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流在山脚的绢花道上停下,不再往山上去。尹江府百姓们齐齐抬头遥望祭坛之上,然后,他们双手合十捧着香袋,跟随着山顶的顾氏满门一同祝祷。
阮笳也跟着抬头望去,只见祭坛之上,祭祖的流程已进行到一半。
为首的是一个有着明显的老态的老年老人,他满头白发一半用玉发冠竖起,另一边披在肩头,虽老但神采奕然,但行动间比起身后的中年人、年轻人,并不显得很迟缓。
阮笳的视线一直落在老人身上,迟迟没有移开。
在阮笳的身旁,站着的都是一些挤不进前排的尹江当地老人,这些人见他直直望着台上,只当他外乡人瞧着新鲜。
有人主动开口解释道:“年轻人,莫要奇怪!那台上的老者不是寻常人,那可是尹江顾家的当家老爷子!”
开口说话的这名老人,语气颇为骄傲和崇敬,他身旁其他人亦是满脸带笑。
很显然,顾氏和那领头的顾家老爷子,在尹江当地的名望甚隆,并非表面功夫。
阮笳应和道:“有何处不寻常?”
这一句话似是正巧问到了点子上,说话的老者立刻煞有其事地眯起了一双老眼。
“不知这位小友,可曾听说过尹江附近的几处仙门?”老者说话抑扬顿挫,带了些说书的腔调,看来平日里没少去茶楼悠闲。
阮笳微笑着摇了摇头,而后忽又一顿,旋即点头道:“略有些听闻。”
老头见他这幅看起来认真配合的模样,交谈解惑的兴致越发高昂。
只听他说道:“这顾家老爷子幼年家门不幸,长兄不仁,但幸而他天资聪颖,颇有仙缘。”
“后来,老爷子得仙门赏识赐福,虽然他自己最终顾及祖业未选择入仙道,但如今顾氏一门可是得了那无上仙门永世庇佑的承诺!小友你说,这可还寻常?”老头说着,一边作势挥手。
于凡世之人而言,神仙二字,与头顶青天或许是同样的意义。
阮笳问道:“不知这是哪一处仙门?”
阮笳的目光注视着台上的顾家老人,眼神中更添了几分莫测,隐藏在其下的,还有一些旁人难以察觉的兴味。
他旁边的老头笑而不语,直到阮笳侧头又看他时,才听见他故弄玄虚般,缓缓吐出了几个字。
“那叫作€€€€长、生、山!”
阮笳挑眉,如此大事,他可从未听闻过。
一阵沉默之后,阮笳莞尔,看来他这具身体在凡世的因果,比他想象得更为有趣得多。
他转过身准备离去,却忽然又被老者抓住了臂膀。
在阮笳疑惑的眼神注视下,老人说道:“小友啊,你这衣服…”
他打量着阮笳身上的青布麻衫,“这恐怕寒酸了些,在尹江的一些驿馆饭店,怕是会受到一些势利眼的挤兑,若你身上有多余财资,还是去买件像样点得好!”
阮笳闻言,低头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衣裳。
老人说得没错,换件新的衣服倒也好。
正好,也方便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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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见死不救的冷漠医修06
从成衣铺子里出来, 阮笳一身蓝底滚金边的长袍,活脱脱一个凡世公子哥模样。
长发束在脑后,随行动轻摆, 阮笳瞧了一眼, 径直朝一个熟悉的地方走去。
城门口不远处,尹江府的驿馆就坐落在那儿。
各地的驿馆功能大都相同, 比如各地的除妖悬赏, 便都是由驿馆前台的驿卒负责交接。
大概是衣服的作用, 阮笳一迈进驿馆内,驿卒便一脸热络地迎了上来,待当他说出“除妖悬赏”四字时,对方的神色却变得十分奇怪。
驿卒一脸狐疑地打量着阮笳的打扮, 似是觉得他在开玩笑。
这倒也不能全怪驿卒,阮笳身形与大多医修一样, 比寻常男子要单薄几分,穿上现在这身的装扮,便像极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
公子哥要接除妖悬赏,任谁都觉得是在闹着玩逞威风。
直到阮笳故意学着初生牛犊的模样,用力瞪了他一眼,驿卒才不情不愿绕到台面后,将一摞竹牌给掏了出来。
这里的竹牌与柳林洲的外观一致,但做工精致许多。竹牌上的内容不再是用笔墨书写, 而是由一段灵力将其存储, 只要再以灵力激发, 就能查看。
在驿卒目瞪口呆的表情下, 阮笳轻松操纵一束灵力自指尖而出, 溢散成数十道, 分别注入每个竹牌之中。
驿卒表情变得更加古怪。很显然,阮笳在他眼中的形象,已经从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变成了初入凡世的仙门公子哥。
如此形象,自然是阮笳故意为之。
此时所有竹牌上的内容同步浮现在眼前,阮笳一目十行,从中精准摘取到了自己想要关注的内容。
€€€€“顾府”。
左起第七块竹牌,民居刘家,位于徽巷(顾府北侧),常招鬼物骚扰,亟待寻找根源所在。
左起第十三块竹牌,秀才李某,家居状元坊(即顾府东北方向),言梦中魇物害人至萎靡不振,欲重金寻医仙诊疗。
左起第十七块竹牌,商人赵氏,居顾府西北方向...
