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深郊野外,也能遇到七皇弟,真是巧!”
就在手触及柔软顺滑的丝绸车帘的瞬间,耳边忽然传来一道微带喘息却强自镇静的声音。宇泓烨心头一沉,微微咬牙,转头去看,只见宇泓瀚一身蓝衣,骑乘着白色骏马,文秀的面容上有着奔波后的喘息不定,却仍然带着笑意,深邃的眼眸中未曾流露丝毫情绪,似乎丝毫也没有察觉到在这荒郊野外和宇泓烨遇上有何蹊跷,完全像是偶遇。
宇泓烨审视着他,目光冷厉,缓缓地道:“的确很巧。”
宇泓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刻意?
原本照他的计划,在宇泓墨找过来之前,他有足够的时间得到裴元歌,但宇泓瀚的突然出现打乱了这一切。有宇泓瀚在,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再对元歌做什么,除非……宇泓烨眼眸中精芒乍爆,缓缓地扫视了四周,宇泓瀚是孤身前来,并没有带护卫,要杀死手无缚鸡之力的宇泓瀚并不难。难的是接下来的事情要如何善后?
皇子妃被劫持,皇子被杀,必定会引起京城震动,如果穷追下来,牵连出他…。
看到宇泓烨森然的目光,宇泓瀚心中涌起了一股寒意。
他今天本来是要约见柳恒一,却在离开时看到宇泓烨带人奔出城外,神色甚是古怪,一时间好奇心起,这才跟着出来。然而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儿,直到遥遥看到春阳宫的马车,才惊觉到宇泓烨竟是劫持了裴元歌,惊怒之下,忙让随行的护卫分别去通知宇泓墨和裴诸城。他原本还想再躲一会儿,但看着宇泓烨已经伸手去撩车帘,不得已之下,只能现身阻拦,只求拖延时间。
而眼下宇泓烨的神情,更证实了他先前的猜测。
这位素来肆无忌惮地七皇弟,看到他出现,未必会就此收手,反而会涌起杀机!
“是啊!听说今天九弟妹出宫,九皇弟放心不下,正巧又一时被事情拖住,所以托我前来接九弟妹。谁知道走到半路,却发现出了事端,就赶紧让身边的人去通知九皇弟和裴尚书,我一路找过来,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七皇弟。”宇泓瀚的手紧紧握着缰绳,依然面带笑意,“我想起了,最近听京兆府说,京城西郊出现了匪徒,七皇弟想必是为此而来,想要捉住这群匪徒,为民除害吧?所以才能遇上!”
他先说明已经有人去通知宇泓墨和裴诸城,希望宇泓烨能够忌惮,就此收敛。
而另一方面,则是给宇泓烨一定高帽子戴,恭维他勇擒匪徒,为民除害,对宇泓烨的声誉绝对有利;相反,如果宇泓烨就这样杀了他,劫持裴元歌,将来定然会因此麻烦缠身。两种后果相互比较,或许宇泓烨能够收手,即便不能,让他犹豫一会儿,多拖延拖延时间也好。
同时,他这样说也维护了裴元歌的清誉。
毕竟他是宇泓墨的兄长,受宇泓墨所托前来接弟媳回宫,也算名正言顺,而宇泓烨同样身为兄长,即便后来传出的消息是他救了裴元歌,也都算是自家人,不会让裴元歌清誉受损。
宇泓烨眼眸暗辰,心中在犹豫权衡。
是要就此收手,接受一个为民除害,救了弟妹的美名;还是杀了宇泓瀚,劫持裴元歌,然后照计划行事?前者固然有利,但后者却是他期盼已久之事,要就此放弃,实在不甘心……。罢了,反正劫持皇子妃,事情已经很严重,也就不在乎再杀一个宇泓瀚!只要手脚干净利落,不留下分毫线索,事后再退给劫匪也就是了,和先前的计划并无冲突,不过多了宇泓瀚一条命而已!
