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帮我按一下。”
钟步离帮他把两个字母贴纸固定在手背上,然后拿湿纸巾打湿贴纸。
“田恬,‘XH’是什么意思,我能问吗?”
田恬想了想,低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离他们稍远一些的散台忽然传来一阵喧嚷声。这边四个人循声望去,好像是客人吵起来了,有个大嗓门在那边不依不饶地骂,骂人弄脏了他什么东西。
酒吧里的人都伸着脖子看热闹,但没有人上去劝架,都是来玩儿的,懒得管那么多。只有两个年轻服务生站那儿安抚他。
那场纷争显然是压倒性的,因为一个站着破口大骂,另一个伏倒在桌上一动不动。李姐想去看看,赵阑说:“我跟你去。”
结果他俩一去不复返了。田恬和钟步离等了十分钟,也起身走过去看。
赵阑正扶着那个坐着的人,那人靠在座位上,头发有些凌乱,眼睛微阖着,带着醉酒的失神。这人居然是程季彦。只是比上次见到的形象要颓废很多。
站着的是个身材很胖、穿着性感、彩妆妩媚的大哥,圈里一般叫他们是“猪”,没有骂人的意思,就是形容一种款式。
看着挺妩媚的,声音非常雄厚,十几分钟了,还是不依不饶,“今天是我生日局,这家伙吐我一身,怎么这么晦气!这事儿没完!让他给我弄干净!”
李姐和他掰扯着:“没问题啊,洗衣服多少钱,又没说不给你。”
猪大哥说:“我不要钱,我要现在立刻马上恢复原样,不然我今晚上怎么玩儿?”
李姐:“你这就强人所难了,就算你是灰姑娘,你喊我一声教母,我也变不出来。”
猪大哥:“靠,你他妈占我便宜?”
赵阑把李姐往后拉了拉,挡在前面,他冷着脸:“哥们儿,都是来玩儿的,你说个数,合适咱们就散了。我朋友也过来了。”
猪大哥侧头看了眼刚过来的田恬钟步离,目光在钟步离身上转了两圈,终于松了口:“我这身衣服连鞋加起来三万。”
赵阑叫程季彦:“钱包。”
程季彦没反应,像是喝懵了。
赵阑伸手在他身上摸了一阵,摸出钱包,田恬看到里面厚厚一摞现金,这习惯看来和苏聿容一样,喜欢带很多现金。
赵阑抽了一小半出来,没怎么细数,递给猪大哥:“两千拿去洗衣服差不多了吧。”然后把剩下一半抽出来:“这儿三四千,当给你道歉,请你喝两瓶酒。”
差点意思,猪大哥本来不想就这么算了,脏了他的打扮,毁了他的局,不拿这孙子找点儿刺激都说不过去。但是他们来了个帅1,他不想在帅哥面前太粗鲁,以后再在这个吧碰见了还能交个朋友€€€€这很有可能,有名的gay吧就那么两三家。
程季彦看起来特别不清醒,他一个人来的,不知道自己灌了多少酒。赵阑和钟步离把他拖出酒吧,放门口花坛边让他吹风醒酒。
赵阑:“怎么回事你?喝成这个样子,苏聿容不得宰了你?”
程季彦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是痛苦焦虑的,田恬在边上站了一会儿,轻轻拍了下钟步离的手臂,示意他去另一边。钟步离会意,跟着他到远一些的花坛边坐着。
程季彦那样的人,应该是很体面、要面子的,田恬特别不喜欢看到别人难堪的样子,因为他想没人喜欢被人看到难堪的一面。有时候回避也是一种保护。
赵阑和程季彦是同学,有他在那儿就行。李姐回V02拿了背包和药,也坐到田恬旁边。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赵阑和程季彦谈了一会儿,似乎没谈出什么结果,因为赵阑开始打电话,他有点激动,说话声音很大,飘到了这边花坛。
“……程季彦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你知不知道?他一个人在‘龙’喝闷酒。”
“……派司机来?你为什么不来?赚钱比对象还重要?”
“……我真无语了。行,你让司机来接,你最好也过来看看。”
没过多久,司机开着一辆黑色奔驰到了,不是苏聿容的车,苏聿容也没过来。
这位司机是上次户外活动见过的那位,对田恬还有印象,朝他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赵阑得送李姐回家,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怕司机一个人拽不动程季彦,就请田恬帮忙:“田儿,你帮哥一个忙,和陈师一起送程季彦回家。”
田恬:“好。”
钟步离:“要我帮忙吗?”
