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蚀摸了摸下巴, 喃喃一句“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 就把地上的跛脚宫人丢回了床上, 连睡姿都模仿成他刚进门时的样子, 随后半推开一扇窗户，让屋内的气味散掉，边悄然离开了这间下人房。
床上的三面间谍不知过了多久，才腾地坐起身，感觉到外面晨光熹微，他不由自主地冒出冷汗，手脚僵硬地去翻藏在附近的罐子，确认蛊王一切安好，才稍稍舒了口气：“还好，还好……”
他一边疑惑自己怎么突然睡死过去，一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被他捧在手心的蛊王，不由得奇怪道：“今日的蛊王怎么这么安静，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
而这个时候，姜蚀已经从大狗的怀里把小狗狗抢救出来，并拎着满身都是大狗口水的脏兮兮的小奶狗回到寝宫。
内殿的徐云竹始终保持警惕，见来人是姜蚀后，才缓缓放下一颗心。
姜蚀一见到他，就很顺手地把那只蔫头耷脑的小狗狗丢向徐云竹：“今晚辛苦小白了，帮它洗个澡吧。”
徐云竹低头看了眼，只见小狗狗一身白毛凌乱，眼里光芒近乎消散，满脸写着生无可恋，好似没有灵魂的木偶。
“呜……”小狗狗大脑僵木，来来回回只有几个念头，除了“我不干净了”就是“我不做人了”，非常幽怨非常难过。
半夜叫水并不会让宫里人感到怀疑，反而更加印证了“皇上与徐云竹感情甚笃”这点，送水进来的人甚至都不敢往内殿多看两眼，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见的画面。
徐云竹认命地挽起袖子，坐在桶边给小狗狗洗澡，小狗狗全程都很安静，不闹腾，显然被之前的经历打击得不轻，最多就是在被揉得不自在的时候哼哼两声。
“它这是怎么了……”徐云竹终于没忍住好奇问。
姜蚀望了眼试图把自己的脑袋埋进水里的小狗狗，忍着笑意，正色道：“为了东济国的未来，含泪牺牲了自己。”
别人是认贼作父，赵乐水可是认犬作母，这牺牲可真是不小。
“先不提这个了，我已经知晓了兴王那些密信的内容，并且对那跛脚宫人的身份有所猜测。”姜蚀把自己在行宫所见到的一切都告诉了徐云竹，重点除了那个土司王子外，又深深地看了徐云竹一眼，“信上也写了左相的弱点，就是你。”
在兴王赵烘手下的调查里，左相善于浑水摸鱼，十分沉得住气，看似滑不留手，实际上却是一个很注重家人的人。
对于徐云竹入宫一事，左相看起来很是无奈，在外人眼中，就是对皇权的不敢撼动，只能将委屈不甘都咽进自己肚子里，可若有机会反扑，他绝对不会放弃将自己的儿子救出来。
而这，也是姜蚀在看见徐云竹后，突然冒出来的一个想法。
徐云竹连忙站起身，微微低下头，替自己的父亲解释道：“父亲纵然对我这个儿子失望，也绝对不会背叛东济，也不会背叛皇上的！”
“朕知道，朕就是临时想到一件事，说不定你们父子可以作为诱饵，将兴王钓上来，给他来个人赃并获。”姜蚀抬手按了按，让徐云竹放心，表示自己并没有怀疑他们徐家人。
徐云竹心下稍安，又回头琢磨起姜蚀的话，眼中骤然有了决断之色，重新对姜蚀微微颔首：“此事可行，我们父子二人必不负所望，完成皇上交代的事！”
“嗯，具体细节等天亮以后再说。”姜蚀指了指已经开始在桶里玩水的小狗狗，笑了笑道，“你先解决它，我饿了，要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提到吃东西，徐云竹的眼角不由一抽，掀开眼皮，果然看见姜蚀熟门熟路地拉开床头柜，抓起一把零食咔嚓咔嚓地啃。
“汪呜！”
小狗狗的两只爪子扒在木桶边缘，略显羡慕地看着姜蚀。
徐云竹心道“果然如此”，同时失笑地将小狗狗抓回来，用皂角替它揉开打结的毛发，从头到脚将小狗狗搓了个遍，连私密部位都没放过。
小狗狗顾不得沉浸在绝望的情绪中，在他的大手中扭来扭去，最后甚至不小心在挣扎中泼了徐云竹一身的水。
“汪，汪汪汪！”
赵乐水现在要是人形，恐怕脸上身上早就红成了煮熟的虾子，太羞耻了。
姜蚀则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人一狗“戏水”的画面，翻出被子底下藏着的烤鸡烤鸭，继续吭哧吭哧地嚼嚼，连骨头都没放过，只留下一叠不能吃的油纸。
