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后,圣洁的山花露出了爪牙,撕去了“她”的伪装,露出原本那番阴狠而毒辣的模样。
此后为什么就变了呢?
许是他渐渐发觉,柔软的花朵是无法在群魔环伺的深渊里生长的。他寸寸生出自保的鳞片与獠牙,长出鬼怪的姿容,但实则层层阴云之下,仍是他数年前看见的那一朵花。
仍是坚韧、温柔而心向光亮的,唯一的变化,只有“她”成了“他”。
他似乎……多年之后,又重新喜欢上了同一个人。
他许久没有出声。
跟在旁边的李承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眼看着他半天不说话,坐在马上像是被抽去了半边魂魄似的,李承安吓了一跳。
总不至于是因为戏文吧?他们将军也不是这么多愁善感的人,为了戏词里两个阴差阳错成亲的女子,心生戚戚了?
……两个女子啊!即便多愁善感,他们将军也没道理会共情吧!
“……将军?”他试探着叫了方临渊一声。
却见方临渊面无表情地看向他,那双眼睛里的情绪,似乎远超对一对女子的同情。
“您还好吧?”李承安吓傻了。
只见方临渊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他现在心下很乱,的确不知道该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方临渊:我靠,坏了!
第97章
他们今日是往北城门前, 迎接高丽来的使臣李闵顺。
李闵顺是当今高丽国王的第七子,如今不过二十五岁。作为宠妃所生的皇子,李闵顺朝堂上的建树虽不如他几个兄长, 却极得国王宠爱。
这回, 大宣皇帝五十整寿, 国王特派了李闵顺前来,也是存了让他这位宠儿在大宣陛下面前露一露脸的心思。
毕竟高丽西临大宣, 北侧却有一段国土与草原接壤。那些草原部族虽不比突厥凶悍,却绝非善类,这些年若无大宣庇佑, 高丽早被他们抢得骨头都不剩了。
因此, 高丽世代对大宣称臣, 凡高丽的朝廷更迭、王室纷争, 都要上报大宣之后,才敢作下论断。
高丽国王派李闵顺来,就是为着这个。
据说国王这位老来子自幼蛮横跋扈, 仗着父皇的宠爱没少在高丽惹下事端,他那几位兄长更是将他视为眼中钉,只恨不能拔除。
高丽国王原本没放在眼里。
但随他年岁渐大, 手中权柄也渐渐流失,眼看着年长的几个儿子斗得你死我活, 渐渐地也开始为他这个掌上之宝谋划出路。
而最好的出路,就是大宣。
大宣皇帝如今春秋鼎盛, 不愁没有年岁。他进献厚礼, 又派这儿子亲自前来拜寿, 为的便是让他讨得大宣皇帝欢心之后, 无论朝中再有什么纷争, 那几个兄长也会忌惮于大宣而留他一条富贵王爷的后路。
父母之爱子,实在深沉至此。
方临渊不再说话,李承安便也没再打扰他。仪仗一路行出城外,列阵立好之后,便静等着高丽的使臣抵达。
临近正午之际,高丽的使团队伍浩浩荡荡地进入了他们的视线当中。
有了前两次迎接使团的经验,十六卫的卫兵们驾轻就熟,自如地完成了迎接使臣的仪礼之后,便熟练地分列两排,等着护送使臣以及他们的贺礼入城了。
可是,使团队伍停在面前,却见为首的那位高丽七皇子迟迟不动,反倒停在原地,上下打量了方临渊一番。
“方临渊将军。”他的汉语有些蹩脚,却也勉强称得上流畅。“久仰大名。”
方临渊心里正乱着,哪有心思理他。
被对方叫到了名字,方临渊微微抬眼,便对上了一双意味深长、不怀好意的小眼睛。
李闵顺一双眼生得小,上眼皮还有些厚,便让他复杂而满怀挑衅的眼神没什么发挥空间,因此不那么显眼。
只见他微微扬着下巴,笑容不善,紧紧盯着方临渊,似在等着他的下文。
但方临渊哪有什么下文呢?
他现在一双眼睛并一整颗心都被赵€€那双桃花似的眼眸占满了,一时间私情占据了上峰,使他罕见地在执守之时心不在焉。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姿容夺目、高挑英朗的年轻将军之淡淡看了李闵顺一眼,便露出了个淡而显得慵懒的笑容,像是一柄凡人不配令其出窍的宝剑。
只见他策着马,礼数周全地调转过方向来,一边让出主路、摆出“请”的手势,一边开口笑道:“您过誉了。殿下请吧,皇上与其他诸位使臣早闻您今日入京,已经在宫中久候。”
李闵顺的小眼睛微微睁圆了。
他……他竟然就这么无视了他的挑衅?
