,笑了笑:“做菜很有趣吧?”
黛比笑着点头,这次不需要金窈窕提出,就主动上去帮忙洗起荠菜来:“我没见过这种蔬菜。”
荠菜还没下市,嫩得不得了,简直能掐出水来,金窈窕说:“其实你们国家也有,只是不知道怎么去吃。在我们国家,时令菜是一种饮食文化,一年四季不同的月份,都有独属于这个月份特有的味道。这种味道,需要耐心地去挖掘,一样一样品尝结束,就从春季等到了秋天。等从荠菜吃到了冬笋,一年就快结束了。你看,时间过得很快的。”
黛比从这段平缓的话语里似乎看到了时间的长河,和来自一个并不熟悉的国家隐秘而澎湃的力量。
她轻声说:“是啊,时间过得好快,金,你这样美好的人,每天都过得很快乐吧?”
金窈窕笑了笑,问她:“你知道我最开始做菜是为了什么吗?”
黛比此时的感觉,就像是面对一个值得依赖的好友,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金窈窕:“是为了追求一个男人。”
黛比愣住,有些想象不出面前这个果断自信的女孩追求他人的画面,联系到自己,她怅然地说:“那你们一定很幸福。”
“不。”金窈窕笑着说,“我们分手了,是我提出来的。”
黛比一惊:“为什么?”
金窈窕以前很少对人提起自己的情感,但面对深陷困境的黛比,此时坦诚过往,才发现似乎并没有那么困难。那些埋在心底的情绪说出来后,似乎对她自己也是个治愈,她坦然地回答:“因为我累了,不被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黛比听得一慌,几乎以为对方看穿了什么,但随即又觉得这不可能。
她和金窈窕,只是第一次见面而已。
她渐渐冷静下来,好久以后,才说:“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被爱呢?”
金窈窕笑着问:“为什么不可能?”
黛比轻声说:“我以为只要足够优秀,做得再优秀一点,就会被爱的。”
“黛比。”金窈窕算是知道她为什么把自己逼到那个下场了,这姑娘简直比当初的她还卑微,“有些时候,自欺欺人是没有用的。”
黛比怔了怔,惨然一笑:“是啊,你说得对,自欺欺人是没有用的。”
她看着金窈窕,有些难以理解:“可你不觉得难过吗?”
金窈窕把洗好的荠菜甩了甩,睨了她一眼:“有什么值得难过的,有些人可能天生就不适合拥有爱情,比如我。可你看,没有爱情,我过得比当初快乐多了。我有事业,有家人,有朋友,黛比,你看这颗菜。”
水灵灵的荠菜焯水处理之后,被下进滚沸的高汤里,很快就变得柔顺,被金窈窕捞出,盛在碗中。
金窈窕:“尝尝。是蔬菜,卡路里很低的。”
黛比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她看着金窈窕,好一会儿才接过递来的叉子,插起一片柔软的菜叶,塞进口中。
跟她习惯的水煮蔬菜不同,舌尖是醇厚的高汤味道,从未尝过的新奇蔬菜气味特别极了,带着一点点非常浅淡的苦味。
却并不难吃,可能是处理得好,连那点轻微的苦味都仿佛成为了清爽的代名词,搭配着涮煮它的汤的鲜甜,叫她脑海中一瞬间就闪过了金窈窕说的那句——
“季节的味道。”
金窈窕:“怎么样?”
黛比点点头,眼眶里的泪水滑落,哽咽着说:“很香,我从没吃过。”
“你没吃过的还多着呢。”金窈窕笑着说,“我们国家光野菜就不知道有多少种,槐花、榆钱、香椿、蒲公英……春夏秋冬,雨季的蘑菇,从最东边的城市走到最西边的城市,很多食物的名字就连我都叫不出来。”
黛比怔怔地听着,烤箱里的糕点却在此时好了。
金窈窕拉着她去看,递给她一双隔热手套:“小心。”
黛比抽了抽鼻子,仔细地照着金窈窕的提醒,将里头滚烫的烤盘抽出来。
甜蜜的香气扑面而来,热力的作用尚未褪去,饼还在滋滋作响着,表皮绽开用肉眼就能看出的酥脆分层。
盘子里的酥饼看外形有点普通,其实制作工序不该这么简单的,要是完全让金窈窕自己操作,光塑造花形的不同颜色的面皮就至少得准备五六种,只是今天多了个新手,为了让新手感受到做菜的趣味性,才一切从简,也没进行雕花步骤。
但酥饼的外形简陋,香气却一点也不简陋,外皮的奶香混合着内馅繁复的甜味,金窈窕拿铲子特地铲了一块黛比自己做的递过去:“尝尝吗?”
