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叛军兵卒自然不会那么听话地带她去见始平王,用绳索把她结结实实地捆住,直接送到了东阳王世子面前b>
李弄玉在宫中很少露面,东阳王世子仔细看了半晌,才认出她来,叫人解开绳索,装模作样地要向她行礼“这不是宫里的李才人么,怎么到这里来了,军中简陋,不能好好迎接,还请李才人不要见怪。”
一番话说得李弄玉心里厌烦,她用一根钗子把头发挽起,眼角斜斜地扫着东阳王世子“既然军中简陋,别的就算了,世子向我见个君臣之礼也就罢了。”李弄玉口中所说的君臣之礼,是外臣觐见宫妃时的礼节,不必像面见帝王那样三跪九叩,却也要行跪拜叩首的大礼。东阳王世子年纪不小,却因为东阳王一直健在,只空有一个世子的头衔,却到现在都还没有一个正经的爵位。没有爵位的人,叩拜宫妃的礼节更加严格。
东阳王世子那副假模假样的笑意定在脸上,脸色忽青忽白,他连整个身家都豁出去了,怎么可能向李弄玉行跪拜大礼?他掩饰地咳了一声,说道“才人既然是来找始平王的,我也不好叫才人在这里多耽搁,不如早些送李才人过去。只是,军营里向来有个规矩,外面来的人,随身的物品都要翻检一下才能放行,李才人就客随主便吧。”
皇帝亲笔书写的诏令,被李弄玉贴身收着,她料想东阳王世子不会敢当众搜她的身,要翻检随身的物品,不妨由着他去。东阳王世子向身边的兵卒点了点头,那人就走上前来,把李弄玉带来的包袱打开,所有东西都拿出来一样样地看。
胭脂、桃木小梳、妆镜……都是女孩儿家用的东西。那名兵卒向东阳王世子摇头,示意他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东阳王世子眯起双眼在李弄玉身上打量了一圈,缓缓开口说道“所有的东西,都得翻检,贴身的物品也不例外。”他对身旁的人招一招手,有人引着一名中年妇人进来,向他施礼。
“李才人,这里只有做粗活的嬷嬷,就委屈才人一下。”东阳王世子的话虽这么说,语气里却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李弄玉没料到他竟然真的找了个女人过来,要搜她的身,皇帝的诏令就缝在肚兜内层里,除去衣衫就再也藏不住了。容不得她仔细思索该怎么办,东阳王世子身边的侍卫已经走过来,要把她带进狭小的隔间里去。
无论如何,不能让人东阳王世子现在发现那封诏令。李弄玉被带进小隔间时,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东阳王世在隔间外等着,手指掐着一只翠玉扳指,一圈圈地打着转。他不大相信李弄玉会是来替皇帝传递消息,不过一切还是稳妥起见为好,他派进洛阳城的探子都有去无回,他此刻更想知道的是,父亲究竟成功了没有。
正这么想着,小隔间内忽然传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似乎是李弄玉的声音在高声喊着“走开!都走开!别过来!”
东阳王世子正要叫人去看,李弄玉已经从小隔间内直冲出来,头发散乱,衣衫不整,手中握着刚才用来绾发的那根钗子。她手里拿着钗子四下挥舞,口中说着“始平王呢?我要见始平王,让他出来!他说过要带我离开洛阳的,我趁着宫中变乱逃出来,怎么他又避着不见我?”
李弄玉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贵族小姐,小小一支钗子,被她拿在手里,竟然逼迫得那些侍卫兵卒没办法靠近。营帐内本就空间狭小,李弄玉抢到东阳王世子身前,把钗子直往他脸上挥去,钗子的尖头儿几次险险地从他眼皮上擦过。
东阳王世子的注意力,都被那句“宫中变乱”给吸引住了,他抬手扯住李弄玉的手腕,不让她手中的钗子乱挥,急切地问“你说什么?宫中变乱?宫中的情形究竟怎么样了?”
李弄玉故意不接他的话,扬着脸反问“你跟始平王是朋友,是不是?”
为了从李弄玉口中问出洛阳城内的情形来,东阳王世子只是忍着气答应“那自然是……”话音刚落,李弄玉就扬起另一只手来,果断响亮地给了他两个耳光“我就知道你要替他开脱!快叫他出来见我!”
