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临渊当时不明白这句话的分量,只知他父亲在虎牢关鏖战三月,硬是守住了陇西最后一道关卡。
而那三月落下的伤,也成了多年之后夺走他性命的旧疾。
方临渊很多年都不掉眼泪了,却也知道人前落泪多少会有些局促。
见着黎柘失态,他体贴地没有多说,偏了偏头,没有去看他手忙脚乱擦眼泪的模样。
黎柘擦去了那滴泪,许久才勉强说出一句话来:“多谢侯爷。”
他这句谢说得极其郑重,方临渊朝他笑了笑,没多说,只安慰地拍了拍黎柘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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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他们不远处的山神庙里,积年的灰尘落在彩色的山神塑像之上,将油彩遮掩得斑驳而阴沉。
庙里的灯早熄了多年,窗上的明纸被风化得破损,使得阳光破碎地漏进来,在阴暗覆尘的庙堂中照出星星点点的光影。
端站在神像前的人,浑身上下却纤尘不染。他裙裾逶迤而下,珠玉光芒熠熠,身形微转过来,便是一副媚骨天成却冰冷锋利的容颜。
油彩斑驳的神像之前,宛如占山为王的狐鬼。
而站在他面前、姿态恭敬的那个,一身簇红圆领官袍,赫然是当朝新贵、如今隐约可有中书侍郎桑知辛当年势头的吏部侍郎元鸿朗。
“五殿下,您吩咐的寄往南边的信件已经送出去了。”他说道。“只是如今江南大乱……这局面,可还在您掌控当中?”
他面前的赵€€没有说话。
元鸿朗其人,是他三年前亲手提拔的落魄官吏,背景清白,却因招惹了桑知辛手下的人,被发落刁难几乎翻不过身。
他将此人推到鸿佑帝面前,成功让他接手了窦怀仁丢掉的官职,又在此后几年借他的手,一步步蚕食去了窦怀仁在朝中的势力。
此人对他死心塌地,脑子也比窦怀仁聪明的多,不过片刻沉默,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殿下定自有计划。”元鸿朗低头道。“接下来有什么安排,殿下只管吩咐即可。”
赵€€手里不止他一条线,元鸿朗很清楚。
自然了,一边是自诩清流却大肆结党、排除异己的桑知辛,一边是多年来唯一入朝、又有母家庇护的三皇子,不得圣心、又是女子之身的五殿下要在这其中斩出一条路来,只靠他一人是做不到的。
元鸿朗明白自己不可多嘴。
只听赵€€淡淡嗯了一声,说道:“有事要做我仍会递消息,别的不必你管。”
“是。”元鸿朗应声。
却听赵€€顿了顿,继而说道:“倒是还有个人。”
“殿下请讲。”
“秦国公。”赵€€说道。“此人向来油滑,我会派人找来他的把柄,你让他主动投诚。”
“是。”元鸿朗也曾为赵€€做过这样的事,于他而言算是得心应手。
“投名状,让他儿子来给。”便听赵€€接着说道。
“殿下已有考量了吗?”元鸿朗问道。
只见赵€€微一点头,缓缓说道。
“给到十六卫将军手里,掏空他的荷包,捐到玉门关去。”
“殿下的意思是……”
窗外的树影在风中微微摇曳,光影流转间映照在了山神像的眼睛上,当即显出几分妖异诡谲的气息。
仿佛神像显灵,又仿佛一瞬间,被狐鬼上了身。
那狐鬼淡笑着开了口。
“这是他的买命钱。”
作者有话说:
方临渊:感谢王世子慷慨解囊!
王昶:谢就不必了……你能先让你夫人把顶我背上的刀拿开吗?
第42章
李承安他们意外地赚了个盆满钵满。
即便有那位不知名姓的朱员外豪掷万两, 也架不住曲江池清明盛会上人数之多,赔率到头来还是被拉到了将近一赔三。
李承安洋洋得意地揣了一袖子赚来的银票,大手一挥, 便要请这帮属下夜里去惠风楼吃酒。
“副都指挥使, 您合该请将军去吃酒才是。”众人喜滋滋地回到卫戍司时, 有人笑着说道。“您今日这银子,可都是将军赚来的呢!”
李承安抬腿踹了他一脚。
“惠风楼是什么地方?敢领着将军去, 怕不怕公主殿下剥下你的皮来?”
那人哎呦了一声,直揉自己被踹痛了的大腿根:“将军才来几天,您就跟他学会了这无影脚了……”
一众人正笑闹着, 门口便传来了方临渊的声音。
“在这儿站着干什么, 不是说了去校场集合?”
