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临渊点了点头,犹豫片刻,还是说道:“我进去看看情况。”
士兵自不会阻拦,恭敬地替他开了门,又要入内去替他点灯。
方临渊摆了摆手,说道:“朱公子今日为我受伤,他既在休息,就不要打扰他。”
士兵连忙应是。
于是,只有方临渊一人入了帐中,漆黑一片,他只点起了床榻附近的一盏灯火,恰能模糊地看见赵€€的模样。
他躺在床榻上睡着,面上却仍压着金兽面具。
方临渊轻手轻脚地趴在了他的床榻边。
真是奇怪。
他心乱如麻了一晚上,却偏在这会儿,在看见赵€€安静地睡着、身上血腥气淡得快要闻不到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平静了下来。
纷乱一片的思绪,此时只剩下赵€€平缓安静的呼吸声了。
方临渊的心也跟着变得安静了,趴在床榻上,静静地看着赵€€睡着的模样。
这人也真傻……天下哪有人会用身体帮别人挡箭的?只有话本子里的人才会这样做。
方临渊看着他,目光渐渐从他受伤的肩窝,到他起伏的胸膛,再到他微微发白的、薄却柔软的嘴唇上。
方临渊不知为何,目光触到那里时,竟忽然有些紧张。只一眼,就不敢再看,匆匆将目光挪到了他冰冷的兽面上。
睡着还戴着它,怕是不舒服吧?
眼看着周围再没有别人,方临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那兽面摘了下来。
也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忽然从他耳边响起。
“怎么了?”
是赵€€的嗓音,却吓了方临渊一跳。
他手下一哆嗦,那兽面当即掉落下来,眼看着便要砸在赵€€的脸上。
方临渊急匆匆地去接。
可他本就是跪趴在床边的,猛地一起身,竟在床沿上重重一撞,身下重心不稳,猛地向前扑去。
竟一头撞进了个坚韧紧实的怀抱里。
作者有话说:
赵€€:血条虽然不够厚,但是残血能秀你们十个。
方临渊:你受伤了!
赵€€:……(沉默收刀)(委屈巴巴地看向方临渊)(乖巧点头)
第85章
坚硬, 紧实,隐约的桂花香气缭绕在周遭,像是盘结的蛛丝, 有种柔软却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方临渊在床沿上撞的那一下很重, 但他却全然感觉不到痛。
只在感官全部被放大麻痹后的混沌之中, 他听见了黄金兽面锵然落地的声音。
方临渊怔怔地抬起头来。
便见昏暗的光线之下,赵€€垂眼看着他。柔软的发丝垂落到他颊边, 整个空间里唯一的一星火光,在他的眼里跳跃着。
下一刻,一只轻且冰凉的手落在了他的腰际, 轻轻地按在了那儿。
方临渊浑身都僵住了。
像是有冰冷的蛇游走着盘桓在那儿, 嘶嘶的吐息穿透了皮肉, 直钻进了他的骨骼、以及比骨骼与四肢百骸更深的地方。
接着, 他耳边响起了赵€€的声音。
“当心些。”只听他这要说着,按在他腰上的手向下压了压。“撞到这里了吗?疼不疼?”
似乎是撞在了那里,但方临渊浑身都动弹不得了。
他看着赵€€, 眼见着赵€€的眉心微微一蹙,目光向下落去。
他看向的正是方临渊刚才撞在床沿上的腰间。
可那目光也是吐信的毒蛇,从他的脸上一路游走着下移, 贴着他的皮肉与肌肤,一路盘桓而下……
方临渊惊得险些弹起来。
他猛地从赵€€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可蛇行的痕迹在他身上留下的毒素似乎不是轻易便可解的,以至于他对身体的操控竟笨拙了不少, 动作也显得尤其慌乱狼狈。
他站起身, 转头看向赵€€。
他并没有伸手阻拦他, 这会儿静静抬起眼睛, 身体仍维持着半坐起的姿态, 原本按在他腰上的那只手也仍停在半空,修长入竹节的手指微微蜷起。
好端端的一只手,怎么会像蛇呢。
方临渊一时间像是从画迹里挣脱而出的书生,分不清幻境和现实了。
却在对上赵€€那双眼时,他猛地惊醒。
他在干什么呢!一惊一乍地险些摔倒,赵€€伸手扶住了他,还在关心他是否受伤。
他却……却……
这样奇怪。
方临渊胸腔里的心脏咚咚直跳,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边胸腔起伏着喘息,一边道:“你还好吗,有没有压到你的伤口?”
