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忧虑

剧组在深山老林之中取景,手机信号聊胜于无,谢观看见新闻已经是事发一天之后,再给霍明钧打过去,那边却久久无人接听。

他胆战心惊地看着新闻网页和微博上的各种转发猜测,民情激愤,舆论矛头全部指向恒瑞集团,上面因重大事故成立了专案调查组,短短数天内,众多受害人及家属甚至未达成赔偿协议,而是选择共同起诉,直接将恒瑞集团告上了法庭。

恒瑞集团及霍氏的声誉一落千丈,股价下跌,各地“颐和一品”百货店客流量锐减,极端者更是发起抵制活动,甚至到公司总部门口举着标牌静坐示威。

而恒瑞集团只在事故发生4小时后发布了一则公告,承诺会立即进行调查,赔偿损失,并向受害者致歉,之后再也没发过声。

无数记者赶到现场,试图采访恒瑞集团的负责人、或者打听调查进展,均是无功而返。

谢观满心焦虑,却始终联系不上霍明钧。网上流言蜚语铺天盖地,甚至还有造谣说警方已经逮捕了数个主要责任人。他虽然明知道那是假的,可还是忍不住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脑补。他一边要应对高压力的拍戏日程,一边惦记着恒瑞集团的情况,整个人的负面状态持续放大,终于到了白导忍无可忍的地步。

“卡!”

“谢观,台词错了。”

“走位!站在定点上!我上一场刚强调完!你是属金鱼的吗?!”

“注意你的眼神,你们俩不光是死敌,还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听到他落败的消息内心要有波澜起伏,别一脸死气沉沉。重来。”

“卡,表情不对,重来。”

“……休息十分钟,谢观跟我过来。”

谢观自知状态不好,忙向跟他演对手戏的纪峰和在场工作人员道歉,才转身去找白鹭洲。

“你怎么回事?”白鹭洲直截了当地问。

谢观疲惫地抹了把脸:“抱歉白导……”

“别跟我道歉,”白鹭洲不耐烦地道,“有事说事,解决问题,否则一堆人陪着你在这儿耗时间,光道歉有个屁用。”

谢观道:“一个朋友家里出事了,闹得很大,我一直联系不上他,有点担心。”

白鹭洲想到这部电影背后的投资商,再想想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大新闻,死拧着眉头问:“是……恒瑞?”

谢观一怔,没料到她会猜中,默默点头。

白鹭洲问:“那你打算怎么办,请假过去找人?”

她既已知道内情,谢观连日来刻意掩饰的愁容方敢上脸,苦笑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就算现在赶过去,我一个外人也帮不上他什么。”

恒瑞这次的事故实在凶险,一旦处理稍有不当,立刻会引发一系列不良反应。在这个当口,谢观最好的选择当然是不掺和不出头,明星一旦跟这些事扯上关系,势必会引来大量非议。

可现在被困在局中的人是霍明钧,谢观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却做不到在这种时候还能理智思考,无动于衷。

“重情重义是好事,”白鹭洲淡淡地道,“但你现在是二十六岁,不是十六岁,别跟个毛头小子一样冲动。既然知道帮不上忙,就安安静静地等消息,把你自己那摊子事做好。别等人家没事了,你这儿又搞得一团糟。”

“我明白,白导放心,”谢观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我会尽快调整状态,但有个事还是得提前请您帮忙。”

“说。”

谢观说:“如果以后那边有需要帮忙的时候,希望白导能通融一下。”

“……”白鹭洲盯着他看了片刻,若有所思地道,“我以前倒没看出来,你脾气居然这么犟。”

“行了,我不拦着你。调整一下,一会儿重拍刚那一场。”

G省平城市。

事发当天,霍明钧连夜从B市赶来亲自坐镇。新闻曝光后,无数人打来电话询问消息。连他在外省任上的舅舅岳霖都惊动了,隐晦地提醒他一定要控制影响。霍明钧一边配合警方调查,一边在集团内部进行调查,既要主持大局,还要想办法挽救口碑,遏制股价下跌,应对来自董事会和霍老爷子的问责,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八瓣,每天有36个小时可用。

刚听到出事的地点时霍明钧心里就觉得不妙,到了地方一看果然如此。这里的“颐和一品”购物中心建于五年前,正是当年霍氏内部斗争夺权的产物。

霍氏做房地产起家,后来成立了恒瑞投资集团,旗下有商业地产、连锁百货、餐饮度假等业务板块,到霍明钧手中,又陆续涉足了影视投资和医疗行业等新领域。随着近年国内政策变化,恒瑞在不断拓展新业务,但地产和百货始终是他们的支柱性产业。