几人回过头去, 便见方临渊单手提着佩刀, 抬腿跨过了卫戍司的门槛。入了夜,四下里灯火通明,他衣摆飘飞, 腰上悬着的那枚玉雕簪花当即晃出一片清辉。
众人皆笑着迎了上来。
“副指挥使今日赢了大钱,说是要请我们一道去惠风楼吃酒呢!”有人笑着说道。
方临渊抬眼睨了李承安一眼:“你什么时候学会了赌钱?”
“什么赌钱呀,赌马球!”李承安当即反驳道。“这可是朝廷准许的, 又不是我瞎玩。”
“噢,赢了多少?”方临渊对这个不大感兴趣, 一边径直朝校场走去,一边随口问道。
只见李承安显摆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叠厚厚的银票。
这倒教方临渊有些意外, 脚步微微顿了顿, 看向他。
“赢这么多?”他问道。
“全身上下的钱全押进去了, 押的您赢。”只见李承安嘿嘿一笑。“怎么样, 够义气吗?”
方临渊让他这样缠着, 敷衍地点了点头。
他鞍前马后地跟在方临渊身边,模样活像方临渊在虎牢关时养的那只马犬。可那只马犬不大爱嚷嚷,不像李承安这么吵。
旁边的卫兵附和道:“是了!今日除了那位朱员外,就副指挥使赢得最多了!”
“朱员外?”方临渊问道。
“是啊!”说到这个人,周遭的众人声音都昂扬了几分,兴致勃勃地跟方临渊说道。“他押您整整押了一万两,若不是他在,赔率能涨到一赔十好几呢!”
这回,连方临渊的眼睛都微微睁圆了。
“多少?”他问道。
“一万两呐!!”旁侧的十六卫道。“怕是您在边关时的旧交吧?这样大的手笔,不知是天竺来的珠宝商人,还是西域来卖香料的。”
可方临渊从来不认识什么富商,更别提是姓朱的。况且这样赌个马球都能押一万两银子的,怕是遍天下都没有几个。
“不认识。”方临渊如实说道。
也说不定是哪位豪掷千金的富家公子,拿了家里的银子出来挥霍呢。幸而他赢了,若是这些钱全赔了进去,不知那人回家之后要怎样交代。
方临渊没太将这人放在心上。倒是这帮十六卫对这人感兴趣得很,你一言我一语的,那个豪掷万两的富商,已经快要让他们说成了流落在外的皇家子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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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卫戍司诸事完毕,方临渊便将那群一门心思要去惠风楼喝酒的十六卫们放走了。
待去马厩里牵走流火,天色已然全黑了下来。
十六卫戍司门前掌起了灯,他刚出马厩,就看见了一个身影,站在门前的灯下,穿着织锦的飞鱼服。
李承安等人正好从门前经过,一眼便看见了他。
“林子濯?”他面上笑容尽收,神色也变得不善。
他本就不喜欢锦衣卫那帮狼犬似的到处咬人的家伙,经过上一回绿绮楼中的冲突,他对林子濯印象更差。
这会儿见他单枪匹马地站在卫戍司门前,李承安更是警觉,当即领着几人逼近上去。
“这儿不是你们锦衣卫衙门吧?”他问道。“你在这干什么?”
却见林子濯淡淡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我不是找你。”他说。
“管你找谁,这儿是我们十六卫的地盘,你不上报,谁也见不到。”李承安语气凶狠道。
林子濯便不再说话了。
似是笃定了这人来者不善,李承安双手在胸前一环,愈发咄咄逼人。
“李承安。”
可不等他出声,身后便传来了方临渊的声音。
众人纷纷回头,便见方临渊牵着流火从里头走出来。李承安一眼便看见了他微微拧起的眉头,这会儿正不悦地看着他,一看就是嫌弃他惹事。
李承安讪讪地站到了一边,将林子濯面前的位置留给了方临渊。
林子濯率先朝方临渊抱了拳:“方将军。”
方临渊朝他回了一礼,继而侧目对李承安说:“不是要去吃酒?再在这儿耽搁,惠风楼怕是要没位置了。”
李承安讪讪地哦了一声,带着一众属下灰溜溜地告辞了。
当真跟他那只马犬一模一样,一会儿拽不住就蹦着要去咬人。
方临渊抬手按了按眉心,看向林子濯:“抱歉啊。你来卫戍司是有什么事吗?若要见谁,我带你进去。”
便见林子濯摇了摇头,继而朝着他又行一礼,郑重道:“我今日唐突前来,特是来向将军您道谢的。”
“道谢?”方临渊一顿。
“多谢那日将军指点迷津,才能让我等快速了结了案子。”林子濯说道。
原是那日绿绮楼的事,方临渊有些意外。
“你查出来了?”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