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欢愣了下,垂眸看着他捏在自己无名指上的手,笑了:“等这边儿什么时候有个东西圈住了就嫁。”
陆舟相信沈亦欢不会拒绝,可当他听到这句话时,还是怔住。
他久久的静坐在那,只觉得心脏顺着胸腔一路下沉,心跳剧烈又坚定的跳动,像是要破骨而出。
他有多盼望这一刻。
窗外风声掠过干枯树枝,声音大片大片的连缀起来。
灯光下,男人一贯冷硬的线条柔和到温柔的无以复加,他垂了垂脑袋,又弯了点背,呼吸时颤抖的鼻息喷在沈亦欢的手指上。
有些痒。
沈亦欢没收回手,而是抬起另一只手,揉了揉陆舟的头发,刺刺的。
他将脸埋在她掌心,声音低哑:“好,任务一结束我就给你买,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们就买什么样的。”
***
三天后,伤口拆线。
伤口恢复的很好,没有发炎,现在只要等它恢复完全就可以。
沈亦欢敞着领口,看胸前留下的疤,这日子过的,她过去20几年都没有留下什么疤过,最近一下就两处。
这一处还是跟陆舟背上的“十”字型疤口一样。
子弹是陆舟给取的,最初的消毒和包扎也是陆舟完成的。
陆舟站着她身后,看着镜子里的她:“又得留疤。”
沈亦欢笑了笑:“还挺性感。”
“以后夏天穿不了吊带了。”
沈亦欢看他一眼:“你不是不太喜欢我这么穿吗。”
“是不太喜欢。”陆舟说,又笑了下,指甲在她胸前那块疤周围蹭了蹭,视线垂着落在那,“不过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我不是你的镣铐。”
沈亦欢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笑了,说:“那我要是想纹个身呢?”
陆舟皱眉:“不怕疼?”
“都试过中枪的滋味了,好像没以前那么怕疼了。”
这话听得陆舟心疼。
他轻声说:“我不舍得你疼。”
陆舟没有多待,军营里需要他去一趟。
临走前他给沈亦欢洗了水果,剥皮削皮,摆成果盘,沈亦欢吃完,便披上外套出去散步了。
刚走下楼,便听到熟悉的声音——
“你好,请问这里沈亦欢的病房在哪里?”
沈亦欢循着声音看过去,便看见站在医院服务台处的妈妈,女人头顶架着顶大墨镜,脖子上是丝绸领巾,踩着双短靴,看上去和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她站在原地,愣了两秒,才迟疑道“……妈?”
女人转过身,视线上上下下的在她身上刮了两圈,皱眉,朝她走过来:“伤好了吗?”
“好了。”沈亦欢指了指自己肩下侧,“在这。”
“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别来这种地方!?”
女人声音大,马上就引来周围人注意的视线,沈亦欢往旁边看一眼,不想在这里吵:“妈,你先去我病房里坐会吧。”
重新回到病房。
沈亦欢给她倒了杯热水:“您怎么突然过来了。”
“有人给我打电话通知的,说你受伤住院了。”
沈亦欢想起来,当初填审批报告的时候有一栏要求填亲属紧急联系电话,她那时候也没多想,除了妈妈也实在没别的亲属可填。
应该是一出事就给她打了电话。
现在已经十几天过去了,中间也没有一通电话。
沈亦欢“啊”一声,捧着热水杯坐在另一边的床角上,心里说不出滋味。
亲生女儿中了颗子弹,她接到信息连个电话都没有,大概是还在生她自作主张又来新疆的气。
“你打算回北京了吗?”女人问。
“不打算。”
女人皱起眉:“你就打算待在这了?因为那个什么队长?”
沈亦欢深吸了口气:“妈,我回去能干什么,又是得跟你给我安排的那些人吃饭吗?你既然从来没给过我一个家,现在有人愿意给我一个家了,你又凭什么给我做决定”
沈母冷哼一声,把包摔在床上,金属链条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能给你什么!他连你都保护不了,都让你中枪子儿了!这是普通人能遇到的事儿?我看你跟他在一块,迟早得把命给送出去!”
沈亦欢没办法接受别人这么说陆舟。
可她一生气,肩上的伤就随着胸腔的起伏隐隐作痛。
她沉默半晌,最后竟然笑了。
她舒了口气,重新坐下来:“妈,你知道吗,我一个人在国外那段时间过的挺难的,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也吃不下。”
“我在那里,一个月瘦了十五斤。”
沈亦欢本来就瘦,又瘦了十五斤简直是瘦的不能看了。
她淡淡的勾了下嘴唇,人往后靠了靠:“可我就算是过那种日子,我也不想再跟你回去,按照你的意思过日子了。”
沈母难得的沉默,最后问:“那如果那个队长,出意外殉职了呢,你考虑过这个没,你后半辈子怎么办?”
