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换下了女装 第79章

他险些没有忍住。

便是当日寒冬腊月里时候,他第一次醉酒后遇见赵瑾,都是忍住了的。

寒风凛冽,池水冰冷,他被赵瑾推进池塘之中,按在泥泞中的手攥地死紧,攥得手心里溢出的血都渗进了泥里。

他盯着池中枯败的莲叶,死死压抑住了杀死赵瑾的冲动。

即便那时,池水那么冷,池底的泥浆厚重又粘稠,像是地狱中能将人裹入无间的恶鬼。

只要他站起身来,只要他伸出手去,只要将赵瑾的头按进去,他就会像他眼前枯槁的莲藕残枝一般,再不会发出半点声息。

可当日他管住了自己疯狂挣扎着想要杀人的手,昨日,却不由自主地开了口。

幸而,他心口翻涌着的话,全都掩进了对吴兴海的指责中。

并非因为他强大的自制与本能,而是在他对上方临渊双眼的刹那,他害怕了。

他怕自己唐突,惊飞那只停在他无尽的、黑暗而污浊的荒原之上的、唯一一只鸟雀。

赵€€一时沉在了方临渊笑盈盈的眼里,直到方临渊开口,才猛地回过神来。

“都还好吗?”方临渊意有所指地问道,垂在床沿上的那只手悠闲而愉悦地晃了晃。

赵€€一顿,继而点了点头。

不知怎的,方临渊一这样看他,他便只觉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似感到渴,又似酥麻,像是有轻巧的猫儿在爬,却又像是有匿在暗处的狼蛛,幽绿的眼睛虎视眈眈。

他又想起昨日吴兴海说的话了。

什么情爱……

分明是世所不存在的幻象,却从他污浊的心口中生出了嫩芽。

这种感觉热烈而阴暗,让他感到惶恐、自卑,不敢让对方发现分毫。

片刻,他躯壳里压抑着的惊涛骇浪,终于小心地、笨拙地露出了些许和风细雨的端倪。

“今日做了你喜欢的赤豆菱粉粥。”他看着方临渊,说道。

他只觉自己愚蠢,半天憋出一句话,也只是邀请对方用早膳。

但方临渊却浑然不觉,一听见有好粥,便伸了脖颈自花窗探进来,直朝他桌上看,一双眼睛明亮又澄澈,像是日光初照时粼粼闪光的海面。

“呀,还有糖酥酪,杏仁佛手?”方临渊眼睛一亮。“那馄饨是什么馅儿?”

赵€€一早上神思不属,食不知味,哪里知道馄饨是什么味道。

他一顿,看向那碗馄饨。

便见窗外的方临渊已经猛吸了两下鼻子,说道:“嗯,虾仁冬瓜的。”

赵€€又看向他。

一时间,他一双眼睛像是被人引住了绳索的狗,没目的似的跟着跑来跑去,殷勤又滑稽。

便见方临渊向他嘿嘿一笑,说道:“来不及吃了,眼看着就要耽误点卯的时辰了。晚上吃什么?我看王公公刚才带了活鱼回去,是有奶汁鱼片吗?”

“你想吃?”赵€€问他。

便见方临渊面上露出了两分赧然,趴在窗上笑了一声:“王公公那道菜做得天下一绝。”

赵€€一双眼里却只剩下了他此时的笑模样,闻言只随着本能点头,答道:“晚上就做。”

只是他耳边,只剩下吹过方临渊周身之后,抵达他身侧的那阵温热柔软的风了。

已经顾不上分辨方临渊想吃的是天上的游龙,还是他赵€€的血骨。

只晓得点头。

便见方临渊当即笑起,说道:“那我晚上再来!”

说完,他隔着窗朝赵€€挥了挥手,算是道别,便将手上拎着的佩刀一提,转身走了。

赵€€终于得以收一收目光,找回两分自己魂魄与肉身的控制权。

他本该觉得放松,毕竟他生来最厌恶的便是失控带来的飘忽感。

但是€€€€他竟觉得有些冷,许是窗前吹来的风凉了下来。

又或许不是风凉,只是骤然之间少了什么。

下一刻,衣袍簌簌声又轻轻响起。

赵€€抬头,便见方临渊又回到了窗前,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头。

“€€€€那个糖酥酪,能给我拿一个吗?”