凡人不会读心,他自然不知道,方临渊这会儿心乱如麻。
他一会儿在想,自己的心思被赵€€发觉的话,赵€€只怕会心生厌恶,一会儿又想,若有朝一日赵€€真登临大宝,只怕他与群臣跪在阶下时,都与旁人心思截然不同。
……太苦涩了。
方临渊接连两次因赵€€而品尝到了情爱的苦果,一时难以自拔。
他自然也没看到,李闵顺一双快要冒出火来的眼睛。
嚣张,真是太嚣张了!
四年之前,李闵顺曾随父来过一次上京城。
那一年,他亲眼看见了年方十五、恰逢孝期的赵€€,一眼万年。
此后高丽的什么女人,都再比不得那一身素淡、却艳若桃李的绝色少女。
为此,他四年都未曾娶妻。即便他那十一二房妾室中,不乏身份高贵的高丽贵族,但是他妻子的位置,却一直都是留给那个人的。
可是,他终于等到她出了孝期,却没想到,不等他前来提亲,她竟已经嫁为人妇了!
李闵顺咬碎了一口牙,苦等了数月,就是为了今日与那个娶走了他心上之人的小子一较高下的!
结果这人……
他竟直接无视了他!
€€€€
在高丽众星捧月的李闵顺怒意上头,早忘记了自己前来大宣的真实目的。
他低下头去,对着身侧随行的一众侍从使了个眼色。
早在高丽便狗仗人势、鱼肉一方的那群侍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于是,刚进上京城中,李闵顺便佯作对上京繁华的街市很感兴趣,命手下的侍从替他去买街上的小玩意。
侍从们一拥而上,却三言两语便与路边的摊贩争执起来。
他们口中叽里咕噜的全说得高丽话,没吵几句便大闹起来,当街掀翻了街上的摊子。
临街的小摊一个连着一个,他们一群人蜂拥而上,当即将一片摊市都推得乱七八糟。
繁华的街市当即乱成一团。
李闵顺满意地看向方临渊。
怎么样?他的属下不懂汉话,与摊主发生误会合情合理。但这个方临渊不过是大宣皇帝的一条狗,今天出了乱子,大宣皇帝绝不可能不惩罚他。
李闵顺志得意满的看着方临渊,眼看着他回过头来,一对英朗的眉头当即锁了起来。
发怒吧。李闵顺心想。只要此刻发怒,那就是他这条狗对他们使臣不敬。
他抱起胳膊来,抢在方临渊之前一步,慢吞吞地说道:“这些狗崽子,怎么让他们买点东西都办不好?实在对不起,将军,大宣的话太难说了,他们都听不明白……”
却不料,不等方临渊开口,方临渊旁边的那个年轻军官便已然怒喝一声,翻身跳下马去。
“你们干什么呢!”
金甲红缨的小将,浑然不顾什么仪仗礼节一般,将骏马在原处一丢,便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扯过了为首那个比划着要与摊主动手的高丽侍从。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李承安。
上京纨绔什么没见过?这样的小打小闹在他眼中,塞牙缝都算不上。
他力气比那侍从大多了,一把便将他提了起来。
李闵顺的眼睛都瞪圆了。
他急匆匆地正要开口,却听见旁侧已然传来了一道清朗而平稳的声音。
“李承安。”
他转过头去,便见开口的那人,正是那个面色冷肃的方将军。
€€€€
那群高丽侍从拙劣的演技,根本没逃过方临渊的眼睛。
刚入京城,便蓄意闹事,这个小国派来的使臣,看来是个被宠得不分轻重的皇子。
只是他此举的目的是什么?
方临渊的目光淡淡扫过旁边的李闵顺。
接着,他单手提着缰绳,策马走到了他们面前。
“不得无礼。”他淡淡对李承安说道。
李承安闻言,目光凶狠地狠剜了手里那人一眼,才将他朝前猛地一丢,几乎甩在了地上。
那人当即瑟缩在原处,像是被叼住了喉管的野兔一般,不敢再动。
方临渊接着偏头看向李闵顺。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今天的事情,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大宣的颜面在此,两国之间的合盟也在此。今日不将此事了结,那么便是横了一块硬骨在两国之间,必定后患无穷。
“殿下的侍从不懂汉语,情有可原。”他对李闵顺说道。“但京中卫戍令有条律,无故损毁京中庶民财物的,需照价赔偿。”
赔钱?
他都这样当面打了方临渊的脸,他不仅不生气,反而还让他赔钱?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