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坠 第13章

宁知远的话似乎没什么逻辑,他的站姿更随意,身体重量全部压向背部,抵着身后的玻璃墙,两条长腿交叠,一只手插兜,另只手里捏着那半杯酒,嘴角还噙着点笑。

岑致森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喝醉了,但宁知远的酒量应该不至于如此。

“你之前说的失恋,是怎么回事?”岑致森问。

宁知远看着他,像没想到岑致森会突然说起这个:“你很好奇?”

岑致森问出口时,已经做好了他说“无可奉告”的准备,想问便还是问了:“随便问问,就当是我好奇吧。”

宁知远没有立刻回答,垂下的眼看向自己捏着酒杯的右手,手背茎突处的那个烫伤疤其实已经很淡了,但依旧在那里。

岑致森也看过去,宁知远开了口:“这个疤在这里已经有十年了。”

似乎是毫不相干的话,又仿佛某种前兆,岑致森安静听着他说。

“那个让我尝到失恋滋味的人,曾经也是,”宁知远的目光停留在那处,声音很轻,如同自言自语,“我痛恨他总是扰乱我的心绪,甚至试图用烟头烫自己的手,逼迫自己不去在意他的一举一动,但是没有办法,他可能天生就是我的克星。”

岑致森:“什么样的人?”

宁知远的视线落回他脸上,如同打量和审视,慢慢说:“一个傲慢的、冷漠的,讨人厌的家伙。”

他的眼中重新有了笑,岑致森有些拿不准他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真有这么个人?”

“有,”宁知远肯定道,嗓音一顿,“不过以后不会了,他把我甩了,我不想再追逐他了。”

岑致森从他的眼神里仿佛明白了什么,沉默过后示意他:“手给我。”

宁知远没反应,岑致森直接顺走他手中酒杯,连同自己那杯一起搁到一旁的高脚柜上,扣住了他右手的手腕。

被岑致森的手指腹揉上自己那处伤疤时,宁知远的目光才缓慢地动了动。

岑致森轻轻摩挲着他那道疤,温热的触感,宁知远觉得有些痒。

早已腐烂过、结痂掉痂,生了疤的地方,忽然又痒了起来。

片刻,岑致森松开手,抬眼看他:“以后别再做这种事情了。”

宁知远微仰着头,在岑致森墨黑的眼瞳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的神思放空了须臾,说:“不会。”

岑致森将酒杯递还给他:“喝酒吧。”

宁知远喝着酒,换了个话题:“昨天我联系了以前在国外念书时的一个教授,他挺有名气的,你应该听说过。”

宁知远报出名字,岑致森点头:“嗯,知道,知名经济学家、投资专家。”

“当初我毕业时他就想留我在那边,还说过华尔街上的那些巨头公司,随便哪家我想去他都能推荐我去,但是昨天我跟他提到想去那边发展时,他也让我再考虑考虑,”宁知远继续抿了口酒,“可能现在确实不是个好时机吧。”

“你自己什么想法?”岑致森问他。

宁知远依旧是背抵着玻璃墙,微微仰头的姿势,看着岑致森:“这么多人都劝我多考虑,似乎我执意去那边就是一意孤行了,或者说不识好歹?”

“不是,抛开这些不说,”岑致森提醒他,“爸现在身体不好,他不想你离开太远,还有宁老师夫妻,他们应该也不愿看到你才跟他们相认就远走异国。”

宁知远轻“嗯”:“我知道。”

无论是岑胜礼还是宁正和孙晓清,虽然嘴上不说,可他知道,他们是不想他走的。

“我也希望你能留下来。”

岑致森说出这一句,宁知远似乎有些意外,就这么看着他,像在揣度他话里的深意。

或许有好几秒,像是有什么难以捉摸的情绪在逐渐酝酿,宁知远问出口:“原因呢?”

岑致森却反问他:“就这么走了,不遗憾吗?”

宁知远怔了怔,当然是遗憾的,除了已经不得不放弃的目标,他的抱负在这里,他的所有都在这里。

岑致森再次道:“留下来吧,无论因为什么。”

宁知远沉默了片刻,终于松口:“你之前的提议我接受,钱我自己也可以多出点,三四千万我还是有的。”

他这几年的工资,加上自己做的一些小打小闹的投资,手里现金还是有一些的,虽然不多。

“可以,我也掏一部分,剩下的我想办法帮你凑。”岑致森说。

宁知远不再拒绝他:“多谢啊。”

这一次是难得的真心实意。

他确实可以远走异国,可到底也是意难平。

所以他应该感谢岑致森,无论这个人是出于什么心思,在他最进退两难的时候,是岑致森出手拉了他一把。

“嗯,”岑致森颔首,喝完杯中最后一口酒,“不用。”

宁知远也搁下酒杯,看一眼腕表时间:“不早了,我回去了,下次见吧。”

潇洒说了“再见”,站直身的宁知远就要走,被岑致森伸过来的手攥住胳膊。岑致森把他推回身后玻璃墙上:“别走了,你喝了酒,开不了车。”

宁知远歪头想了想:“我叫代驾。”

“你没看前两天的社会新闻?”岑致森语气严肃,“富豪深夜酒后叫代驾,被劫财害命,你从这里叫代驾离开,小心被人盯上。”

宁知远被这话逗笑:“原来岑总还会看这种社会新闻啊?”

他显然没当回事,岑致森眯起眼看他一阵,也笑了:“还是别走了,你比新闻里那富豪还更危险一点。”

宁知远没听明白:“为什么?”

