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观没想到的是,他对白导的慰问还没送出去,反倒先被白鹭洲先找上了。
下午他跑完通告回家,鞋子都没来及换就接到了白鹭洲的电话。白导跟他熟了之后,连客套这一步骤都省略了,开门见山地问:“谢观,你认不认识玄都影业的霍总?”
谢观现在一听见姓霍的就条件反射地紧张:“霍总……我倒是认识一个,但他不是做影视行业的啊。”
“我看一下名片……霍至容,”白鹭洲问,“是这个吗?”
谢观想起那位管霍明钧叫哥的蓝越俱乐部老板,上回听聂总说他好像叫“霍至宽”。霍至宽霍至容,这两名字一听就是兄弟,绝对跑不了。
他的小心肝忽悠一颤,心说:“不会吧?”
白鹭洲没等到他的回答,也没追问,继续道:“庆澜昨晚酒驾的事你听说了吧?这帮孙子过年玩嗨了,半夜开超跑在大街上飙车,听说连特警都惊动了。他是咱们电影的男主角,出了这么大的事,和润这边连夜找星辉要说法。结果你猜怎么着?星辉要求再塞个他们的人进来,要不然就联合思越传媒一起撤资。”
谢观低声爆了个粗口:“太不要脸了。”
“谁说不是呢,”白鹭洲悠然叹道,“本来按照我的意思,电影摊上这么两个爹,以后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少幺蛾子,干脆人工流产算了。结果今早公司告诉我,他们联系上了一家新的投资商,就是玄都影业,人家直接空降过来,把思越和星辉全踢出去了哈哈哈。”
白鹭洲毫不掩饰她的幸灾乐祸,然而谢观完全笑不出来,干巴巴地问:“那男主角呢?”
“换成了纪峰。”白导说,“他今年刚从华誉解约,自己出来开工作室,跟玄都影业之间有合作,那边直接就把他推荐给我了。”
谢观心里提着的一口气稍微松了些:“玄都影业是什么来头?以前没听说过。”
“别问我,”白鹭洲笑得十分揶揄,“我还想问你呢。”
谢观:“我很无辜啊。”
白鹭洲:“玄都影业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跟预料好了一样踩着点从天而降,还踢走了那两个傻逼?你觉得他是见义勇为、还是替天行道?”
我觉得他是脑子不好……
谢观一边深呼吸,一边说:“可能是猴子请来的救兵吧。”
白鹭洲:“少年,嘴上积点德,说谁是猴呢?我看你以后是不想在剧组混了。”
白导正色道:“这事落在谁头上都得犯嘀咕,我本来以为玄都影业是纪峰身后的大金主,后来跟上面打听了一下,那边没深说,但我听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玄都影业八成是来给你撑腰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观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种砸钱捧人的事霍明钧绝对干得出来,他老人家口口声声“交给我来处理”,合着到最后还是简单粗暴的大款捧小明星那一套。
不,也不完全是“简单粗暴”。起码霍明钧还知道找个代理,拉个说的过去的演员打掩护,没有直接把谢观捧成本片男主角。就冲这点,谢观还得谢谢他手下留情。
“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谢观尴尬地说,“抱歉白导,我们事先没沟通过,突然来这么一出,干扰了您原本的安排,真的很抱歉。”
白鹭洲被他率先道歉的反应不轻不重地触动了一下。她当了这么多年导演,见惯了背后有靠山的演员耍大牌、不敬业、搞特殊化。大小剧组仿佛已经对“带资进组有特权”这个设定习以为常,演员本人心气也比普通演员高出一截。可按理说,大家都是一样的工作人员,哪有什么高下之分?这些人凭什么觉得投了两个钱(还不是自己出的),他们就是剧组的天王老子了?