“哦?那六皇兄可曾找到九弟妹?”宇泓烨挑眼道,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剑柄。
知道宇泓烨还是动了杀机,宇泓瀚暗暗叫苦,忽然笑道:“还没有。或许九弟妹是遇到了京兆府所说的匪徒,我正在寻找。能遇到七皇弟实在是太好了,七皇弟这里人手多,总比我一人来得快。你们往北边找,我继续朝西边找好了。”
说着,双手一抖缰绳,看也不看那辆马车,径自朝着反方向离开。
宇泓烨眉头紧皱,春阳宫的马车这般醒目,宇泓瀚不可能看不到,更不可能看不出来,为何却转身离开?难道说看出他的意图,宇泓瀚心中畏惧,所以想要息事宁人?
眼看着白马蓝衣已经快要消失在林间,宇泓瀚突然回头,笑道:“如果我没认错的话,那辆马车想必就是九弟妹的马车了吧?原来七皇弟已经先一步找到了九弟妹,真是可喜可贺。七皇弟放心,我这就回去转告九皇弟,他对九弟妹爱若珍宝,七皇弟救了九弟妹,九皇弟一定感激异常。”
话语声中,白马狂奔,已经遥遥离去。
宇泓烨脸色剧变,突然间明白了宇泓瀚的意图,他这样离开,是为了救裴元歌!
如果宇泓瀚留下,以他的手无缚鸡之力,宇泓烨很快就能够杀死他;但现在他遥遥离开,却又出言说宇泓烨救了裴元歌的马车。那么事后,只要一算时间就会知道,在宇泓烨拦截到裴元歌的马车时,裴元歌应该没有丝毫损伤;相反的,如果到时候裴元歌被欺辱,那么此时就已经救了他的宇泓烨便难逃嫌疑,尤其皇帝知道,宇泓烨曾经求娶裴元歌!
所以,宇泓瀚要等到离开一段时间后,才敢说这样的话。
因为这样一来,宇泓烨要么为了洗脱嫌疑,只能做出救了裴元歌的模样,不敢动她;要么就只能先拦截住宇泓瀚,杀人灭口才能保证无碍。但现在宇泓瀚已经骑马离开了一段路程,盛夏时节,林深树密,只要宇泓瀚一离开视线,接下来想要再找到就不容易。而前去给裴诸城和宇泓墨报信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即便宇泓烨最后能够拦截宇泓瀚杀掉,也未必有足够的时间再对裴元歌做什么,而且事情非常容易暴露……
两相权衡,利弊实在太过悬殊,只要有脑子的人,就会选择前者。
这个宇泓瀚!
宇泓烨咬牙,这位六皇兄素来沉默,这几年虽然得了些体面,开始为父皇办事,但毕竟沉默惯了,不显山不露水。若不是他今天玩这一手,宇泓烨还未曾察觉,这个沉默得近乎隐形的宇泓瀚,居然也着不容小觑的决断和应变能力!
那么,到底要怎么做?
放过裴元歌,还是截杀宇泓瀚?
如果是平常人,利弊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多半会选择前者,但是……宇泓烨对裴元歌的渴望,实在已经太深太久,几乎成了执念,无论如何都想要亲近芳泽!现在宇泓瀚还未离远,他的骑术和自己差距不小,如果找的话,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要尽快做决断,不然,越是犹豫,宇泓瀚离开得越遥远,越不好追!
就在宇泓烨正要开口,下令追捕宇泓瀚时,却见前面突然一阵马蹄声响。
林木交错间,蓝衣白马,依稀便是宇泓瀚。
奇怪,他怎么又折回来了?宇泓烨暗暗皱眉,但很快的,谜底便揭晓了,因为宇泓瀚的身边,赫然还有一道身影,锦袍玉带,貌如妖魅,眉眼间锋利冷凝,正是宇泓墨。宇泓墨居然这么快就赶来了?宇泓烨暗暗皱眉,但心里却很清楚,只要宇泓墨在,他今天的谋算又是一场镜花水月……
该死,他不是被京禁卫的事情缠身,为什么这么快就能赶到?
