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方才真情实意的急切却全消散了个干净,演都很难再演出来。
“圣命在上, 我这些日赶不回去,你便替我带个口信给长嫂吧。”他只好垂下眼睫, 一边将那封信收下, 一边说道。
“据说殿下身边的那个宫女从前是太医院的女官, 医术了得, 有她照应在侧, 殿下想必不会有大碍。”
那侍从点头应是,有些迟疑地看向方临渊:“侯爷,那您……”
是了,他多少有些冷静过头了。
可他又不是赵€€,生来几幅皮子,哪里能即兴演得出那样传神啊!
方临渊别无他法,顿了顿,又补充道:“陛下这回的御旨十分紧要,我无法分心。府上的事务,你记得让岁朝多替长嫂上心着些,公主的病情也勤问一问,若有什么状况,尽快来告诉我。”
他将冷静归功于自己的公务,侍从这才了然地点头应了是,确认方临渊再没别的话要说之后,便行礼告辞了。
眼看着侍从的马匹逆着仪仗渐渐远去,方临渊转头,又看向了赵€€的马车。
他似乎已经跟小厮说完话,这会儿车帘已经放了下来。
唯独一辆摇摇晃晃的车马,身后跟着几辆车乘和望不见尽头的运粮车队,一路铺到了晨光熠熠的路尽头。
这人真是……
稍有些低落地睡了一路的方临渊,像是忽然胸口握了只猫似的,暖绒绒地压得他心口直跳。
他盯着那马车看了两眼,一把放下了帘幔。
自作主张,还瞒天过海。方临渊心想。
可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起来,与明亮的一双眼睛交相辉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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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北走,外头的秋风也愈发凉了。
经过蓟北麦穗滚滚的成片麦田,便上了去充州的官道。自蓟州再往北去,山脉渐渐起伏,地形也愈发崎岖起来。
山岭南侧皆植被丰沛,北边便是光秃秃的山岭,越往北走,山上的树木也就越稀疏,车窗外的风沙也渐渐大了起来。
这个季节,正是充州与兖州风沙肆虐的时候。
秋风裹挟了沙粒,落在脸上时粗粝而沉重的,像是风都化成了实体。
而山路上的风,比别处的都要大些。
天色将晚时,他们正好行在南北而行的山路上。两山交汇之处,正是秋季风沙最盛的风口。
山风裹挟着细碎的沙砾,在窗外呼啸地吹着,吹得马车的门窗都细细作响。天色将晚,衡飞章还专程停下车马,来请示方临渊是否要歇脚。
帘幔打起时,方临渊看见了马车下的衡飞章。
三十来岁的年纪,面容生得清秀干净,唇上蓄着胡须,被风吹得哆哆嗦嗦地飘起来。
风太大了,将他发冠里的发丝都吹乱了些,袍袖翻飞起来直往脸上糊。他一边费劲地按下鼓起的袖子,一边在风里努力地与方临渊说话,一张脸都皱了起来。
“将军,咱们要停下来休整吗?”他大声说道。
方临渊抬头看了一眼前路与周遭,摇了摇头。
“没有遮蔽风沙的地方,停不得。”他说道。“大人,先向前行吧,再有个十几里路,该就能到最近的驿站了。”
衡飞章费劲地点了点头,朝方临渊拱手之后,费劲地顶着风沙飞快地跑回到了车上。
方临渊打着帘幔,抬起头来,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天色。
漫天的黄沙之后,是阴沉地几乎能滴下水来的天空,暗红色的。这样的情状,自是无法再赶路了,只盼他们赶到驿站的时候不会下雨。
却不料,没走出多久,便有豆大的雨点被风吹着,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秋雨寒潮,最是袭人。
前后都是山岭,他们没法停下,只得冒雨向前赶。裹着雨点的疾风吹得马车呼呼作响,寒冷的水汽透过马车的缝隙,直往骨头里钻。
猝不及防的一场大雨,便是方临渊都感觉到了其中湿冷的寒意。
他推开了车窗。
刚打起帘来,方临渊便被裹着沙砾的风雨吹得皱起眉来。
他费尽地朝外看去。
马车里的状况尚且不好,更何况骑马行在外头的仪仗。那些侍从和兵马的衣袍盔甲都被淋得透湿,却还要逆着冰冷的风雨,费尽地策马向前走。
方临渊皱着眉心,又朝后看了一眼。
有官府的仪仗在侧,商贾们的车马并不能逾制,因此都不大,模样也很简陋。
只见行在最前方的赵€€的马车,已经被风吹得发出框架吱呀的声响,窗子被吹得哗哗地鼓动,在风雨中哐哐地撞击着窗棂。
方临渊没来由地感到心下一紧。
可是他们的队伍眼下离驿站还有两三里远。
一阵疾风吹来,裹挟着马车的帘幔猛地向空中吹去。方临渊连忙将其扯回,一把关住了窗子。
他坐到了回车厢里。
却不知怎的,风雨隔绝在外,方临渊竟有种坐卧难安之感,心脏像是悬在了哪儿一般,四周都没有着落。
是了,这样的天气,那些侍从与兵将没有车马遮蔽,在这样的风雨天行军,他却安坐在马车里。
这着实极不应该。
但却不知为何,他这样想着,眼前浮现起的,却是赵€€那辆风雨飘摇的马车。
他素来体弱,之前在江上吹些冷风都会不住地咳嗽,如何耐得住这样凛冽的风雨?