饼皮里有黄油,有碳水化合物,有浓郁的糖分。
放在平常,黛比绝对连碰都不会去碰。
但这是自己做的。
黛比接下来,隔着手套,感受到饼身的炙热,她轻轻吹了一会儿,小小地咬了一口。
咔嚓。
酥皮淅淅沥沥地顺着边缘掉落。
香气一瞬间弥漫了整个口腔,烫人的内馅已经尽数融化,从半固体的状态,变成了浓稠流淌的甜浆,坚果和红豆的甜,夹杂着花酱的精致,那是卡路里的味道。
却也叫人感到满足。
金窈窕此时说:“我以前也跟你一样减肥过,一天就吃一个苹果,后来觉得自己真傻,你知道为什么吗?”
黛比被烫得微微张着嘴,却没有停下咀嚼的动作,她摇摇头。
金窈窕弹了她脑门一下:“那么多美好的东西,为了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放弃,是不是蠢货才会干的事情。”
黛比捂着被弹的脑门,听金窈窕这样说,却不知怎么联想到自己。
她做了那么多的心理辅导,但因为自己的身份,担心惹出麻烦,始终不敢透露自己情感上的遭遇。
她觉得神奇极了,在这个大洋彼岸的国家,怎么就遇到了一个仿佛能通晓自己内心的人呢?
不知道是因为感同身受,还是因为委屈,听完金窈窕的话,黛比捧着饼缓缓蹲下,哭得浑身发抖,停都停不下来。
离开纽约之前,男友告诉她,自己可能会在不久之后跟那个追求已久的富商政客的女儿结婚。
却又恳请她不要离开,告诉她自己并不喜欢结婚的对象,追求对方只是为了利益。
那么多年了,分分合合,黛比始终不敢承认男友可能也并不像他说的那么爱自己。
她听对方的话,维持身材,拼命工作,一年出两张专辑,努力为属于双方的公司赚钱,期待着也许哪一天,对方就不再需要为了利益去和别人在一起。
蠢货啊……
但她再蠢,也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金窈窕站在那,任由她哭,无需多问,也能猜出是个什么情况。
另一个烤箱里的酒仙鸡也到了时间,金窈窕打开烤箱,将那个硕大的烤盆端出来。
烤盆顶端覆的盖子揭开,锅里仍在沸腾,蒸汽如炸开的蘑菇云,带着充满冲击力的香气散得无处不在。
锅底原本只有一点点的汤汁如今已经被收得差不多了,提前烘过酒衣的鸡色泽漂亮地躺在被汤汁浸润得柔软弹糯的蹄筋上。
鸡汁流淌下来,底部铺垫的食材香气也通过烘烤浸进鸡肉里,酒在加热以后已经挥发得差不多了,水汽却被牢牢锁在烤盆内,乍一嗅,尽是湿润浓厚的鲜香。
金窈窕不知道这道菜按照菜谱里原本的做法做出来该是什么样的味道,她肯定不可能真的搞熊掌来,哪怕再爱做菜,基本的道德底线还是得遵守的,许多古籍里的菜谱流传至今的水土不服多半都因食材而起。
不过更换了材料以后,酒仙鸡的气味依旧让她觉得满意。
黛比好像哭够了,捧着饼靠近,看了眼烤盆里的鸡肉,嗅到香气,轻声问:“这就是你说的酒仙鸡?”
金窈窕嗯了一声:“想尝尝吗?”
这次倒是没有主动递。
黛比沉默片刻,却自己点了点头,金窈窕就拿叉子撕了一小片鸡腿肉递给她。
黛比的厌食很严重,即便当下,对食物的接受程度也很有限,更何况刚才还吃了几口金窈窕给的小酥饼,这会儿主动要来鸡肉,也有点不想吃。
但她仍旧坚定地将肉塞进了嘴里。
鸡皮上事先烘烤过的酒汁在烘烤过后,吸收了汤里的蒸汽和鸡肉渗出的汁水,变得又软又糯,厚厚一层,甜中带咸,让鸡皮都变得格外有质感。
鸡肉内部也被抹上了酒汁的酱料,内外兼并,将滋味也一并渗透进了鸡肉里,其实吃不出多少酒味,只隐隐约约尝到点酒的微香。可能是经过了烘烤,酒酱已经顺利转化成了另一种全新的状态,复杂而玄妙,除了鲜还是鲜。
黛比再没食欲,也为此时口中的鲜美而折服,她已经吃饱了,却忍不住看着锅里:“这就是,你们国家做菜的方式吗?”
