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熊动作笨拙,速度却很快,四爪并用,很快就追到他们身后下连处遮挡都没有,眼看两人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拓跋宏索性停下步子,把冯妙拉到身前,语气是从没有过的严肃“妙儿,黑熊只吃活物或是彻底腐烂的肉,待会儿你千万不要动,也不要出声,否则我们两个都要给它垫肚子,记住了么?”
冯妙已经怕极了,轻轻点了点头。拓跋宏抱住她,在她嘴唇上短促却缠绵地吻了一下,舌尖滑过她的嘴唇,带着无限的温柔眷恋。一吻过后,拓跋宏搂着她俯卧在地上,把她整个人压在身下。
黑熊走到近前,绕着他们转了几个圈,忽然伸出头拱了拱。拓跋宏死死压住冯妙,不肯翻身。黑熊湿嗒嗒的舌头,裹挟着粗重的呼吸声,垂在他们头顶,厚重的熊爪猛地往拓跋宏背上拍去。冯妙只觉得拓跋宏的身体骤然绷紧,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他们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到最轻,可那黑熊还不死心,伸出生满倒刺的舌头,往拓跋宏背上舔去。他的外袍已经脱去,只剩下薄棉内裳,早已经被熊爪撕扯开了。舌头向背上一舔,倒刺勾进肉里,撕扯起一大片。
冯妙想象不出,用矬子一下下从背上撕扯下皮肉来,是什么样的剧痛。眼泪一滴滴落下来,她连抽泣也不敢,只能把手放进嘴里,死命咬住。只要发出一点点声音,他的牺牲就全白费了。
黑熊每舔一下,拓跋宏的身体就抽紧一分。他一声不吭,只有这一点细微的触感,让冯妙确信,他还活着。一连舔了五下,黑熊才又绕着他们转了一圈,低吼了一声,走回树丛里去了。
等到声响彻底消失,冯妙才试探着叫了一声“皇上……”
拓跋宏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息,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他的力气一松,冯妙就扶着他坐起来。他的背上已经血肉模糊,那种痛楚,像是从四肢百骸深处透出来,不是剜心刺骨可以形容的。
冯妙的眼泪止都止不住,落在雪地上,融出一个水窝来。
拓跋宏的声气已经很虚弱,却还是想逗她一笑“哭什么……又不是你被狗熊非礼了……我一个男人,没吃多大的亏……”
听见他说话,冯妙哭得更凶,想要搂紧他,又怕碰着他身上的伤处。拓跋宏抬手抹着她的泪痕,虚着声说“叫我……叫我一声,让我舒服一点……”
冯妙哽咽着开口“宏哥哥……”话一出口,哽咽立刻变成了嚎啕不止的大哭“宏哥哥!宏哥哥……”如果叫几声就能让他少些痛楚,她愿意一直这样叫下去。
此时天已大亮,山路上有阵阵马蹄声响起。冯妙从拓跋宏身上,摸出那柄匕首来,攥在手里。
几个身穿甲胄的人骑着马走到近前,最前面一人看清了半跪半坐的拓跋宏和冯妙,大惊失色,立刻翻身下马跪拜“皇上,婕妤娘娘,臣救驾来迟。”
冯妙认出来人是广阳王拓跋嘉,气力一松,手里的匕首就掉进雪里。拓跋宏对广阳王微微点头“你来得正是时候,果然没有叫朕失望。”他的一句褒奖,令广阳王和身后的亲随,都精神一震,却又露出几分羞愧,自觉并没有皇上称赞的那样好。
拓跋宏看一眼衣衫凌乱的冯妙,又看了看广阳王铠甲之外的披风,轻咳了一声。广阳王拓跋嘉立刻会意,脱下自己的披风,双手捧给冯妙“请娘娘先委屈将就一下,臣这就派人护送皇上和娘娘返回行宫。”
“不,”拓跋宏缓缓开口,“直接送朕回平城皇宫,把找到朕的消息透露出去,但是要严密隐瞒朕还活着的消息。”他的脸色因为失血而发白,眼睛里却流淌着杀伐决断之色“朕要把这些装神弄鬼的人,全都引出来打扫干净。”
冯妙被送回华音殿时,人已经昏迷不醒。忍冬提前得了消息,也从白登山的猎场行宫,急忙忙返回宫中。半睡半醒间,冯妙恍惚听见有人一直在耳边哭,给她擦身子时哭,喂她喝药时哭,给她掖被角时也哭。
她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声“别哭了……”话语声低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那啜泣的声音却忽然转成了惊喜,一连串地问“娘娘,你醒了?身上疼不疼?饿不饿,要不要喝水?”