*
折腾一晚上，姜蚀伸了个懒腰，靠在床边打了个呵欠。
他忽然又想到一事，拨弄了下正躺在被子上，被洗得香香软软的小奶狗：“喂，醒醒！”
“汪啾！”赵乐水仿佛被他吓到了般，一下从美梦中惊醒，白团子炸成一个球，四肢紧紧扒住了被子，一脸如临大敌的表情。
姜蚀拍拍它的脑袋：“没事没事，不是什么大事，你别紧张哈。”
你这么一说，朕就更紧张了好不好……小狗狗睁着一双憨厚的下垂眼，依旧没有放下警惕地盯着姜蚀。
姜蚀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距离早朝还有一段时间，而徐云竹已经在外间睡下了，隔着屏风，只要姜蚀压低嗓音，就不怕会被他听见。
姜蚀清了清嗓音，低声对小狗狗道：“我想南下去找李榛，他带的人手不多，深入土司部落恐怕会遇到不小的麻烦，所以需要你的魂魄尽快恢复，早日回归本体。”
小狗狗一脸迷茫地看着他。
姜蚀：“你现在魂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赵乐水歪了歪头，朝他汪了一声，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变成什么样了，他现在只是一只狗啊，做事全凭本能，哪里能感知自己的魂魄有什么变化。
小狗狗又茫然又心虚地吐了吐舌头，他如今正沉浸在与徐云竹亲密相处的氛围中，不是很想脱离这只狗狗的身体。
这说起来很有些不负责任，赵乐水也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除非他再也不想要“赵乐水”这个身份，让姜蚀完全掌控自己的人生，代替自己成为东济国的主人。
但他也很清楚，这样是不行的，他迟早有一天会重新回到那个位置上，去背负自己应当背负的一切。
只是赵乐水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他已经不是中毒之前那个眼里只有徐云竹的恋爱脑小皇帝了，在参与到姜蚀的暗探计划中时，他就做好了忍辱负重的打算，并且真的忍耐住了来自大狗热情的“全身水洗”。
小狗狗的喉咙里发出不甘不愿的咕噜声，以示自己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会乖乖按照姜蚀的安排走。
“呜……”‘要是被云竹发现了我们的不同怎么办？’
姜蚀探出一只手，放在小狗狗的脑门上，边感应赵乐水的魂体，边道：“发现又能怎样，他又不是对你没有了解，就当是你‘本性难移’，又变回了从前的性格。”
“汪，汪嗷……”‘可是，可是，我没有你那么厉害，也不懂那些农具呀，在云竹、大臣和皇叔们面前穿帮了怎么办！’
“放心，如果真的遇到你答不上来的内容，徐云竹多半不会揭穿你，而是会为你打掩护，帮你应付其他人的。”姜蚀轻声道。
“唔？”‘为什么？’
姜蚀朝屏风那边看了一眼，心想，因为我都把线索放到他眼皮底下了，他要是这都看不出来小皇帝和我的区别，那他就称不上东都有名的神童，更不可能几个月就从料理小白晋升为御膳房大总管的程度。
€€€€以徐云竹的脑子，他应该早就能发现小狗狗的表现对应赵乐水，而姜蚀则是另外一个他不了解的人。况且古代早有“离魂症”“附身”的说法，他稍微一想，也能推测出如今占据着赵乐水身体的并非赵乐水本人。
不过，由于赵乐水对姜蚀表现出来的亲近与信赖，以及姜蚀自身展露的单纯无害，让徐云竹对姜蚀也没太大的警惕心，顶多是觉得他吃得太多，上辈子疑似是个饿死鬼，而不会察觉到更深层次的问题。
比如赵乐水是真的中了毒，差点就死了。
姜蚀凝视着小狗狗的眼睛，半开玩笑道：“也许，徐云竹比你想象的要在乎你。”
赵乐水魂体的脸颊腾地红了一片。
时间不多了，姜蚀趁着外面的宫人才刚醒来，抓紧时间对赵乐水道：“我准备这两天就让你回归本体，然后你配合徐云竹父子抓住兴王的把柄，最好趁着各地藩王都还没走，在众目睽睽之下揭露他的阴谋，并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你能办到吗？”
“……”这，这么艰巨的任务，真的要交给我？！朕能办到吗，朕好慌啊！赵乐水眼睛都瞪直了。
姜蚀严肃脸道：“办不到你也要去办，唯有你在都城内拖住他们，我才有机会去兴王封地，咱俩必须双线并行，同时采取行动！”