她回忆着金窈窕此前处理这只鸡时简直可以称得上艺术的诸多步骤。
还有刚才自己跟着做饼时,那种温暖而舒适的感觉。
金窈窕自己叉了一块蹄筋出来吃,烘烤前的汤汁给的恰到好处,烤盆密封得也好,加热后汤汁化出的水气得以在小小的空间里仿佛循环,到了这会儿,汁水基本收干,只剩薄薄一层,高汤的鲜味全吃进了食材里。
蹄筋泡发的时候就放了酒,在高汤的作用下,酒味已经调节到了恰好的地步。搁置在顶端的鸡烘烤过程中不断有鸡汁流淌下来,渗透进底部的食材里,叫蹄筋尝起来软糯咸鲜,果然比其他做法都多了一层风味。
听到黛比的问话,她点了点头,问:“你的医生和朋友都在外面,拿出去给他们尝尝?”
黛比看了会儿锅里的那只鸡,忽然说:“金,那不是我的医生,是我……公司请来的医生,他治疗我的时候,也一直在替公司监视我。”
金窈窕听得一惊:“监视?”
黛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片刻后却又戴着手套,上前端起了那口烤盆:“我们出去吧。”
外头,已经等待了许久的众人忽然嗅到一股特殊的香味。
香气也分很多种,比如铭德的竹蔗茶,就是隐约的幽香,润物无声,让人嗅到的时候只觉得温暖。但也有充满侵略性的,比如眼下这一股,出现的一瞬间就强有力地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让人下意识转头寻找它的来处。
叶白情肚子咕噜一声,立马饿了,口中唾液开始泛滥分泌,那捧着茶杯,已经喝完第三杯竹蔗水的医生也惊愕地看向了香味的来源。
但他随即看到了更加让他惊讶的一幕,金窈窕和黛比一起从后厨出来,端着烤盆的那个人,竟然是黛比。
黛比还笑得十分放松,一边走一边跟金窈窕说着什么。
那是她几乎不可能对陌生人做出的表现,让医生都意外地站了起来:“黛比?”
黛比平常在他面前总是很顺从,此时却只看了他一眼,并不回应,平静地将自己端出来的那个烤盆放在了桌上。
烤盆靠近,香气更加浓郁了,让坐在周围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将关注锁定给它。因为黛比坚持留在深市而不尽快回国展开工作而越来越缺乏耐心,连带着对这家餐厅都生出几分迁怒的医生也不由自主看了盆里一眼。
不过鸡可以一会儿再吃,医生下一秒还是将注意力转回了没有搭理自己黛比身上:“黛比,你还好吗?”
黛比笑着说:“我很好。”
看起来没有什么反常的,精神也稳定,医生点了点头,放下心来,准备吃鸡,却听黛比说:“不过我暂时不打算回纽约了。”
医生的手已经摸到了叉子上,闻言立刻看向她:“你说什么?”
黛比说:“我想要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
医生表情变得严肃:“黛比,这里的医疗水平有限,我不建议你做这样的决定,而且饮食上……”
他顿了顿,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摸在叉子上,对面的叶白情正一脸无语地看着自己。
他手指立刻从叉子上弹开,黛比笑道:“您看,这里的餐厅水平其实很不错。”
医生皱起眉头:“黛比,你的精神状况很危险,我们需要回纽约进行下一步治疗,才能顺利进行接下去的工作……”
“那个啊。”黛比凝视了医生一会儿,突然笑了,“请您回去转告汤米,让他暂停我的工作吧,我需要一段时间的休息。”
医生终于愣住了:“我回去?”
黛比点头:“对。”
她与这位男友派来的医生始终和平相处,有时也知道对方的一些话是在诱导自己继续为公司工作,但再不舒服,都从未说过让对方离开的话。
此时开口,那医生果然难以置信,片刻之后,他想到什么,目光转向了金窈窕:“你对我的就医者做了什么?”
