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换下了女装 第174章

赛罕。

她如今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即便是雍容繁复的宫装,也能隐约看得出她腹部微微隆起的形状。

赛罕抬头看向鸿佑帝。

她对上的,便是一双冷漠的、审视的、落在她腹部的眼睛。

他像在看个待价而沽的物品,也像在审视等待搏杀的敌人。

饶是狼都不怕的突厥女人,也在那样的注视下,微微一颤。

她向后膝行着退了半步,第一时间竟是在孩子的父亲面前,用手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鸿佑帝眼神一暗。

接着,他收回目光,越过赛罕,朝着寝宫之外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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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宫里许多年都没住过人了。

多年无人涉足的古老宫禁,便连最后一丝生人气息都消失了。

沉默的宫墙与萧索的枯木之中,唯独剩下的,是伫立千百年的皇权与威仪高笼于青天之上的、沉重而不可违抗的威压。

鸿佑帝不喜欢这里,仁厚的君王也不会轻易将人关在这儿。他即位多年至今,进到这里的,总共也不过两个人。

他的两位皇后。

第一位是他父皇指派给他的。丞相嫡女,身份高贵,又生了一副过人的头脑和比男人还张狂的胆气,隐姓埋名地偷偷科举,生在金殿之上演了一出《女驸马》。

他父皇欣赏这样的女人,可是他,最讨厌这样的人。

他自幼就是在这样的人中间长大的。

他是他父皇唯一的嫡子,自幼被立为太子悉心栽培。王权更迭、兄弟阋墙的戏码,他只在话本里见过。

若在寻常人家,他也算得上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五六岁开蒙的年纪能识文断字,十一二岁能跟着学堂读四书五经。

可他不在寻常人家。

教他认字的是当年名动天下的状元,为他授课的是翰林院群英荟萃的学士。满天下的英才都在他的身边,连伺候的太监都是人中龙凤。

满堂的珠玉,愈发衬托得他愚不可及。

他父皇对他费尽了心血。

名士大儒为他教授经史子集,朝野群臣供他修炼御下之术,便是帝王之道,也有他父皇手把手地教给他。

可他偏偏生性高傲。

他见不得那些心高气傲的大儒在他用尽全力之后,仍旧叹息着冲他摇头,也见不得那些玩弄权柄的权臣,耍猴子似的将他唬弄得团团乱转。

什么太子,什么君王?这些人靠着他证道明志,又要借他标榜自己宁折不弯的风骨。那些汲汲营营之徒对他阳奉阴违,表面是一副恭敬阿谀的嘴脸,背地里贪婪得恨不得将他蛀空。

还有那些所为的世家贵族。靠着他祖上的仁德与荫蔽,不过富贵了几十上百年,便不知所以,要在他面前摆出骄矜不可侵犯的架子。

鸿佑帝忍不住痛恨他们每一个人。

是他们令他不得安寝,令他昼夜忧思。他们熬尽了他的心血,却还偏要跪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地高呼万岁。

只有女人能给他一些安慰了。

她们目光短浅,不过一些金银珍宝就能够让她们心满意足。她们甘于囚笼,以不事生产、为人供养为荣。

养在皇宫里的鸟雀,方寸之地就足够了。

她们在笼里歌唱,梳洗自己华丽的羽毛,偶尔为了他的宠爱或恩赏互相啄得天昏地暗,可到了他面前,又是敬神拜佛一般,生怕他不再爱她们。

爱?

他当然爱。

谁会不爱令人不必多虑的轻松,不爱被当做天一般全心景仰的感觉呢?

可是后来,他渐渐地发现,女人也不单纯。

人毕竟不是鸟,会比鸟雀有更多的心思,亦有更多的牵绊。

她们有家族,有父兄,甚至还有让自己的亲眷、乃至她们自己直上青云的野望。

宫的女人们不再可爱了,他开始偏爱凡俗女子。

她们因家事清白、目光浅薄而惹人爱怜。她们无所倚仗,因此在高贵而强大的男子面前,便只能全身心地倚靠过去,像是攀附大树的藤蔓。

可偏就在这时,他父皇赐给了他一个男人样的女人。

她的家室比谁都显赫,她令人心惊的美艳带着让他不舒服的侵略性,而在盖头掀开的那一刻,那双过于冷静而智慧的眼睛,更是令他痛恨。

这样的恨在日后的相处中,日甚一日地强烈。

在每一次,她的学识与思想碾压他时,她将艰难的问题游刃有余地处理过时,他否认了她,却被事实一次又一次地证明她是对的时。

她是笼罩在他头顶的阴影,他喘不过气来,迫切地想要处置了她。

幸好,人都有弱点,都有自己不擅长的事。

她将他的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奖惩规章条分缕析,却从没经历过后宫尔虞我诈的阴私。