宇泓墨这几天在京禁卫的确事务繁忙,因为这几天都是如此,也没有起疑心。但是,他很清楚宇泓烨对元歌的企图,绝不会轻易罢休,因此无论是德昭宫,还是宇泓烨领着差事的京城驻军,都有他的人,注意着宇泓烨的行踪,刚才宇泓烨突然离开驻军营地,这原本不算什么稀罕事,毕竟宇泓烨本身也有着许多事情要做。但是联想到之前楚葵派人说元歌出宫去看温逸兰,两者一联系起来,宇泓墨便嗅到一股阴谋的味道,二话不说,立刻带人离开,前往温逸兰所在的城郊庄子。
然后,才走到半路,就看到横尸当场的尸体,以及杀戮劫持的痕迹。
宇泓墨心急如焚,立刻让暗卫们散开,四下搜索。他追着沿路的痕迹,很快便看到宇泓瀚的身影,告诉他元歌就在前方,便急忙过来。看到春阳宫的马车,而情形似乎还算安稳,宇泓墨这才放心,担忧一去,心中的怒火便猛地燃烧起来……光天化日之下,宇泓烨居然敢劫持元歌的马车,他居然敢!
看起来,最近宇泓烨太清闲了些!
“六皇兄,多谢了!”宇泓墨先向宇泓瀚致谢。
虽然还不清楚方才的对峙,但只要看这情形,就知道是宇泓瀚及时出现,拖延了一段时间,才能等到他赶到,否则,元歌说不定要受屈辱……而以宇泓烨的性情,宇泓瀚不动武艺,又是孤身一人,一个不好便会丧命。这点宇泓瀚肯定也清楚,但仍然能够挺身救元歌,这点真的让宇泓墨非常感激。
宇泓瀚微微一笑道:“自家兄弟,九皇弟何必如此客气?”
宇泓墨这才将目光转向宇泓烨,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没想到在这里也能够偶遇七皇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七皇兄眼下应该在京城驻军营地吧?”
“的确应该是的,不过最近听京兆尹说,京城西郊出现了劫匪,已经惊扰了不少人,正巧今天没要紧的事情,就想着过来追捕,如果能够剿灭,也是为京城百姓除了一害,没想到正好遇到九弟妹的马车被劫,说起来也是凑巧,幸好我及时赶到,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既然已经被宇泓墨撞破,宇泓烨也只能截断了绮念,将方才宇泓瀚说过的话搬出来,为自己罩上一圈为民除害的光环。
宇泓墨眸波淡淡,闪过一抹一样的光芒:“原来如此,没想到七皇兄和京兆府的关系这般好,居然为了京兆府口中的劫匪亲自出手,京兆尹好大的面子!”
“身为皇子,总要关心民生疾苦,我不过是在尽我份内的事情罢了。”宇泓烨笑着,紧紧咬牙。
宇泓墨冷笑,正要上前去带元歌离开,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微妙的感觉。
如果说马车里的人是元歌的话,经历这样的事情,又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应该会出来见他才对,不应该仍然这么安静……望着那犹自微微颤动的车帘,宇泓墨的脑海中又浮现起之前所看到的横尸,面容都很陌生,显然不是春阳宫的护卫,如果不是有马车掉落的璎珞,的确是春阳宫马车上的东西,他未必会认为被劫的人是元歌……。
那条路唯一通向的地方,就是温逸兰所在的庄子。
温逸兰病重,不可能坐车离开,那马车里的人如果不是元歌的话,难道说会是……宇泓墨心念电转,忽然浅浅一笑,道:“七皇兄当真是为国为民,也幸亏如此,否则怎么会有这般英雄救美的机会?也幸好被七皇兄所救,否则被贼人掳去,总是失了清誉,若不是一死以示清白,恐怕也只能青灯古佛凄凉一生了。英雄救美,真可谓一段佳话。”
听宇泓墨话语有异,宇泓烨心头一震,猛地转身掀开车帘。
映入眼帘的不是朝思暮想的裴元歌,而是一个面容陌生的秀丽女子,正满面酡红,羞涩地向他道:“逸静多谢七殿下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