岑致森轻哂,带了点笑的嗓音低磁,如同狎昵:“你这样的,还容易被人劫色吧。”

第16章 生日快乐

“劫色”两个字从岑致森嘴里说出,宁知远放声笑了起来,笑到后头连眼尾都染上了一抹红,这下或许是真正有了醉意。

岑致森定定看着他,宁知远很少在自己面前展露这么真实的笑,胸腔震荡,发自肺腑,笑意集聚在眼中,眼神都显得格外明亮。

“那好吧,那我留你这里借住一晚好了。”宁知远不再坚持。

岑致森点头:“客房在左边走廊走到底,你随意,缺了什么东西再跟我说。”

“多谢。”宁知远说。

他回头最后看了眼玻璃墙外依旧璀璨的夜色,终于心平气和。

那晚宁知远睡得很安稳,一夜无梦到早上九点多,这段时间他不工作,生物钟已经习惯了这个时间段醒。

岑致森半小时前就出门去了公司,走时给他发了条短信,告诉他厨房里有给他留的早餐,提醒他吃完放着就行,晚点会有人来收拾。

宁知远起身去冲了个澡,走进开放式的西厨厨房,早餐就摆在中岛台上,都是简单的西式早餐,样式还挺丰盛。

他吃着东西随意打量起四周,昨夜来时没有细看,这套房子确实很大,尤其客厅,但不显冷寂空旷,或许是因为玻璃墙外洒进来的大片阳光足够温暖,叫人只要站在这里,心情都能好上不少。

最后他停步在中岛台边的冰箱柜前,看到了贴在冰箱门上的一张便签。

是一份简易版的厨房小家电使用说明书,岑致森手写的。

宁知远看着有些想笑,但既然岑致森费了心思,他也得给个面子捧场,于是去厨房拿咖啡机冲了杯咖啡。

离开之前,他找了支笔,在那张便签下方的空白处写:“咖啡不错。”

附赠一个随手画的笑脸。

再联系又是大半个月以后。

元旦前一天晚上,宁知远正在书房里看资料,接到岑致森的电话,看到来显他挂上蓝牙耳机,随手点下接听。

“抱歉之前答应你的事拖了这么久,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外头出差,下午才刚回来。”岑致森开口先跟他道歉。

“耽搁不了什么事,”宁知远不在意地说,“我这些天也没闲着,除了制作相关文件做前期准备,自己也去见了些人,还跑了几个机构,筹到了些钱,不多就是了。”

他已经决定了要成立风投基金,先要募集资金,岑致森说了帮他,他却没有坐着干等的道理。

不过他之前在岑安虽然干得不错,但毕竟年轻,外头人未必信任他的个人能力,轻易不会投钱给他。更别说他和岑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也会有人有这方面的顾虑。半个多月跑下来,加上他自己的钱,一共就只筹到了七八千万。

宁知远并不失望,这个结果已经比他自己预想的要好。

“没关系,接下来的我来想办法。”岑致森说。

“我还邀请了三位合伙人一起,”宁知远接着说,“他们都答应了,其中一位是上次跟你说过的我以前的同学,他除了是MBA,还有生物学学士学位,毕业以后一直在华尔街干,正好他之前说有意来国内发展,我才想到他。

“至于另两位是谁,你应该知道了吧?”

电话那头岑致森有些无奈:“你倒是不客气,直接来岑安挖人了,还是小岑总魅力大,岑安这么好的工资福利他们放着不要,非要出去跟你一起。”

这段时间他在外出差没顾得上,今天回来才知道投资部有两位高层一起递交了辞职报告,问就是要出去跟着小岑总干。

宁知远坦然承认:“因为我跟他们说岑总你也会出资,他们说不定是相信你的眼光呢。”

“知远。”岑致森忽然叫他的名字。

“嗯?”宁知远的嗓子里带出笑,连尾音都是上扬的。

“打着我的名号挖岑安的人,”岑致森也笑,“你好意思吗?”

“那对不住了,”宁知远的道歉没多少诚意,“反正岑安这么大的公司,不怕招不到人,岑总你多费些心思就是了。”

“行吧,便宜你了,”说笑了几句,岑致森正经问他,“明天中午有空吗?我约了个国外念书时的大学同学一起吃饭,他是淮城人,叶氏的董事长,刚巧这两天来这边出差,你也跟我去,他或许会有兴趣投点钱。”

“明天中午?”宁知远的声音有些犹豫。

岑致森:“你明天有事?”

“答应了去宁家吃饭,”宁知远说,“算了,我跟他们说改天吧。”

岑致森:“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那没办法,”宁知远靠进座椅里,完全放松下来,“正事比较重要,回家吃饭什么时候都可以去。”

当然不是,明天是他的生日,这是第一次有人,€€€€他的亲生父母,主动说要帮他过生日。

但这些,宁知远不太想说。

他先岔开了话题:“岑总元旦都不打算休息一下吗?”

“你呢?”岑致森反问他,“今天跨年,没约人出去?”

“我能约谁?”宁知远笑问,说着话拉开手边第一个抽屉,拿出那张偷拍留下的岑致森的照片,放到了扫描仪上。

岑致森:“你不是朋友挺多的?”

“你说哪种朋友?”宁知远盯着电脑屏幕上一点一点扫出的照片,翘起唇角,“正经朋友没几个,大多都是以前工作上的往来,其中还有一部分最近让我感受了一把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如果是不正经的朋友,那是挺多的。”

岑致森正开着车,听到这句手指轻敲了敲方向盘,宁知远仿佛刻意咬重“不正经”三个字,带笑的嗓音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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