赵阑:“不用,老钟你撤吧,你不是明早还有事儿嘛。”
钟步离便对田恬和李姐说:“刚刚没说完,五一去我那儿摘枇杷,空了我们拉群商量。回见。”
“再见。”
田恬扶着程季彦坐在后排,陈师开车又稳又快,半个多小时到了程季彦家楼下。程季彦全程很沉默,田恬喊了他两声,他才迷茫地看向田恬。
“到你家了,先下车,我扶你上去。”
“你是谁?眼熟。”
田恬没想到他居然对自己有印象,解释道:“我是赵阑的朋友,我们在苏总办公室见过。”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戳中了程季彦的神经,他忽然痛苦地闭上眼,但是闭眼也没能阻止泪水悄然溢出。
田恬在犹豫,要不要下车等一会儿。陈师已经下去了,在路边站着打电话。
田恬还没想清楚,程季彦忽然开了口:“哦是那天。我记得那天。我突然去办公室找他,他答应和我一起吃晚餐。”
田恬轻轻“嗯”了一声,那时程季彦听起来很开心的。
“可是吃完晚餐,他突然说想谈谈。”程季彦没往下说,田恬已经猜到他们谈的什么。程季彦现在的痛苦,一如一年多以前的田恬。安文甫也是同一套话术,“田恬,我想和你谈谈。”当时他们在一个特俗的古镇旅游。
古镇都那样,酒吧、咖啡、特产、花里胡哨的围巾帽子,但因为和安文甫一起旅游,田恬看什么都觉得特有意思,他那两天超级开心,不亦乐乎。回去前一天晚上,安文甫靠在客栈的床头,态度冷淡地坐了一会儿,突然说:“田恬,我想和你谈谈。我们分手吧。”
他爱上了他们金融公司的高管。田恬偷偷去看过那个人,那人和自己彻头彻尾不同,一点相似都没有。他与安文甫之间,一直是他追求,他主动,他是跟脚狗,他觉得舔一点也没什么,他们彼此相爱,这是属于他们二人的相处模式。
但安文甫的下一任与他截然不同。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那一刻田恬觉得自己特别特别失败,特别特别悲哀。所以他觉得真的无法回头了。
第17章 油腻的职场文化!
田恬陪着程季彦沉默地坐了十来分钟,直到后方一辆汽车打起刺目的远光灯。陈师快步走到后面那辆车去,田恬眯了眯眼,回头去看,是苏聿容的车,A77777。
陈师跟着苏聿容走到奔驰边上,田恬也赶紧下车,两个人打了一个照面。苏聿容明显愣了一下,“我以为是赵阑送他回来的。”
田恬:“我们今晚上在一起喝酒,他送朋友回家,我送送程先生。”
苏聿容来了,程季彦似乎清醒了一点,田恬看见他从车门上拿了一瓶矿泉水,仰着头大口大口往嘴里灌。
田恬想了下,从外套里摸出一盒薄荷糖,弯腰从车窗递给他:“程先生,吃点薄荷糖,能舒服点。”程季彦沉默地接过去,吃了两粒。
据田恬猜测,程季彦是怕喝了酒又吐过,会让苏聿容觉得味道不好闻,所以才拼命灌水。一个人卑微地爱着另一个人的细节,他都经历过,他都懂。
苏聿容看着田恬,沉默了几秒,说了个“谢谢”,然后叫程季彦:“下车,我送你回家。”
程季彦打开车门下来,直起身的时候晃了一下,田恬眼疾手快扶住他,苏聿容也拉住了他另一边胳膊。目光却落在了田恬的手上。
那只手正扶着程季彦,田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手背大拇指下方,“XH”纹身已经完全显色。纹身贴效果特别好,跟文上去的一样,色彩鲜明,图案清晰。
田恬下意识撤开了手,揣进外套兜里,反正苏聿容已经扶着程季彦。
“苏总,那我先走了。再见。”
苏聿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只手,但他没问什么,只说:“好,陈师送你回去。”
苏聿容口气是不容质疑的,但这次田恬更加坚持,他现在不想再上这辆车。说不清楚,觉得心里不舒服,也许是因为里面程季彦残留下来的哀怨气息太重。那是他自己已经完全摆脱掉的怨念、委屈、挫败。
田恬走了一段路,打了个滴滴回家。一路上胡思乱想,眼睛盯着街景,却没有把任何东西看进脑子里。到地方下了车才发现输错了地址,回了爸妈的房子这边。
已经夜里一点过,酒精让他脚底轻浮,他决定今晚就住这里。走到楼道忽然想起来,他并没有带家里的钥匙。父母一定早就睡了,不可能敲门吵醒他们。
田恬叹了口气,还是得打个车回公寓。正在这时,他听到楼上传来“咔嗒”一声开门的轻响,接着是小狗“稀里呼噜”的轻微动静,它似乎在门口徘徊寻找,有点困惑。
是田妹,田恬怕她在深夜里吠叫,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去。
“田妹,是我。你没听错,是我回来了。”田妹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嗓子里呼呼噜噜。
“你以后还是少开门啦,万一真的听错了怎么办?你以为你还年轻啊?”