沈亦欢揉了揉眼睛,说:“能怎么办,我从来没想过让他为我的未来负责,他比我们都伟大,他是守着这片土地的,他就做他该做的,我守着他就好。”
沈母看着她没说话。
沈亦欢也直视她,沈母一向不喜欢她违背她的意思,可她现在看起来似乎没怎么生气。
沈亦欢刚松口气,以为自己是说动了她。
刚要起身,沈母就直接捏着包朝她脑袋砸过来。
链条直接甩在她脸上。
冷冰冰的疼。
***
门外。
陆有驹和司令夫人已经站了一会儿了。
他们原以为沈亦欢有事要聊,便没进去,直到里面的争吵声不断传出来。
那个包甩过去,司令夫人透过门上玻璃正好真真切切的看见,立马睁大了眼,骂出声:“这个女人他妈什么情况啊?!敢打我闺女?”
她说着就捋起袖子,一副气势汹汹要大干一场的样子,可全身上下都是贵妇人的打扮,配上她那动作就更加搞笑。
陆有驹皱眉截住她的手,低斥:“你做什么!”
司令夫人火了:“教训她啊,你说我能干嘛?”
她也是在军区大院里待惯了,又和陆有驹这么个性子的人待了几十年,脾气实在火爆。
“人好歹也是姑娘亲妈!”
“呸,你见过这种亲妈?我看沈亦欢叫我那声妈还真挺对的,就凭那一声‘妈’,我今天也得替我闺女出了这口气!”
陆有驹没再拦她,司令夫人“砰”一声甩开门。
门摔在墙上一声巨响,她就气势汹汹的冲进来了。
一把把沈亦欢扯到自己身后,指着沈母就开始骂。
一连串的话蹦出来还不带重复,日天日地的像把机关枪,天生嗓音偏细,轻而易举的覆盖住沈母想要反驳的声音。
沈亦欢都听愣了。
沈母也微怔,不过很快恢复了状态,神色漠然的看着她,等她骂完了,才问:“你是哪位?”
“……”司令夫人翻白眼,“我就是你嘴里那位‘万一殉职’的队长的继母!”
沈母又往她身后看。
陆有驹站在后面,对她点了下头,神色严肃:“我是陆舟父亲。”
沈亦欢的手自始至终都被司令夫人紧紧抓着,她有点局促的动了动,压低声音:“那个,阿姨……”
司令夫人转过来,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下:“之前还叫妈呢,怎么现在就阿姨了,是嫌我刚才的话太难听了?”
“……没,不是。”
沈亦欢觉得这个司令夫人也是个厉害角色……
和陆家这父子俩不是一个画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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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ong>auzw.comstrong>司令夫人冲她一笑:“那以后就叫妈!”
她转过去,又对着沈母:“刚才我和陆司令在外面也都听到了,这生女儿不是为了让自己过的如意的,你想要亦欢嫁个金龟婿,我们陆舟难道就差了?”
自始至终,沈亦欢都被司令夫人拉在身后。
她顺着司令夫人的肩膀,可以看到面色逐渐冷下去的妈妈。
司令夫人最后说:“我们陆舟既然喜欢亦欢,我也喜欢亦欢,我就不可能让她再被你这样的妈带走,人小姑娘自己挣钱自己工作,凭什么被你这么说这么打啊?在我这里,就没这样的道理!”
司令夫人雷厉风行,牵起沈亦欢的手,拿起衣架上的外套就往外走。
沈亦欢下意识跟着她。
沈母在后面厉声:“沈亦欢!”
她停了脚步。
沈母瞪着她:“你厉害啊,我养了你二十几年,你就这么跟人走了?”
“妈,你从来没养过我。”沈亦欢看着她,顿了顿,轻声说,“我走了,妈。”
***
司令夫人一直拉着沈亦欢上车。
甩上车门,她还在愤愤不平的骂,沈亦欢就坐在她旁边,感觉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有点奇幻。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司令夫人骂了会儿,注意到沈亦欢看她的视线,才想起来自己这一通骂的是人小姑娘的亲妈,立马闭了嘴:“……亦欢,我就是心直口快,看不得你受委屈,你别介意啊。”
她摇摇头:“没事。”
陆有驹也上车。
司令夫人这才恍然过来,“啊”了一声,偏头问:“我这是不是相当于让你办出院手续了?”
陆有驹在一边冷哼一声,把手里的单子扔到她腿上:“我已经办了!我说你做事能不能有点脑子!?”
司令夫人显然是已经被他这么训惯了,直接自动屏蔽,连个眼神都没施舍。
沈亦欢忙说:“没事,早就可以出院了,是陆舟不放心才一直拖到现在。”
“那就好,那就好。”司令夫人说,“房间里剩下的东西一会儿我找人再去拿一趟就行了。”
……
司令夫人在旁边安慰了她几句,可到底那样对待她的那个人还是她亲妈,沈亦欢再怎么心大,也提不起什么情绪。
靠在车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色。
路边一排歪歪扭扭的白杨,还有些挺破旧的小店面,路上行人穿着都很有民族特色。
这里的小镇分布都挺分散的。
车开了好一阵子,才有沈亦欢眼熟的景色入眼。
她回头看了圈,问:“这是不是快到军营了?”