东阳王世子什么都没问出来,还白白挨了两个耳光,心里要多气闷有多气闷。可李弄玉口口声声都在责骂始平王,并不是针对他的,当着兵卒的面,东阳王世子又不好跟一个女人计较,只能恨恨地忍下了这口气。他手上的力气一松,李弄玉就立刻贴着身后的木架屈身,用手肘狠狠撞向东阳王世子的小腹要害。
东阳王世子一声闷哼,一张脸几乎涨成了紫色。李弄玉心中暗暗发笑,面上却保持着一副怒容,双手用力一推面前的木架,那上面放着的东西就“哗啦啦”全都掉在地上。
营帐里闹出这么大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太子元恂和始平王夫妇。始平王元勰听说有一名女子大闹大嚷地要找他,略一思索便想到那人一定是李弄玉。他心里不免有些埋怨皇兄,眼下叛军既无路可走,也无处可去,就跟笼中的困兽一样,随时可能做出什么不顾后果的事来,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把李弄玉送来?
李含真正在他身旁,见他脸色阴晴不定,已经明白了他在想些什么。她握一握元勰的手说“想必是弄玉来了,我们该去看看。”
对这新婚妻子,元勰满心都是愧疚,因为他并不爱她,娶她只是为了跟其他鲜卑贵胄一样,迎娶一位汉人作正妃,免得守旧的宗室亲王有借口质疑皇兄的新政。如果她凶悍善妒,或是粗鲁无礼,他都可以毫无顾忌地将这名义上的妻子丢在一边。可偏偏李含真是个知书识礼的女子,在人前跟他举止亲密,在人后却从不强人所难。
走进东阳王世子的营帐时,元勰看到的便是,李弄玉正高高举起书案上的白玉莲花灯台,用力往地上砸去。东阳王世子平时就很喜欢奢侈的装饰,这只灯台是用整块白玉雕凿出来的,每一片花瓣都姿态各异,细致到能看得见莲瓣尖上凝结的露珠。正是因为对这件东西爱不释手,他才时时摆在自己帐中的书案上。随着“啪”一声脆响,白玉莲花灯台迸裂成一地碎片。
李弄玉还要去拿桌上的玳瑁笔架,始平王元勰赶忙高声唤她“李弄玉!不要胡闹!”始平王身后,还跟着他新娶的王妃李含真。
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李弄玉的手定在半空,虽然她早已经想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引他过来,可真的见了面,她还是觉得有一丝羞赧。可这场戏却不得不做下去,她对着元勰高声说道“元勰!我恨死你啦!”
她快步跑到始平王身边,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身“我赶了好远的路,专门来找你,你怎么能躲起来不见我?你不想我吗?”只有明知道要说假话的时候,她才能肆无忌惮地说出心里藏着的真话来,假话不会伤害到已经成为始平王妃的李含真。李弄玉几乎是在声嘶力竭地大喊,全忘了平时维持住的仪态礼节。
始平王明白她的用意,知道她是在作戏给东阳王世子看。可他还是因为这些话,心口猛地一滞,单手向东阳王世子匆匆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拖着李弄玉就往外走,带着她直接回了自己的营帐。
两人绕过大半边军营,不少兵卒都悄悄探头出来看热闹,私下猜测着这女子跟始平王究竟有什么关系。元勰一路上都阴沉着脸,走得飞快,李弄玉几乎要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他的步子。
元勰把她拉进帐中,劈头盖脸地怒喝“谁让你一个人到这来的?!”
李含真跟在后面进来,低声对元勰说“外面有人看着,我不好出去,我先去里间,你们就在这里说话吧。”
李弄玉赶忙拉住姐姐的手,急急地解释“我不是……”
李含真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再说下去“我都知道,你不必向我解释。”她张开双臂搂住弄玉,就像小时候两人挤在一张榻上睡觉一样,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是李家的女儿,怎么会接受别人出于怜悯而施舍的感情?你也是李家的女儿,怎么能因为一时的不如愿就放弃?”
李弄玉不能相信似的睁大了眼睛,李含真却已经站起来,往内侧的小隔间走去“我去给弄玉找些吃的。”
帐中只剩下两个人,元勰抱臂站着,双眼定定地落在李弄玉脸上。李弄玉这时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一路风尘仆仆,本就已经很狼狈,刚才又大闹了一阵,头发、衣衫全都散开了。她转开头,手指勾着衣角,脸上露出一抹羞涩与倔强交织的神情。
元勰上前一步,还想问她几句话,可才刚一张口,就忍不住低低地笑起来。他握手成拳抵在唇边,想要遮去笑意,肩膀一耸一耸地抖动。
李弄玉越发恼了,反问道“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