霍明钧大约在七年前开始接触恒瑞集团的核心权力,那时候董事长还是霍老爷子,他父亲霍中忱、二叔和小叔都在集团高层,原本董事长这个位置是要传给霍中忱,再由霍中忱传给霍明钧,但由于绑架案,霍老爷子对大儿子心生不满,直接把长孙纳入了权力核心,跟他父亲和叔伯们平起平坐。

这一举动引得霍中忱十分不满,老爷子逐渐放权,大部分都落在了霍明钧手里。霍中忱虽然名义上地位很高,但实际上就是个橡皮图章,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他为了跟自己儿子夺权,于是借开发G省平城市“颐和一品”项目的机会拉拢心腹,把好几个霍明钧重用的人挖到了自己手下,花费大量资金打造了平城市第一商业中心,以及那道别名“空中栈道”的观景廊桥。

平城市是G省第三大地级市,以采矿业为经济重心,但当初选址时霍明钧不看好这里的区位,因为当地兴建了许多楼盘,但空置率相当高,恐怕以后会变成空城。但霍中忱却一意孤行地坚持平城有钱人多,而且以后会有更多人口迁入,“颐和一品”入驻后会带动周边商业繁荣,形成CBD商圈。

最终霍中忱联合老四霍中晗,绕开霍明钧通过了这个项目,耗时两年建成平城“颐和一品”。孰料开业一年后,空气污染问题成为社会关注热点问题,国家陆续出台了多项环保政策,对传统高能耗高污染产业打击极大,平城遍地开花的小矿纷纷关门整顿,搬离的人越来越多,“颐和一品”自然越发萧条,非但没能盈利,截至去年,始终在往里赔钱。

经过此事,霍中忱在集团中的地位大不如前,霍明钧也藉此契机,隔代接过了恒瑞集团董事长的位置。

只是霍明钧没有想到,他那位愚蠢优柔的父亲当年造出来的赔钱货,却成了险些送整个霍家上天的地雷。

“老板,”方茴匆匆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法院受理了他们的起诉,现在要咱们递交答辩状。”

霍明钧正在看长达数百页的调查报告,闻言道:“交给钟和光,让法务部去准备。”

“是,”方茴应下,又小心翼翼地说,“刚才管家先生给我打了电话,说……霍老先生和您父亲请您回B市一趟。”

方茴说的委婉,但霍明钧想也知道原话是什么口气,冷冷道:“忙着,没时间。他们如果嫌恒瑞垮的不够早,可以找人来替我。”

方助理打了个哆嗦,坚决不肯承认自己怂,一口咬定是房间空调温度打得太低。

她正要退出去,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方茴摸出来一看来电显示,立刻颠颠儿地双手捧着送到霍明钧跟前。

霍家的电话。

霍明钧看了一眼恨不得把自己最小化到地板缝里去的方助,伸手拿过了手机:“是我,什么事。”

他自己的手机已经把老爷子、霍中忱等人的号码全都拉黑了,对方找不到他,只好迂回地通过方茴来传话。

方助理顶着一对黑眼圈,望着霍明钧跟那边交涉,却一点都放松的感觉都没有。

她每天至少要接几十通电话,都是询问霍明钧的,问他怎么办,催他做决定,找他要钱,向他讨说法,甚至连跟他最亲近的血缘之亲,也端着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子,命令霍明钧“明天回B市一趟,老爷子和霍先生要见他”。

没有人问霍明钧累不累,需不需要帮忙。

有利可图时,这些人挤破了脑袋也要挤进恒瑞,可一旦出了事,却全都躲起来做了缩头乌龟。他们只会指责霍明钧这做的不好,那处理的不对,却从来不肯往前一步,替霍明钧分担一肩风雨。

“我还是那句话,谁造的孽谁自己来还。要是真觉得愧疚,不如去给受害者磕头,人家原谅他了,他自然就不愧疚了。”

“十年前的事我和他可都没忘,他拿不拿我当儿子都是两说,还谈什么‘父债子偿’?”霍明钧淡淡一哂:“爷爷,说句不好听的,他在您这儿,叫‘儿女都是债’;到我这儿,叫‘父债子偿’,全天下的便宜都让他占光了,凭什么,就凭他投了个好胎?”

手机听筒里传来一声巨响,电话断了。

霍明钧正要把手机还给方茴,抬眼一看却愣住了:“你哭什么?”

连日来的提心吊胆、奔波疲劳、身处漩涡中心承受的谩骂和攻击……这些精神上的压力终于在“委屈”这跟稻草轻飘飘的添油加醋之下,以洪水滔天的形式冲垮了孤立无援的堤防。

方茴拼命忍着眼泪,连连摇头。

她了解霍明钧的为人,表里如一的冷硬,他自己不曾软弱,也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表现出软弱。

霍明钧从桌上抽了两张纸递给她。

“你太累了,把眼泪擦擦,回去睡一觉。”他绅士地保持了距离,目光在她脸上温和地停留了一下,“天塌下来还有你老板顶着,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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