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听得嘴角上扬,心情好极了。
趁此机会,叶峥提议:“既然吃饱了,我们去给爹娘送饭吧!”
叶峥既有这份心,云清自然不好拦他,再说叶峥想着二老是好事。
叶峥又道:“爹娘劳作了一上午,身上手上必定沾泥,剥起这鳌虾壳来相当不方便,清哥儿,我们为人子女的,替爹娘将虾壳剥了吧。”
云清虽然觉得这壳没啥不好剥的,爹娘也没那么娇气,但这种小事他自是乐意做的。
二人将虾头取下放入碗中,又将虾尾上的肉剥出,浸入汤汁里泡着。
一阵忙碌后,带着两碗盖着厚厚鳌虾肉和汁的乡土版杂粮“盖浇饭”出门给爹娘送午餐去了。
地头上,云家父母忙碌了一上午,太阳最高的时候,肚子里也咕咕叫起来,勤劳的云家父母这才放下水桶和锄头,到阴凉地儿坐下歇会儿。
云罗氏€€了手,从篮子里取出早上带来的干粮窝头,掰了一块分给云爹。
隔壁田地的老李头也在吃饭,油香味一阵阵往这里飘。
老李头的二媳妇娘家有个哥哥是在镇上饭馆做工的,沾着老二媳妇的光,老李头家时常能从饭馆子里带点剩饭剩菜回来,这些剩饭剩菜倒也不是客人吃剩下的,只是偶尔饭馆煮多了或者琢磨新菜,那些菜自然不好卖给客人吃,饭馆的做工的人就时常能带点回来分给家里人吃。
老李头今天带的就是饭馆里的菜,有一个肉片炒腌萝卜,还有一个大鸡翅膀。
这腌萝卜虽然炖得烂黄,老李头一点不嫌弃,里头到底还有肉片不是,饭馆里的菜那油水自然是足,用料也扎实,那农家饭菜可是比不了的!
老李头边吃边看云家爹娘,见他们只能苦哈哈地嚼干粮,一对比自己的饭食,心里立刻升起巨大的优越感。
“我说云老弟啊。”
老李头砸吧着嘴开口了,语气带了点居高临下:“这农忙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儿,这天天嚼干粮人可支撑不下去,也叫弟妹跟着一起受苦不是?”
云爹倒是没有多想,干粮也是粮,他吃得津津有味:“有干粮吃已经是好日子了,荒年的时候连草根树皮啃没的日子也有。”
本来就是,村人忙起来的时候谁有功夫做饭,还不是都啃干粮,这老李头的二小子没成亲前还不是一样吃干粮,现在沾着儿媳光才吃上两顿剩菜,话里话外就看不上吃干粮的了,最好那饭馆里天天有剩饭剩菜给他吃哦。
老李头还想说什么,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轻快的叫声:“爹娘,我们给您二老送饭来了!”
老李头寻声望去,那声音清亮,像只轻快的鸟一样扑簌簌飞来的,不是那三棍子打不出闷屁来的叶家小子是谁?
还有他身后跟着,稳稳托着食篮的,正是这云猎户家的哥儿,叫云清的。
老李头先前去了一趟邻村,回来才听人说这云家找到上门哥婿了,老李头开始还有些不以为意,那云家哥儿长得根本就不像哥儿,还有人愿意入赘?就入赘了,肯定也是那等懒汉二流子一类的,这入赘的小子,连男人的尊严都不要了,能是个什么好的。
后来听说是云家九岁中童生的那个,老李头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锯了嘴的葫芦,病秧子白面团儿。
叫老李头说,中童生有个屁用,平日里见了人连句囫囵话都不会说,性子也任人搓圆捏扁,还不如他几个儿子,大字不识,好歹给娶回来几房媳妇,生了孙子。
不过这软绵绵的叶小子,倒正和云家那个男相的哥儿绝配,想到这里,老李头还哈哈大笑过一场,现在一看,这叶小子怎么变了个人似的?
云爹云娘这时也看过去,见是自家的哥儿哥婿,忙站起来去迎:“怎么还送饭来了?我和你爹带了干粮的,管饱。”
叶峥仗着年纪小,眨巴着黑葡萄大眼看过去:“娘,我和清哥儿在家待得无聊,怪想你们的,清哥儿又说你们在地头吃干粮,我和清哥儿就自作主张给你们送饭来了,娘你不会怪我们不说一声就来吧?”