陆有驹:“嗯。”
然后沈亦欢便看着车直直的开过军营大门,转上了前方的公路。
她愣了愣,问:“我们不去找陆舟吗?”
司令夫人说:“你伤还没好呢,去军营找他做什么,我们在前边有个房,以前有驹年轻时在新疆也待过一阵,就买在那了,你以后就在那休息吧。”
沈亦欢听明白了,这是要住到去司令和司令夫人年轻时住的家里去。
“……阿姨,这太麻烦你们了。”
“怎么又叫我阿姨。”司令夫人皱了皱眉,不太满意,“麻烦什么,还省的陆舟来回赶了,让他结束了直接回家就行。”
***
当天晚上,沈亦欢就住进了司令家里。
一进门就被司令夫人赶去房间休息,听她说,这处地方,连陆舟也没有来过,卧室除了主卧就只有一个从没人住过的客卧。
沈亦欢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大暗,又在下雪,只有望出去的屋顶是白的。
她眨眨眼,床头放着相机,旁边是几个袋子,里面都是她落在医院里的东西。
有轻微的声音从门外传出来。
沈亦欢披上外套,轻手轻脚的打开门出去。
客卧在二楼,中央是空的,直接可以看到底下的客厅。
沙发上坐着陆有驹和陆舟父子俩。
“你给人姑娘她妈妈打通电话,今天你阿姨那事做的是不太好,你看看对方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别让姑娘两边难做。”陆有驹说。
沈亦欢原本想下楼,听到这一句,脚步停了。
陆舟点头:“好。”
陆有驹又说:“要是说不通,也没必要让着她,你阿姨今天有句话是没说错的,就没这么对自己女儿的妈的,她要是不知道怎么对闺女,反正以后来了我们家,我们也会对她好,总之不会委屈了她。”
陆舟愣了下,然后勾了下嘴唇:“我知道了。”
停顿片刻,他说,“……爸。”
陆舟叫陆有驹“爸”的次数简直是屈指可数,长大以后就再也没叫过了,只小时候还叫过几次。
陆有驹抬眸看他,陆舟已经拿着手机走到另一边窗前去了。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儿子的背影,又想起当初沈亦欢一个小姑娘语气很冲的对他说的那些话。
最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自言自语似的:“臭小子。”
陆舟从之前沈亦欢提交的审批报告里就能查到沈母的号码,他拨过去,接通,先听到的声音是机场里的广播声。
“阿姨,打扰了,我是陆舟。”
沈亦欢听到他这么说。
男人站在窗前,脊背挺直,挺拔站立,声音出口同样不卑不亢。
具体那头妈妈说了什么,距离太远,沈亦欢听不清,只能从陆舟的话里推测出大概是聊绷了。
到最后。
男人换了只手拿手机,沈亦欢听到他说。
“阿姨,你的要求我没办法答应你,沈亦欢在我这里就只是她自己,她是不是你女儿对我来说什么都不算。在我这里,她只要做她自己想做的就行,您就是她妈也没权利要求她做她不愿意的事儿,只要我在,就不可能。”
“至于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千山万水我都会回到她身边,万一……真的殉职,我现在能留给她的以及烈士补贴,也足够让她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最后,陆舟垂头,对手机轻声说:“抱歉,祝您一路顺风。”
陆有驹从后面走上前,问他:“没谈妥?”
“嗯,还是不愿意。”
陆舟回头,视线一顿,看到了站在二楼栏杆上的沈亦欢。
沈亦欢吸了吸鼻子,眼眶红了。
“宝贝儿。”他跑上楼梯。
沈亦欢低着头,视线低垂,一下一下的揉眼睛。
陆有驹看了眼俩人,什么都没说,便回主卧了。
陆舟食指掂了掂她的下巴,逗小猫似的,又把她搂进自己怀里:“终于睡醒了?”
她声音都有些抖,手指紧紧揪着陆舟的袖子,声音很轻,一遍一遍的说“对不起”。
陆舟摸摸她的头发:“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妈妈是不是跟你提什么殉职了。”沈亦欢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着恼,又因为哭腔被盖住,“她怎么能对你这么说。”
在她这里说说也就算了。
怎么可以,在陆舟面前提这样的字眼。
她再清楚不过,陆舟身上有多少伤,又有多少次直接跟死神面对面打上了交道,他吹着风,踩着沙,守护这一片土地。
他是这里的边防队队长。
国境四方,他主西北。
谁都没资格对他说那样的话。
“说一句而已,还真能成真了?”陆舟清楚她心里想什么,漫不经心的打趣。
沈亦欢立马在他身上打了一下:“你怎么自己还这样!”
“我无所谓她说什么,反正是我赚了。”
沈亦欢抬头看她,眼底沾着泪光,像是亘古的银河,波光粼粼,如今这一颗浩瀚宇宙中最闪耀的一颗,也是他能看到的唯一一颗,终于被他牢牢抓住了。
陆舟心尖一动,便俯下身亲她。
“你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