金窈窕想到之前看过的黛比的新闻,又联系到刚才黛比说的“监视者”,此时再看这位医生,果然哪哪儿都显得不对劲。
她打电话让现在没在店里的下属们尽快赶回来,收起手机,平静地与这位高大的医生对视:“我什么也没做。”
叶白情和带着黛比来的那位朋友露出摸不着头脑的表情,但也察觉到了有点不对劲。
黛比抿了抿嘴,隐瞒了那么久,突然也觉得没什么不可说的:“就照我说的,回去对你的老板交差吧,你应该问你老板对我做了什么。”
她说罢,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却不料那医生审视着她,忽然开口叫了一声保镖的名字。
人高马大的保镖原本都站在桌边,听到他的声音,站出来一个,医生说:“黛比的精神有些不稳定,我们需要带她回纽约治疗。”
那保镖迟疑了起来,看看黛比,又看看医生,片刻后竟真的朝黛比走来。
黛比后退一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是啊,这些保镖,也都是公司出面替她雇佣的。
他们在医生和自己之间,选择了听从医生的,黛比心头升起浓浓的不敢置信——
原来男友竟打从最开始,就安排了制约她的人手在身边。
对啊,她可是公司最大的摇钱树啊。她绝望又想笑,忽然不知道自己这些年究竟在追逐什么了。
这些保镖各个牛高马大,肌肉虬结,胳膊比她大腿还要粗,假如真的强行要带走她,她连一丁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黛比的嘴唇哆嗦了起来,胳膊猛然被金窈窕拉了一把。
金窈窕抬眼看着这群保镖,神情冷厉,气势竟分毫不弱:“你们要在我店里干什么?信不信我立刻报警?”
保镖听到她的话,果然顿了顿,医生示意其他保镖上来帮忙:“把黛比带走,我们立刻去机场,最多两个小时就能启程纽约。”
现场的气氛忽然紧张起来。
一个保镖犹豫片刻,朝金窈窕伸手,预备将她拨开,胳膊却忽然被一只手给抓住,低沉的声线传来:“我劝你最好别动她。”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金窈窕也意外地看向来人:“沈总?”
沈启明看起来有点憔悴,眼下都挂着黑眼圈了,当然脸蛋还是漂亮的。他个头半点不比被抓住的那个保镖低,精悍又锋利地侧着头,只微微启唇,上位者的威赫就朝对方倾轧而去:“让开。”
保镖被他注视,下意识退开几步。
金窈窕看着看着保镖退开,目光转回沈启明,想到前不久在晶茂发生的争执,抿了抿嘴:“沈总怎么会在这里?又路过吗?”
沈启明垂眸看着她,视线很深,在她以为会回答是的时候,他忽然开口:“我去铭德,他们说你在这,所以我来这里找你。”
金窈窕愣了一下,还来不及意外这个并不符合对方风格的回答,后背已经靠上了黛比的额头:“金!”
金窈窕赶忙转头安慰起对方:“别怕。”
沈启明看着金窈窕被双手环抱住的腰,睫毛微微一颤。这是谁?
店外一阵响动,有人涌了进来。
一部分是铭德的员工,一部分是沈启明助理去叫来的商场保安,闹哄哄中,几个身份有些特殊的也跟了进来。
马勒带着三个关系好的师弟,本来是奔着找铭德麻烦来的,听说铭德饭点要排队,所以特意来早一些,结果才出电梯就听到这边闹哄哄,一头雾水地跟着人群进店后,看到不远处剑拔弩张的场面,立刻意识到这是有人赶在自己跟前来搞事情了。
看金窈窕周围围着的全是彪形大汉,马勒眉头立马挑了起来,上前开口:“干什么呢,一群大男人欺负女人?”
他错步一钻,挡在金窈窕跟前,不忘回头没好气地挖苦一声:“你还真的挺能得罪人的。”
自己也就算了,居然连外国人都能惹毛。
金窈窕:“……”
金窈窕居然回忆了几秒才想起他是那天在父亲二师弟家里见过的人:“……马勒?”
马勒看出她没记住自己,手指猛然哆嗦了一下,气得低头直瞪她。
沈启明看着他护在金窈窕跟前又回头跟金窈窕大眼瞪小眼的模样,睫毛又微微一颤。
这又是谁?
但马勒随即注意到了餐厅里似有若无的香味,瞪着金窈窕的双眼缓缓转开,落向了一旁香味来源的方向。
一口深深烤锅里,安静地卧着只鸡,还在散发热气,外形很熟悉,却比他曾经在父亲的指导下试着做过的,香气更加浓郁。
医生身边的几个跟他对峙的保镖顺着他的目光转去——
也偷偷地看了眼鸡。
好香哦。
鹅妹子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