“不过谢谢你啊,你哥困了,很想回家。”
田恬轻手轻脚进了屋,轻轻关上门,准备上楼回房间。父母的屋门忽然开了,老田摸黑走出来,听到动静,轻声问:“田妹?你在干什么?”
田恬轻声答:“爸,是我。在附近玩儿呢,回家睡觉。”
“哦,几点了?”
“一点半。你回去接着睡,我轻点儿。”
老田走近了一些,在黑暗中打量着儿子,过一会儿说:“轻点重点都无所谓,老年人觉浅,轻也得醒、重也得醒。喝酒了?要吃东西要喝水你自己去厨房弄。”
田恬:“我洗洗就睡了。不饿,没事儿你放心。”
老田像是半梦半醒的,意识还在困觉,他东拉西扯地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对你一直很放心。要是成个家就好了,成个家搭个伴,日子更好过。”
没说几句,朱丽珍也从房间里出来,“快睡吧,大半夜聊什么,天亮再聊。”说着进了厕所。
老田:“没事儿,你妈老起夜,一晚上起四回。上去吧。”
田恬说:“那你俩分房间睡吧,一个觉轻一个起夜,这么着相互打搅。”
老田说:“分什么分,睡了一辈子了。”
田恬上楼的时候,看到父母并着肩回房的背影。那一刻,他忽然就原谅了全世界。
他想起来,从小到大,朱丽珍一切许愿的机会,拜佛求神也好、看见烟花也好、她的生日也好,她总是许同一个愿望:希望田恬健康成长、幸福快乐。一切谈及未来和理想的话题,他自己也许会说出很多不同的想法和宏伟的梦想,但老田都会加一个最终的注脚:我们只希望你快乐。
他们说,不管是什么活法,说到底都是为了快乐。这是父母对他唯一的期待,他们用二三十年的诚念向天祷告,希望他感到快乐。他不该为了点儿破感情一直难受,那也太辜负老田和朱丽珍了。他要努力让自己快乐。
睡之前他打开微信,拉黑安文甫,想了想,干脆直接删除,还有电话、QQ。虽然田恬早就不留恋他了,但之前基于礼貌,并没有处理他的联系方式,他每个节假日发来的祝福依然会影响自己的心情。
以后就当从没认识过这个人,以后把眼光拓宽一点,学会欣赏别的类型。
第二天是周天,田恬在父母家睡到十一点才起,睡得神清气爽。起了床觉得不做几组高强训练都对不起此刻的状态。他把健身垫铺到露台上,把平板架起来,打开软件跟练。小区绿化带种的树子经过这么多年,已经攀升到四楼露台,伸手似乎都能碰到树杈间的鸟窝。那是一株黄角兰,开花的时候非常好闻。
练了半个小时,田恬汗流浃背,通体舒畅。他妈在楼梯里喊他准备吃午饭。
“好!洗个澡就下来!”
吃饭的时候,朱丽珍反复打量儿子,困惑地问:“我怎么看着你像是瘦了?老田,你看呢?”
老田吃小炒肉吃得喷香,看了田恬两眼,说:“嗯好像是。多吃点儿,你妈做的小炒肉好香!”
田恬丢下碗跑去上了秤,还真掉了四斤。“妈你牛啊,瘦四斤都能看出来。”
老田:“那是,你妈买了一辈子猪肉。”
田恬给自己盛了一大碗饭,敲着饭碗说:“老田,说我是猪你能撇清关系吗?伤敌一千自损一千。”
“你属猪的,本来就是小猪。”
“那我妹是狗,我还是一只小狗呢。”
朱丽珍又问他为什么瘦了,是不是工作太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