左起第十九块...第二十一块竹牌,均在顾府邻居处。
共计二十七块,有五块上记载的妖鬼案子都与顾府有关,顾府在其中究竟扮演着怎么样的角色,这着实令人遐想。
阮笳如此想,便也如此随口试探了出来。
他话刚说完,就见驿卒脸上立刻显出了怒意。
“这位道爷,纵然你修为高超,可也不能随便说话猜疑人啊。”驿卒阴阳怪气道,因阮笳故意装作青涩,他潜意识对阮笳半点不惧。
“那几人自己或祖上不知暗地里造了什么孽,结了因果,引来妖鬼,如何能怪到顾家头上呢?”
阮笳静静观察着他的眼神和语气,是当真在义愤填膺,没有半点作假的样子。
只听驿卒最后说道:“就连这几份悬赏,还是顾家好心给他们挂上的呢?否则就以那几人,如何拿得出修仙人看得上的奖筹?”
听到这里,阮笳挑了挑眉,脸上浮现出了明显的戏谑。
在驿卒怒意未消的目光注视下,他将与顾府相关的五块竹牌全都揽入了手中。
“节约时间,劳帮我把这五个悬赏一齐接了。”阮笳道。
驿卒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活像见了鬼一样,他瞧瞧阮笳又瞧瞧竹牌,再不情愿,却也只得按照规矩处理。
五个红筹到了阮笳手里,他不多停留,出门后就直朝着那五家人中,位置最近的一处宅子所在走去。
在他出门之后,驿馆里立刻溜出了一个灰衣小厮,朝着顾家的方向就去了,想来是把阮笳当作危险人物,提前去通风报信。
阮笳的灵感能感知到这些小动作,但他没有回头看一眼,更不会去管对方。
顺着最近的路程,阮笳很快将五家都造访了一遍,过程中没有隐瞒自己一次接了五个悬赏的事实。
对此,有人不以为意,有人却觉得他多半并不靠谱。然而五家人在一件事上的反应,竟然出奇的一致。
那就是,无论哪一家都一口咬定,此事与顾家毫无干系。
那秀才一边整理书卷,一边说道:“顾家老爷子对我恩重如山,常教仆人来送书给我,书中油墨清香浓郁并非旧书,无论如何他绝不是歹人。”
那商人也道:“顾老爷子是良善人,公子此话可不兴说。”
唯一的例外,是第一户民居刘家,阮笳到他家时,那家的小孩正在院子里玩着一把小木剑,另一只手捏着一张黄纸挥舞。
时下小孩子都爱模仿“仙人”,但有意思的是,这家小孩舞剑贴符的方向,正是顾府北部。
显然,这不符合周边人对顾府超乎寻常崇敬的背景。
阮笳进去时,那家小孩的动作被父母发现,还讨了几下作势的打,父母边打边嘴里责骂小孩对恩人不敬。
这一通走完,阮笳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顾家不仅和此事脱不开干系,而且此事内情,尤其是那位老爷子,恐怕比他想象得更加刁钻、麻烦。
人心最难分辨。单个人或许尚有可能,顾氏这么庞大一个乡绅家族,有百种百样的族人,能让人人喜欢,并让他们像维护自己最核心利益一样,去维护顾家,这已不止是天方夜谭的程度。
迷心。
阮笳脑中一闪而过这个词,结合自己要从顾家拿到的东西,对于某些真相,顿时豁然开朗。
那么,就只剩下了最核心的那一点细节,还需要再确认了。
他刚走出最后那户人家所在的巷子,之前驿卒通风报信的举动有了效果。
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就停在正巷口的位置。这马车规模不小,前面的大路都被闹得略微拥堵,但整条路上,却没有一个人发出怨言。
阮笳刚在巷子外现身,这辆马车的帘门就被人从里头掀开,露出一张约莫二十岁模样的男子面孔。
男子的相貌气质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头顶镶金玉冠上,硕大一颗散发着灵气的宝石,亮得有点晃眼。
阮笳眯了眯眼,据他所知,这种以宝石蕴藏术法的作风,只有当今第一大医修门派€€€€眠龙谷有过。
眠龙谷归附玄云仙山,号称只要有钱,妖魔也能医治。活脱脱就是蓄宝的巨龙。
那男子从马车上跃下,却不是找阮笳兴师问罪,笑得一脸爽朗,走过来便是一作揖。
“在下顾怀重,敢问仙长大名?”
阮笳注视他片刻,张嘴答道:“顾...”他故意顿了片刻。
在顾怀重脸色隐约有变时,阮笳轻笑道:“阮笳。”
顾怀重顿时笑开了,自然便举止亲密要拉阮笳,却被阮笳不着痕迹避开。
他也不在意,只笑着道:“仙长驾临尹江,又一心只除妖降魔,我顾氏必要尽地主之谊,还请仙长务必赏脸。”
这话里话外,分明暗示驿馆在他顾府掌控之下,名为邀请实为威慑。
阮笳不会被威胁到,但更不会推拒这邀请。他让那驿卒放心去报信,本就是等着这一茬,等顾氏人主动找上门来。
见阮笳随他所指方向朝前走,顾怀重眼现得意之色,回头一挥手让车夫先回去,他上前两步跟上了阮笳。
没话找话,又或者有意试探,顾怀重道:“仙长方才以‘顾’字与我玩笑,可是看过坊间关于我顾氏的话本,知道顾玉笳这个名字?”
阮笳侧头看了顾怀重一眼,笑而不语。
后者也不介怀,修仙者寡言少语本就正常,顾怀重自然理解成了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