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说全别人的名字,只说一个“程”,表现出许多暧昧的意思。
李姐看不上有“瑕疵”的男人,管他是苏聿容还是天王老子。田恬甚至怀疑她每天深夜,都会狞笑着编撰男德班教材,参考“七出之条”,编个“八滚之条”,合称“七出八滚”又名《离婚法》。
李姐一说“程”,田恬就懂赵阑为什么阴阳怪气了€€€€为程季彦抱不平。
一提到程季彦,田恬脑子里划过很多个念头,凭他的智商并不能理清楚,但他十分确定没有一个念头是关于“退让”。事到如今,田恬知道自己是退不了了,说不准又要在苏聿容身上碰个头破血流,但他被打散的勇气好像又全部恢复了原位,不怕有一天会碰死在这块青石阶上。
“程行长最近还好吗?”
找赵阑他们几个同学喝了好几次酒,听说状态不好在接受治疗,还打算辞职不干了出国旅居。
李姐是听赵阑说过的,但她偏说:“我不知道。不过苏总应该知道吧?”
“拉黑了,没联系,不关心。”
李姐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她又瞄了眼田恬,发现他没有任何反应。
田恬牵着苏奉峦走进家门,这时候田恬已经忘了自己哄苏奉峦的话,但苏奉峦显然记了一路。
€€€€“外婆!”
田恬:……
“外婆!告诉你个小秘密!其实我是你外婆!”
田恬:啥?脑袋嗡嗡的。
大家都懵了,朱丽珍也懵了,她甚至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兴奋不已的田妹……开始在脑海中搜索古今中外有没有小狗修炼成精、幻化成人、报恩生子的先例?
田恬慌忙绕到朱丽珍身边,附耳低声解释了几句。朱丽珍恍然,她低身把苏奉峦抱到膝上,稀罕地又看又摸又叹。
苏奉峦:“外婆?”
“哎,乖宝贝。”
外婆好慈祥,苏奉峦好高兴,他在朱丽珍腿上手舞足蹈,用清清朗朗的童声念起儿歌:“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夸我是好宝宝,糖一包来果一包……”之前他很讨厌这首儿歌的,现在突然喜欢上了。
最后一句李确也加入了进去:“还有饼儿还有糕!”
童声二重唱实在可爱,“哎哎哎,真好,好宝宝好宝宝!外婆有饼也有糕……”苏奉峦念一句,朱丽珍附和一句,稀罕极了。
田恬看着,忍不住微笑心酸,忽然有很多遥远的记忆涌上心头,他也是这么小,父母的膝头就是整个世界。那时朱丽珍和老田还风华正茂、年轻意气,怎么突然妈妈就老了?就到了当外婆的岁数?不敢想。
苏聿容也站在门口看着,却觉得眼前这场景又温馨又尴尬€€€€他早已不适应任何肉麻的亲情,在他的记忆里,家庭关系就是成员之间互享法定权利、互负法定义务,清楚有界限,各人管好各人的事,有问题坐下来商量解决、形同开会。这并没有什么问题,是他们太肉麻了,看来田恬有时候说话很肉麻也是事出有因。
朱丽珍连饭也不想做了,高高兴兴带着两个孩子吃饼吃糕,李姐拉着赵阑一起给老田帮手做菜。
田恬看苏聿容站门口,神态怔怔的,便招呼他:“去露台抽支烟?”
“嗯。”
这是苏聿容第二次来,上次没上过二楼。田恬指着一扇门说:“这是我房间。”说着拧开门让他参观€€€€也没什么可参观的,里面拥挤而普通。就是路过了,想给他看一眼。
和田恬公寓差不多的样子,那边像高中生,这边像小学生。
“你房间好香。”
田恬笑道:“不是。你过来。”
二楼没别人,田恬便牵着苏聿容的手,牵着他走到露台上,“看,是黄角兰开花了。”
从楼下绿化带长上来的黄角兰枝繁叶茂,中间点缀着许多小指大小的白花,极其芬芳。
说是上来抽烟的,上来他就忘了,开始摘花,他把T恤拉起来兜花,摘了一大捧。
“走,去我房间。”
田恬把房间的空调打开,让苏聿容随便坐,他去找了针线来穿花。
“这是做什么?”
“穿起来带身上,老香了。”
苏聿容疏懒地倒在田恬的床上,闭着眼假寐。阳光透过老式窗户晒进来,晒到苏聿容的头发、额头和一只手臂,这使他的身体一半明媚、一半阴郁,像个少年。
三十岁的人早已学会手动调和明媚与阴郁,使自己变成水泥的灰,再成为高大建筑体的一部分。
这小小窗户又趁他放松防备时,施展熵减的魔法。“灰”被拆解€€€€亮的归于亮的,暗的归于暗的。
偶尔,他也不想做条灰色的人。
他寐了一会儿,虚虚睁开眼,看向一旁穿花的田恬,小书桌比床更贴近窗户,他完全沐浴在阳光里,穿得很专注。
“哎哟!”他忽然轻声痛呼。
苏聿容立马坐起来,“怎么了?扎手了?我看看。”
田恬皱着眉把手指头递过去,苏聿容左看右看都没找到针眼,疑惑地问:“扎哪儿了?”
田恬眉头松开,笑嘻嘻地说:“你管他扎哪儿了,含进嘴里吸就完了,电视剧不都是这样演的。”
原来是假的,真是肉麻没冤枉他。苏聿容把他手丢开,“你没洗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田恬扫一眼苏聿容周身,找不到能挂黄角兰的地方,他想了想,穿了一串留出很长的线,招招手:“头靠过来。”
“挂哪儿?”苏聿容依言靠近。
田恬坐椅子上,转向他,伸手把白棉线绕过他脖子,在后脖颈打了个结。一簇馥郁芳香的小白花便悬在苏聿容胸口上,田恬把它塞进他宽松的T恤里,它从布料里微微透出个轮廓。
细细的白棉线是没有办法全部藏住的,露了一部分在外面,看起来和苏聿容非常不搭。田恬看着那棉线忍不住笑着自嘲:“在你收过的花里面,这是不是最寒酸的?”