谢观是白鹭洲从业这么多年来,遇见的第一个为这种事向她说抱歉的演员。
“说什么呢,人家雪中送炭,我们高兴都来不及,”她怔了几秒才回过神来,调侃道,“你简直咱们剧组的福星。就冲玄都影业踢走了星辉和思越这两颗老鼠屎,我应该给他们送面锦旗。”
“您别助长歪风邪气了好不好,”谢观无奈地笑笑,“那先这样,我去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白鹭洲默默地收了线,坐在空无一人的工作室里出了会儿神,随手点开从何导那里拷来的未剪辑原片。
无论是谢观,还是他背后那位不露面的金主,哪一个都非池中物。谢观有这样的人品,这样的资质,又有足够强大的后盾支撑,哪怕现在还是个不出名的演员,以后的成就却绝不会止于“演技好的小鲜肉”。
西华已经出了“一帝双后”,如今发展势头正如日中天,难保不会在这几年内凑齐个“好事成双”。
这个数年未至的彩头,会应在谢观身上吗?
谢观打霍明钧的手机,那边却在占线。他只好先把这事放在一边去洗手做饭。从宿舍搬出来后谢观一直自己一个人住,养成了个吃饭时看手机的坏习惯。他一边喝粥,一边用手机百度了一下玄都影业,发现去年11月份恒瑞投资集团确实发布过一个公告,宣布收购原罗曼世纪影视公司全部股份,更名为玄都影业,成为集团旗下全资子公司。
谢观这才想起刚认识的时候,霍明钧确实跟他提过集团在筹备影视投资公司,但那时他没放在心上。后来这个收购公告发布也没激起多大水花,是因为同一时期恒瑞集团还搞了另一个大新闻:霍明钧去港岛谈的生意终于敲定,他们出资近200亿,买下了港岛隆丰集团持有的、包括一整栋写字楼和数个中央区商铺的不动产项目。
这件事可比一个小小的影视公司引人注目多了,也正因此,当玄都影业以强势姿态空降《碧海潮生》电影项目,相关方一时半会竟然都没搞清楚这位大金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霍明钧此时没闲着,他的手机保持着通话状态平放在书桌上,听筒里源源不断地飘出霍至宽的念叨。霍明钧翻看着公司文件,时不时地“嗯”一声假装自己在听,那头霍至宽立刻就能跟吃了炫迈一样再长篇大论上十分钟。
“哥,你是我亲哥,”霍至宽唠唠叨叨,“我知道你要给你那位小朋友撑腰,但你好歹替容容考虑一下。他一个清清白白、年方二八的未婚男青年,刚上任就跟个脑残霸道总裁似的砸钱捧明星,还是个男的,这要是传出去,容容以后还怎么找对象?”
霍至宽和霍至容是霍明钧三叔的儿子,兄弟俩虽然不是一个妈生的,但霍至容由他哥一手拉扯大,跟亲的没什么两样。霍至宽交际广泛,手腕圆融,手里握着独立于恒瑞集团之外的蓝越俱乐部。霍至容刚从国外念书回来,在恒瑞做了一段时间的管理岗助理,年前被霍明钧抓去玄都影业挑大梁。
两兄弟的亲爸爸、霍明钧的三叔霍中廷,他的感情史就是一段不断磕后悔药的心路历程。他跟霍至容的妈是初恋,后来却在家中长辈的安排下娶了霍至宽的妈。到三十五岁,此人对初恋念念不忘,决心做一名“冲破封建包办婚姻,追求自由恋爱”的进步男中年,于是毅然与发妻离婚,把初恋情人娶回了家。
结果等霍至容出生,他突然又幡然悔悟,觉得前妻才是他的真爱,遂摇身一变,给自己加了个“浪子回头”人设,与第二任老婆离了婚,从此踏上了“漫漫其修远兮”的复婚之路。
摊上这么不靠谱的父母,两兄弟相依为命,感情不好就怪了。
霍至宽在外人模狗样,洒脱如风,实则是个弟控晚期。原本霍至容要去玄都影业时他就不乐意,唧唧歪歪地嫌这嫌那,嫌工作太累、圈子太浮躁、心术不正的人太多,仿佛他的宝贝弟弟不是去当总裁的,而是一朵白莲花掉进了大染缸。后来迫于霍明钧的淫威和霍至容的软磨硬泡,主要是见不得弟弟失望,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屈服了。
然而他还是不放心,玄都影业这边一有风吹草动,当事人还没怎么着,他先坐不住了,一个电话追杀到霍明钧这里。
霍明钧翻过一页打印纸,慢悠悠地说:“说清楚,谁是‘脑残霸道总裁’?”