终于,她成了陷害宠妃的妒妇,而他,则是宽厚仁慈,在最后关头留下她一条性命,让她在冷宫里忏悔自己犯下的罪责的仁君。

天下谁人不称赞他呢。

他父皇教他要做仁君,的确是为了他好。毕竟仁德与宽宏,于他而言是再好用不过的利器。

他靠着仁厚之名排除异己,让那些令他放心的寒门书生侵吞老牌权贵的权柄。他亦借宽德的名义,广纳平民女子入宫,亦在这样的遴选之下,挑出了最令他满意的皇后。

书香世家的女子,将纲常伦理刻在了骨头里。她谨慎、羞怯,同时对权势功名避如蛇蝎,生怕沾染上它们的母家,会给自己视若青天的夫君带来麻烦。

鸿佑帝对她很满意。

可是……

他哪里想得到,会有今天?

他一心擢拔的寒门贵子,成了朝中大权独揽的虎狼。

而他那个最温顺乖巧的枕边人,竟连抚养的孩子,都不是他的。

他日日抱在怀中疼爱的幼子,竟是该唤他一声姑父的野种!

鸿佑帝阴沉着脸,推开了冷宫的大门。

森冷的寒意从里头汹涌而来,冻得鸿佑帝一个哆嗦。

远远跟在他身后的宫人们提着灯笼,抱着大氅,浩浩荡荡的二三十人,却没有个敢上前为他披衣的。

鸿佑帝大步走了进去。

没有地龙的宫室本就寒冷,此处又了无生气,一片四下漏风、砖石斑驳的萧索。

而姜红鸾则端坐在那儿,垂着眼,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衣裙上被拖拽而沾染上的尘土。

赵珏就在不远处。

锦衣玉食、众星捧月的“小皇子”此时哭得声嘶力竭,倒在雪地里爬都爬不起来,一张脸冻得青紫。

可素来温柔慈和的姜红鸾,却看都未曾看他一眼。

“陛下来了。”

在鸿佑帝停在她面前时,她仍端坐在那儿。

鸿佑帝猩红着一双眼睛,紧盯着她。

看着他这位面目陌生的枕边人,许久,他只憋出一句话来。

“你敢骗朕。”

却见姜红鸾笑了。

“是啊。”她毫不避讳地说着,抬起眼来,竟反问鸿佑帝。

“可是陛下自己不也想要个儿子吗?”

鸿佑帝没想到她竟会这么理直气壮。

他腿弯一颤,后退一步,便见姜红鸾容色放肆。

“陛下本就子嗣艰难,臣妾斗胆,擅自替陛下想了个办法。”她说。“这些年来,陛下不是也很开心吗?”

鸿佑帝嘴唇哆嗦,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了。

“毒妇……你这毒妇……你敢骗朕。”

“皇天在上,臣妾区区一介柔弱女子,也是要讨生活的。”姜红鸾却浑不在意,轻飘飘地说道。

“你就不怕朕杀了你!”鸿佑帝目眦欲裂。

姜红鸾笑起来。

“臣妾自然怕。”她说。“但便是朝堂上的大人们,一着不慎都是要掉脑袋的。臣妾今日东窗事发,也无非是心存侥幸,轻敌自傲,以至于棋错一着,没能笑到最后罢了。”

“你……你……”鸿佑帝脸上的肌肉哆嗦起来。

“你与朕夫妻近二十载,朕却没想到,天下竟有你这样恶毒的女人,竟如此擅长伪装,将朕都骗了过去!”

姜红鸾闻言,轻叹一声,眉眼微微一垂。

“陛下今日说你我二人是二十载的夫妻,可臣妾于您而言,不就是奴才吗?”她抬眼看向鸿佑帝,眼神冷漠。

“曲意逢迎,佯装出您喜欢的模样,在您手下讨生活,争权柄,不就是如此吗?您要臣妾令您安心,要臣妾令您打理好后宫上下,又要臣妾听话乖顺合您心意,臣妾不是都做到了吗?”

说着,她漠然偏过头去,看了不远处的赵珏一眼。

“唯独这个孩子,也不过是臣妾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罢了。臣妾是欺君瞒上,但也从没说过,在您身死之前要做什么呀。”

她淡笑着叹了口气。

“若臣妾真有什么野心,扶持幼帝,垂帘听政,岂不是更痛快?”

她语气轻飘飘的,神色淡然自若,口中说着他的生死与皇权,和她素日里挑选珠玉锦缎没什么两样。

“臣妾能做的所有功业,不过后宫而已。于您允许的范畴之内,臣妾已经做得算好了吧。”

鸿佑帝满腔的怒火、要与她算清旧账的决心,在这一刻,竟全都憋在了喉头,问不出来了。

这毒妇……皮子之下,竟是这样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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