苏聿容隔着T恤摸了下那一簇小白花,说:“在我收过的花里面,它是最贴着心的。”
田恬想说什么,忽然老田在楼梯口喊:“田恬?下来拿下快递!”
“来了!”田恬把穿好的花一捧,同苏聿容下了楼。
他们这个低层老房子没有电梯,每次有比较重的快递老田和朱丽珍都不愿意去菜鸟驿站拿,田恬在的时候就使唤田恬。
田恬把花拿给李确和苏奉峦,“去,分给你妈和你外婆。”
苏奉峦仰着头问:“那可以分一个给外公吗?”
田恬:“……小子你动作真快啊,这么一会儿,外公也搞到了。”
赵阑正在门边挂端午草药,是李姐买来的,有艾草、菖蒲、石榴花,拿利剑似的菖蒲叶捆扎成一束,味道清苦幽香,挂起来可以驱蚊虫,还寓意着招百福、驱晦气。
他正好听到田恬的话,皱着眉、压着声音恶狠狠地说:“哼,装什么装,难道不是你悄悄教的?好手段,拿小孩当工具人。我可真瞧不上。”
李确在一旁哄他:“赵叔叔,别生气了,你不生气,我就答应叫你爸爸。”
赵阑:“……”
“我可真瞧不上。”田恬摇着头出门了。
走了几步,发现苏聿容跟着他,“你在家吹空调,我自己去拿。”
苏聿容摇头:“不想看赵阑装腔作势。”
穿过小区,到驿站拿到快递,确实好大一箱东西,还挺沉,不知道装的什么。田恬正要抬起来,苏聿容说:“我来拿。”
田恬:“我来拿。”
苏聿容:“我拿。”
田恬:“我拿,干体力活是我的爱好。”
苏聿容:“听不懂话?我拿。”
两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就在菜鸟门口争快递,引得周围人侧目。田恬是永远争不赢苏聿容的,他说:“好吧好吧,你拿。”
苏聿容把箱子抬起来,看到了上面的寄件人姓名。他把箱子往田恬身上一推,“自己拿。”转身走了。
田恬:?
全程偷看帅哥的驿站小妹儿:???
田恬赶紧抬着箱子跟上,“怎么了?热着了?吃不吃冰棍?喝不喝冷饮?”
看来不用,因为苏聿容看过来的眼神就是冰棍、就是冷饮,大夏天吃上一记就能凉到直肠。
“你和钟步离还没断?他还给你父母寄东西,你们关系真不错。”
田恬看了眼快递单,还真是钟步离寄给老田的,他想了想,明白了。
前阵子收了钟步离很多水果,田恬送了不少到父母这边,所以快到端午,朱丽珍提醒他:“给你那个送水果的朋友,小钟,寄点我包的粽子吧。你把地址给我,我从这边直接寄走。”
老田这个人,对快递的理解还停留在若干年前邮政局的时代,总觉得寄个东西不填邮政编码、不填真实姓名、不填完整地址,就一定会寄掉。田恬不止一次叫他取个艺名来收发快递,比如李姐叫“琉璃樱雪魅洛鸢”,虽然每次帮她拿快递,看到这个名字都想打她。
但老田不听,还是认真写上大名,寄件地址具体到了门牌号,还用信纸写上“敬赠田恬挚友钟步离先生”,塞信封里,随粽子一起寄过去。
钟步离收到后,很容易就猜到是田恬长辈寄的,顺着地址又寄了箱东西回礼。
穿行在小区星星点点的树荫底下,田恬对苏聿容说:“什么断不断的,我跟他什么都没有,普通朋友。他那个人就是太客气,又爱显大方。”
苏聿容没吭声,兀自径直朝前面走,他记性倒好,走过的路一遍就记住了,一个人在前三拐两拐就不见了。
第46章 爸爸我们在学习!
田恬满头大汗把大箱子搬上楼时,苏聿容已经坐沙发上开始泡茶了。老田坐他对面。此时做饭的接力棒已经彻底交到了赵阑和李姐手上€€€€朱丽珍专心带两娃、老田严肃看泡茶。
表情真挺严肃的,给苏聿容科普他那套茶具的文化底蕴。听得田恬满头黑线:住口吧老田,人家家里的底蕴是能当得起“墨香狼毫”这种表字的啊,你那茶具再埋一百年也没有底蕴好吗。
无论老田吹什么,苏聿容都接得住,化牛逼为一种更高级的牛逼。但老田的茶具毕竟非常有限,苏聿容只能用一只家用不锈钢烧水壶表演茶艺。田恬放下箱子走过去欣赏。
茶泡好,苏聿容给老田倒了一杯,茶汤嫩黄清凉,香气袅袅。田恬口干舌燥,用眼神向苏聿容讨要,结果他不理他。
“如何?”
“好茶!”
田恬:……你俩装够了吗。
老田品了五六杯,忽然觉得不对,“这不是我的茶叶吧??”
田恬服了,指着一旁明前龙井的包装盒说:“是苏总带来的吧。”
苏聿容:“一点薄礼。”
老田拿起茶叶盒子看了下,顺带看了看苏聿容带来的另外几个盒子,眉头跳了又跳……
他看了田恬一眼,想说什么,到底不好说出口。
正好一旁两个孩子吵着要拆快递,朱丽珍拿了小刀把钟步离的快递打开,面上一张便签,写着“敬赠田恬亲长”,七七八八放了满满一箱农副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