冯妙尽力睁开眼睛,看见忍冬满怀期待地跪在床榻前,两只眼睛都是红的。她微微笑着回答“我没事”,身上却一寸寸酸疼得厉害。
忍冬嗫嚅着说“娘娘昏睡了三天两夜了,怎么还能叫没事。”
冯妙没料到自己竟然躺了这么久,被忍冬扶起来时,头还有些发昏,手上和腿上都裹着厚厚的纱布,纱布下散发出微酸的草药气味。她想问问崇光宫那边怎么样了,可转念一想,侍御师和最好的御医,肯定都在那边照看,她平白问一句,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忍冬絮絮地说着话,因为冯妙话少,时间长了,她就变得话特别多,一个人能说上好半天“娘娘被送回来那天,可把奴婢吓坏了,人烧得直说胡话,凉水浸过的帕子,敷在额头上一会儿就变热了。手上、腿上都是冻伤,幸亏高大人送了药来,才保住了命……”
冯妙听着这话奇怪,一时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忍冬用素瓷小盅端上一盅乌鸡汤,喂给她喝。大概是好久没有吃荤腥,油腻腻的鸡汤一送到面前,冯妙就觉得一阵恶心直泛上来,可胃里空空的,什么也吐不出来。
忍冬赶忙把鸡汤撤下去,换了清淡的粥上来,冯妙仍然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推开不要了。
一连躺了十几天,华音殿内几乎死寂得像冷宫一样,连御医都不曾来过。小半个月过去,冯妙才终于能起身,到院子里走走。算日子应该已经快到新年,宫中又该有大宴小宴。她对赴宴没什么兴趣,却盼着可以见见李弄玉。内庭女官不过是个说辞而已,等她跟始平王的婚事定下,就该回府待嫁去了。
皇宫里却静默得奇怪,冯妙侧耳细听,似乎还有隐隐约约的哀哭声。“宫中出什么事了?”冯妙转头去问。
忍冬的眼神都不敢跟冯妙对视,被她追问了几次才说“始……始平王薨了。”
冯妙惊得几乎捧不住手里的鎏银飞花暖炉,直盯着忍冬问“什么时候的事?”
忍冬低下头,含含糊糊地回答“就是娘娘病着这些天里传来的消息,皇上伤心惊怒,特准始平王的衣冠灵柩,在静安殿停灵七日,今天是第三天,想必是祭奠的人在哭呢。”
冯妙站起来,大口地喘着气,就要往外走“你不想告诉我,我自己去静安殿,问问就知道了。”
忍冬慌得赶忙跪下“娘娘才刚好了点,哪能出去呢?奴婢不愿详说,也是怕娘娘担忧。皇上和娘娘回宫之后,消息瞒得死死的,外面一点都不知道。始平王在白登山行宫,冒着大雪带人进山,搜寻皇上和娘娘的行踪,不料雪天路滑,始平王爷失足坠落山崖。皇上派了好几拨人去找,都没能找到,直到前几天,才找回了王爷生前的爱马,已经在山崖下被虎狼啃食了大半,马身旁边,还掉落着王爷的毡帽,也染了不少血迹。皇上这才相信,始平王爷已经尸骨无存,命人准备了王爷的衣冠灵柩。”
冯妙愣愣地听她说完,心里涌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一定是假的。她清楚记得,拓跋宏被广阳王救起时,曾经说过要把设局害他的人给引出来。可她拼命地想、拼命地想,也想不出始平王诈死,能有什么作用。
她把食指压在唇上,笑着对忍冬说“嘘,别说了,是我们太笨,想不出皇上的用意……”
忍冬被她过于平静的神情惊住,好半天回过神来,顾不得尊卑次序,上前抱住她摇晃“娘娘,您别这样,您要是想去送送始平王爷,奴婢现在就伺候您过去。”
冯妙盯着三步远开外的宫墙,眼前浮现出弄玉含羞的神情,温情款款的话语还在耳边“弄玉也绝不负郎。”他们下聘的日子,就在新年后啊,她一直病着,还没来得及准备贺礼。李弄玉那么挑剔又坏脾气的人,要什么样的贺礼,她才会满意……
忍冬连拖带拽,硬把冯妙送回内殿,地龙里温暖的热气一浮上来,直让人觉得头重脚轻。冯妙坐在方凳上,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人生不如意,恒十居七。果然是一点也没有错……”
她突然跳起,急忙忙地拿起斗篷穿戴“我要去崇光宫……”忍冬不知道她又想起什么来,一边答应着,一边却不敢照做。
冯妙满心焦急,那是他最信任、最亲近的弟弟,是他忍辱负重时亲如骨血的左手,他该有多么无助。如果是夙弟出了这样的事……她不敢想,自己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