赵乐水眼中的慌张脆弱逐渐凝固，并缓慢地转变为坚定。
“汪汪！”‘好的！我都听你的！’
与小狗狗达成一致后，外头的宫人也推开门扉，鱼贯而入，将早朝需要的服饰一一捧了进来，而姜蚀也就没再跟赵乐水沟通。
等到小狗狗跳下床铺，跑向屏风后的徐云竹，姜蚀这才敛眸低笑，又在识海内对系统404说：“小皇帝的事情搞定了，接下来咱们是不是该好好交流一下了？”
系统404假装镇定地疑惑出声：【什么？】
装，还装！
姜蚀哼了哼：“你故意引我去找那跛脚宫人，是为了让我吃掉那只蛊虫，让我对土司部落里的邪祟感兴趣吧？
“联系之前混沌、穷奇跟我说可以利用任务缓解腹中饥饿的话，我怀疑你暗地里奉了谁命令，有意让我利用这些异世界的邪恶堕落之力满足食欲！
“是谁？五方天庭，还是……我爹？”
作者有话说：
404：我现在好方啊！
第148章 昏君的自我修养（17）
系统404沉默了好半天, 才讪讪地答道：
【是的，是您的父亲炎帝陛下暗中吩咐小的这么做，但是他对您并没有恶意！他只是……只是……希望您能利用任务之便, 在满足口腹之欲的同时, 也能在万界生灵处积攒善缘，说不定能稍稍改变您的命格。】
炎帝为这小儿子可算是操碎了心, 在404“出厂”前, 特地让公输班给它植入了这么一条命令, 并让它隐晦地引导姜蚀做一些有利苍生的事。
当然，有些事情, 就算404不去引导, 姜蚀也会发自本心地去做。
他作为“圣人暗面”所需背负的“负面状态”, 是时刻忍受饥饿的痛苦，是身体层面而非心灵层面的，本身并不携带疯狂、阴暗、嗜血、扭曲、狂暴等性格, 加上家里人教得好，小殿下一出生就懂得什么是爱，是被家人的爱环绕着长大的。
这点上, 姜蚀可比其他三凶要好太多太多了。
自从万界推出了这个新星计划，炎帝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姜蚀, 觉得此事大有可为！
当了千万年的天庭之主, 炎帝陛下的考虑肯定比其他三凶要深刻, 混沌和穷奇想到能让姜蚀利用任务垫垫肚子，缓解饥饿；而炎帝则从根本上考量, 姜蚀的确是本源世界的“圣人暗面”, 可他还是有一定希望, 成为异界的“圣人”啊！
炎帝不需要姜蚀拿到什么名次, 也不需要他成为人气主播，甚至活动最后许诺的仙职，在他眼里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姜蚀能借此机会，摆脱吃不饱饭的状态。
这也的确很符合炎帝想要让天下苍生都能填饱肚子的理想了，哪怕只剩下姜蚀一个还饿着肚子，他也要试图去拯救。
可他成圣的代价，就是自身血脉必须承受饥饿的痛苦。
这明明应该是个悖论，可如今却有了希望。
【怕你不高兴，陛下没让我告诉你。】404的声音显得有些心虚，机械音中透着微弱的轻颤，还有为不可见的讨好，【殿下，你不会生陛下的气吧？】
姜蚀的确是不知道他爹的这重考量，起初他只以为是他爹对自己不放心，怕他跟其他三凶“学坏”了，不是专注让人断子绝孙三百年，就是阴谋挑动异世界杀戮战争。
原来，原来他爹竟然是想让他也成圣吗？
姜蚀一时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虽然他不像混沌那么咸鱼吧，可姜蚀也知道自己多半是不可能达到他爹那般成就的，自己并没有神农氏那样高尚的品格，也没有拯救天下生灵那般崇高的理想，不符合成圣的条件，这点自我认知还是有的。
不过，在条件允许下，让老父亲安安心，让他觉得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还是能办到的。
何况姜蚀到了任务世界，也从没委屈过自己。
想清楚后，姜蚀心情一下轻松了不少，他低低笑了一声，突然揶揄了404一句：“难怪，我说你一开始怎么张口陛下，闭口陛下的，原来你是个小间谍呀！”
系统404默然片刻，然后在他的识海刷起了“双膝跪地求原谅”的表情包。
*
揭穿404的秘密之后，姜蚀行事愈发没了顾忌，提溜起小奶狗每天就是一顿操练，上山种树，下水栽苗，务必让小皇帝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魂体锻炼得凝凝实实，足以承受抽离与强塞进身体的痛楚。
“汪汪汪！”‘你这个魔鬼！’
暴露本性的饕餮好凶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