想到这儿,方临渊愈发坐不住了。
隔着窗子,他又往后看了几眼。
许是因为他知道赵€€此番北上,都是为了全他的忠义吧。若非那日赵€€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暗中帮他,若非他跟赵€€说自己想要伸手管兖州的事,赵€€想必也不必做这些……
方临渊心里乱七八糟的,直到天色渐晚之际,仪仗在官道旁边的驿站前停了下来。
这驿站看起来并不算大,与他们浩浩荡荡的队伍相比显得很简陋狭小。但方圆数十里都是耕田和农庄,要到最近的城镇歇脚,还需再走一两个时辰的路程。
这是数十里之内唯一可容纳他们过夜之处了。
仪仗一停,便当即有驿官打着伞出来迎接。
有驿馆的随从到马车前来递伞,衡飞章也匆匆下了车来,迎到了方临渊的车前。
方临渊却只摆了摆手,自己跳下了马车。
“先让弟兄们下马,将马牵去后院拴好,就快进屋去避雨吧。”他对衡飞章说道。
衡飞章点头应是,方临渊又转头去看驿官:“麻烦大人准备好干燥的衣服和卧房,再派人烧好热水来。若兵马受寒病倒,只怕要耽搁之后的行程了。”
驿官连连应是,又伸出伞来要接方临渊。
其实这样大的风里,伞的用处已经没有多少了。
“不必。”方临渊将伞推回给他,说道。“我没事。”
说着,他微微一顿,转头看向了身后商队的车马。
“倒是运送钱粮的那几位员外,还请大人多加照顾。”只听方临渊说。“他们还运送着粮食,万不可受潮淋雨。”
驿官连连答应下来,看向方临渊的眼神也不由多了几分钦佩。
这位将军当真是先人后己啊!便是马匹和粮食都照顾到了,自己却还淋在风雨之中呢。
而方临渊却对他的钦佩浑然不觉。
他被众人簇拥着进了驿馆,又回了好几次头。
正好看见赵€€下车。
有侍从替他打伞,但风雨交加,马车的门扉刚刚打开,雨点便纷纷落在了他身上。
他抬手,握拳的指节在唇边抵了抵,似乎在忍着什么。
下一刻,驿馆的墙壁隔绝住了方临渊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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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只怕是又病了。
有方临渊的嘱托和驿站官吏的悉心安排,随从的士兵们很快便换好了干燥的衣衫,下楼在驿馆的厅堂里热热闹闹地坐满了。
驿馆中烧起了取暖的柴火,热腾腾的饭菜都端上了桌子。方临渊还特出了银钱,给他们一桌添上了一坛温热的黄酒,淋雨之后暖身驱寒,是再好不过的佳品。
他的照应和关切,这些士兵与随从全都看在眼里,不由都很感动。
旁边的衡飞章也不由得夸赞道:“将军当真爱兵如子,下官实在自愧不不如。”
方临渊笑着摇了摇头,目光时不时地往门外看一眼。
“那几位员外还没进来?”眼见着驿馆外头空空荡荡,方临渊问道。
衡飞章也没注意这些,闻言抬头向窗外看去:“似是没看到他们,不知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驿馆的大门被推开。
只见驿官一边收伞,一边狼狈地往里头跑,身上的官服硬是湿漉漉地被淋湿了大半,眼看着都在往下滴水。
“大人,这是怎么了?”衡飞章连忙站起身问道。
便见那驿官将伞递给旁侧的侍从,众目睽睽之下狼狈得有些不好意思,抹了把脸,朝着方临渊他们笑道。
“让将军和衡大人见笑了。外头雨实在太大,几位员外还要整备粮食上的雨布,下官就带人去给他们开了后院的门……”
赵€€病着,却还没进来!
方临渊当即站起了身,朝门外走去。
周遭众人一惊,身后的衡飞章连忙叫住他:“将军,您去哪里……”
方临渊脚步一顿,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
他微一定神,回过身来道:“……我去看看粮草。你们辛苦一天,先用饭吧,不必跟来。”
说着,他一把拿起了立在墙边的油纸伞,推门出了驿馆。
方临渊不让跟,身后这些人一时也不敢擅动,只眼睁睁地看着方临渊打起伞进了雨幕之中,继而面面相觑。
片刻,驿官不由得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