“哟,原来你在听啊,”霍至宽道,“不是自家孩子不知道心疼,你怎么能让容容干这种事?!”
霍明钧正想告诉他那是你弟弟,不是你儿子,电话提示栏里忽然开始闪烁,显示有人正打进来。霍至宽那边也换了人,一个清澈的年轻男声打断了霍至宽的叨叨:“行了,跟个碎嘴八哥似的,你不渴吗?喝点水。”
他对霍明钧道:“大哥,你忙你的吧,我哥这边我来跟他说。”
“好,”霍明钧知道这是救兵到了,“我先挂了。”
他翻开未接来电,两个,果然是谢观。
霍明钧回拨过去,谢观接的很快,听声音倒没什么异样:“在忙?打了两次都在占线,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事,现在不忙了,”霍明钧把手里的文件放下,专心跟他讲电话,“找我什么事?”
谢观在心里措了半天词,结果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声叹息:“你绕了这么大个弯子给《碧海潮生》投资,何苦呢?”
霍明钧语气里是一派逼真的茫然:“玄都影业又不是我在管,他们要给什么项目投资,我怎么会知道?”
“我说是玄都影业了吗?”谢观道,“霍董还跟我装傻呢?”
霍明钧被他戳破,低笑道:“别多心,也别有什么负担,你专心拍你的戏就行了,不用为这些事费神。”
谢观:“我倒是想——人家导演把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我还能跟您一样装没事人吗?”
霍明钧也不反驳,由着他损了两句。谢观忽而想起一事,疑惑道:“你们这次时机卡得这么正好,该不会庆澜出事也是被你们算计的吧?”
“就他那点脑容量,不配用‘算计’这种规格的词,”霍明钧漠然地说,“酒驾和持槍都是他自己作死,跟我没关系。”
谢观莫名从他语气里听出一股杀气,胆战心惊地问:“那你干什么了?”
霍明钧慢悠悠地说:“他不是喜欢喝酒吗?那就让他一次喝个尽兴。”
霍明钧确实用不着费心设计,以庆澜那种漏洞百出的生活方式,他只需要推波助澜就够了。
谢观很快反应过来他这句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哭笑不得地道:“不是吧,连这事你都知道?”
他说的是庆澜在酒局上针对他的事情,没想到霍明钧连这口气都替他出了,意想不到之余,心头不由得软成一片。
霍明钧没有邀功的意思,只嗯了一声。谢观的语气也温和下来,开玩笑道:“又是报仇又是投资的,还特地找纪峰当□□,你说你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有这闲工夫干嘛不直接投钱找我当男主?”
“你不一样,”霍明钧跟他说话一直都是不急不缓、聊天闲谈似的,这时却忽然严肃起来,“谢观,你的路是要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我会帮你扫清障碍、让你不受干扰地走下去,但我绝不允许这些手段成为你的成绩上不光彩的污点,明白吗?”
“你……”
谢观以手掩面,试图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眼热,他眨了眨眼,费了好大劲才压下喉头酸涩,气息不稳地强笑道,“霍总,咱们打个商量,别老用对付小姑娘那一套哄我行不行?你们霸道总裁搞突然袭击,我这种正常人遭不住啊。”
霍明钧听出他音色变了,会心地不去点破,轻描淡写地道:“本来也不是用来对付的小姑娘的,不过确实是想哄一哄你……”
谢观牙疼地捂住腮帮子:“可以了!够了!你有完没完!”
“唔,”霍明钧真事儿似的略作思索,一本正经地说,“什么时候把你哄好了,什么时候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