只见赵€€微微一顿,继而摇了摇头。
“我没事。”他说着,一边推起自己身后的枕头,一边撑着坐起身,说道。“吓到你了?”
方临渊连忙上前去扶他:“没有,我是怕……”
说到这儿,他微微停住了。
他怕什么呢?都跟赵€€认识这样久了,赵€€刚才的举动也没有任何要伤害他的意思。
是他自己,浑身僵硬得动弹不得,连皮肤都是麻的。
方临渊片刻说不出话来,眼看着赵€€起身坐定。
赵€€虽说受了伤,但肢体却仍很有力,稳稳地撑着他自己便坐起了身来,在背后的枕头上靠住。
“才从牢里回来?”只见赵€€定定看了他片刻,接着将话题转移到了另一边。“情况如何?”
“刚才你捉拿领头的那人时,我便觉察到了不对。”说到这儿,方临渊的脑袋终于清楚了一些。
眼看着赵€€点了头,他便接着说道。
“我安顿好他们之后,就去试探了江华清。果不其然,这些人是江华清替人养的,想必今日的行动,也是江华清擅自做的决定,为他自己保命用的。”
“你猜得很对。”赵€€点头道。
“但我还是有一事不明白。”说到这儿,方临渊皱了皱眉,道。
“什么?”
“擅养死士于官员来说,是诛九族的死罪,他竟敢帮人去做,定然那人是有保住他性命的本事,他所做的事,定然于那人而言是极要紧的。”方临渊说道。
“可是,不过几十个人而已,大费周章地养在兖州,是要做什么?”
赵€€沉默片刻,开了口。
“你还记得京中那些扮作胡匪的汉人,是往哪里逃吗?”
方临渊看着赵€€的眼神微微一愣。
片刻,他嘴唇动了动,许久没能说得出话来。
……兖州。
那些杀手逃跑的方向,就是兖州。
€€€€
第二日一早,方临渊又去了监牢里。
从商贾府中查到的证据太多,以至于衡飞章一夜没睡,一大早便将它们全都整理了出来。
买卖粮草、操控粮价,官商勾结,包括漏缴税额,这些罪名全都能给谭暨与江华清坐实了,不再有审讯的必要。
方临渊去见的是昨夜的那个杀手首领。
他的肩部与腿部都受了伤,并不算重,经由军医包扎之后已经没有大碍了。
方临渊去提审他时,他被捆缚在牢中,嘴被堵得严严实实。
牢里的狱卒都知道他是死士,于是严阵以待,生怕他会自尽。
方临渊在牢门外坐下,示意狱卒给他松绑时,狱卒还有些犹豫:“这……将军,若是他轻生咬舌……”
方临渊却只看着那人,冲着他笑了笑,继续说道:“没事,我知道他不会。”
狱卒闻言,便也没再坚持,按照方临渊所言替他松绑,接着又在方临渊的命令之下退了出去。
监牢中便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自尽?”
那人腿上受了伤,站不起来,就这么坐在牢房中,抬头看向方临渊。
方临渊倒直言不讳:“你第一回 就没有死成,以后就难有勇气再死了。”
那人看着方临渊,片刻没有说话。
方临渊知道自己猜得没错。
他笑了笑,说道:“我早知道你不是死士。”
那人眼中隐约露出惊讶的神色。
“你怎么知道?”他问道。
“我还知道,你的那些兄弟做得不错,在京中放火之后,动静都闹到皇上面前了。”
那人当即睁圆了眼睛,盯着方临渊看了半天,才终于找回声音似的,沙哑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还知道他们至今没回来呢。”方临渊说。“你想不想知道,他们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