又一阵柔软的热风吹进了窗来。

€€€€

方临渊心满意足地叼着赵€€递出的糖酥酪去了衙门。

奶汁鱼片他如愿吃到了,不过那之后几日,他都忙得没机会再回府用饭。

确如林子濯所言,没过两日,朝中就开始拿人了。

锦衣卫与大理寺的审理很快就有了结果。东厂从冯翰学等人口中抠出了太多的信息,不过短短几日,便有不少官员受到了牵扯,被带入诏狱之中。

大宣于官员贪墨之事的律法向来严苛,受审的官员若要判罚,那些人一半以上都是要抄家流放的。

而其中,也不乏有罪至斩首灭族者。

五月十五这夜,有一个官员赶在被捉拿的诏书下达之前得到了风声,携家眷子女潜逃了。

他自城西而逃,不知是走水路还是陆路,逃走一个来时辰后锦衣卫才得了消息。

林子濯当即给方临渊发去了急信。

他手下的锦衣卫已兵分几路,分别自出城的几条道路追击而去。但他手下一时人手不够,恐那户官员会走水路逃跑,便拜托方临渊率十六卫人马,去乘船去运河上追缉潜逃的官员。

方临渊得到消息,分毫没作犹豫,当即领了前来通报的锦衣卫并一队十六卫精锐,自城西码头上了官船。

船舶林子濯已经替他备好了,锦衣卫的船只,入水之后行速极快,皆是用作追敌缉凶的好船。

方临渊当即领人上了船,将十六卫与随行的锦衣卫分列在四艘船上,便随即命令开船。

这夜极其晴朗,又是十五,夜空中高悬了一轮圆月,在运河上映出了碎金一般的倒影。

方临渊虽镇守边关多年,但于水路调遣之上也有涉猎,仅是追缉一辆在逃民船,于他而言不算困难。

四条官船在他的调遣之下入了水。他翻开林子濯递来的线报,按照上头所述的可疑船只布开阵来,有条不紊地入了运河当中。

按照他的阵列,船上各布五人放哨巡视,所过之处,运河上丝毫的风声都会入他们眼中,当即便可作出反应。

而方临渊则上了正中那只视野范围最广的船上。

宽可数十丈的的运河波涛宽阔。如今已是深夜,水面两侧皆静静停泊着商船。

唯独有几艘灯火通明的画舫,在河面上宛若夜空中稀疏亮起的星子一般,远远便可听见靡靡的歌声。

待船行起,两岸的灯火渐渐远了。方临渊立在船头上,与各艘航船之上€€望的锦衣卫一起,静静扫视着宽广的河面。

按照林子濯递来的线报,他们轻装简行,只逃走了七八个人,想必用的是极不惹眼的小船。现下趁着夜色,他们绝不会点灯,这样宽广的江面之上,需极其留神,才能找到他们的踪迹。

方临渊立在船头静默不言,没一会儿,跟随而来的李承安凑到了一旁,探头探脑地往前看去。

“这江上黑漆漆的一片,您在这里能看到什么?”他问道。

方临渊的目光分毫没有分给他,只静静注视着江面:“船影。”

李承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但这样辽阔的江面,是白日里百舸千帆并列而过的大河。

此时他们行到了河流中间,两边的灯火都快要看不到了。唯独翻涌的水面,连波涛都是黑沉的,哪里看得见船舶的影子?

李承安看向方临渊:“我怎么看不到?”

……问的什么呆话。

方临渊头都没回,一脚踹了过去。

“所以在找。”他面无表情。

“哎呦!”李承安让他踹了个趔趄,险些跌下水去。

“将军,您还来真的!”他身形一晃,连忙扶住了前头的桅杆,回头对方临渊急道。“我不会水,你若把我踹河里去了,淹死我怎么办?”

方临渊不为所动。

“吵死了。”他说。“再嚷嚷,我就再补一脚,保证你能下水。”

李承安讷讷地不说话了。

他脑子机灵,就是素日里话比谁都多,总吵得方临渊头痛。江面上涛声本来就大,方临渊需静心凝神,便顾不上搭理他。

不过幸好,他向来会看眼色。

方临渊话音落后,他便连忙闭上了嘴,跟在方临渊身边学他的样子,也四下里伸头去看。

周遭便只剩下官船破开波涛的声音,以及不远处画舫之上传来的丝竹之声。

就在这时,一道极其细微的残影撞进了方临渊眼中。

似乎是个小船的影子,方临渊看不分明。

但在那一瞬间,他看见那道原本向前而去的黑影,正在掉头,朝着运河西侧的方向靠拢而去。

方临渊瞳孔一缩,扯起船上的铜哨短促地吹了一声。

只一道黑影尚不算可疑,但那黑影的方向,分明是发现了他们,向旁侧停泊的船只靠拢,试图躲藏进去的。

这样的夜里,江面上船都没有几条,如此而行,十有八九就是逃犯!

船上的船工们皆是效命于锦衣卫的,与寻常船夫截然不同,一听得方临渊的哨声,便当即加快了行速。

“西侧江面,甲与乙队注意!”方临渊扬声命令道。

甲队与乙队正是西侧的两艘船只。运河的水流南北而行,横贯行进的船只速度会慢下不少,他们追缉而去,很快便可以赶在那艘船藏到河岸之前找到他们。

果然,几息之后,最西侧的甲船上传来了一道短促的铜哨声。

那是发现目标的意思。

方临渊也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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