“不怪不怪,哪能怪你啊,走一路累坏了吧,过来娘这里坐,娘给你扫个大石头。”
说完,牵起叶峥嫩呼呼的小手,果真给他扫了一块干干净净的大石头,叫他坐下歇歇脚。
叶峥甜甜一笑:“谢谢娘,娘不用管我,快去和爹一起吃饭吧,饿坏了我和清哥儿可是要心疼的。”
“哎,好,娘马上去。”
云罗氏被他哄得喜笑颜开,正要往云清处走。
没走几步忽然僵住,和云老爹对视一眼,眼里均有点无奈的意思,虽然为娘的不好说自家小孩,但不是她这个做娘的嫌弃,实在是清哥儿的手艺令人头大,她都和当家的带了干粮避出来了,还没躲开清哥儿的一顿饭。
但这都送到面前了,也是孩子懂事儿,做爹娘的总不好连这个面子也不给。
这时候云清已经走到云老爹身边,云爹朝云罗氏招手,意思老婆子有难同当,云罗氏只好咬咬牙走过去。
云清也注意到爹娘的眉眼官司,当做没看到,手却一把揭开了蒙在篮子上的纱布,顿时,一股奇异的鲜香飘了出来,令人食指大动。
连一旁的老李头也吸了吸鼻子:“什么味儿,怎的恁香!云老弟,你家哥儿哥婿给你送什么好吃的来了?”
可真好闻啊,老李头又大大吸了吸鼻子,觉得嘴里的剩菜登时就不香了。
两碗饭都盖着鲜香嫩滑的鳌虾尾肉,杂粮饭浸饱了浓郁的汤汁,热乎乎地散发着河鲜的美味。
云爹云娘没空搭理老李头的话,喉头不住吞动,那口水止不住就从嘴里各个角落流了出来。
云清把饭往二老手上一递:“爹娘快吃吧,这是阿峥的手艺,特意带来给你们尝尝,有话晚上回去再说。”
云罗氏早就忍不住了,这也太香了,当即也不说别的,端起一碗就开吃,云爹也是一样。
老李头问话没人搭理,闹了个自讨没趣。
不过他还是涎皮赖脸地凑过来:“云老弟吃啥好的,我瞧瞧?”
云爹忙着吃饭,没空说话。
老李头又去看云罗氏,云罗氏一介妇人抹不开面子,还是云爹把她往身后拉了拉,给老李头挟了一个。
老李头也不嫌自己寒碜,伸长嘴就吃了,顿时就被嘴里的美味给迷住了,咋恁好吃啊,比他儿媳带回来的口味可好多了。
“云老哥,这到底是啥啊?”
石头上休息的叶峥答了一句:“老李叔,是虾。”
“虾?虾能做出这个味儿,叶小子你可不要哄我。”
老李头也不是没吃过虾,那虾还不是想吃去水里摸就成,可是哪吃过这么香的虾。
“没哄您,真是虾。”
“真是虾啊……”
老李头眼珠转转,忽然殷勤地跑叶峥跟前:“叶小子,你跟叔说说,这虾是怎么做的?”
老李头想得美,他可是听二媳妇说了,那镇上的饭馆最爱收集新鲜菜式,那新鲜的菜方子可能能卖好几个大钱呢!
若能将这虾的做法记下来说到那饭馆去,他也不要钱,只说想把家里的三小子也送到那饭馆的后厨做学徒,掌柜的还能不答应?
二媳妇仗着娘家有个哥哥在饭馆做跑堂的就在家里吆三喝四的,他老李头的小子要是做了那后厨学徒,不比跑堂的强,到时候他老李头不也得扬眉吐气一回,还用看那二媳妇的脸色?
想到这里,老李头的神色更急切了。
第9章
叶峥意味深长地盯着眼前的这位老李叔,心道你真是在想屁吃啊。
这法子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无论变不变现都是我家的,怎么可能给你?
但他也没有一口拒绝,而是转头看向那田里的稻子,嘴里施施然问些不相干的话。
比如:“叔,这稻子一亩收多少啊。”
或者:“叔,稻子一年几熟啊。”
又或者:“要浇多少水。”
其实这些东西原主的记忆里也有,随口一问就是确认一下,毕竟原主对这些事情都不上心,叶峥怕自己脑袋里的东西记差了。
老李头因想套他嘴里的做虾方子,问啥答啥,答得详细,答出风采。
他不愧是个老庄稼把式,补充了叶峥脑袋里许多不知道的知识,也更加让叶峥确定,这稻谷就是他知道的水稻,种在水田里收成更好的那种!
弄清楚这件事情,叶峥心情更加好了,见爹娘吃完饭已经在喝水了,他拍拍屁股站起来,道:“老李叔,有空上家里吃饭,给你做虾吃哈。”
说完就往自家地头那边走。
老李头:……
等等,不是想套做虾方子的吗,怎么倒像叫这小子套了不少侍弄庄稼的经验去?真是亏了亏了。
还有谁说这小子懦弱老实的,根本死精死精的。
回程的路上,提着两个空碗,叶峥的心情极度晴朗。
这一行至少让他弄明白两件事,也是他出来目的。
第一就是水稻。
第二就是验证了鳌虾的味道,是这时代的村人普遍都可以接受的。
他不是说一定会做这鳌虾生意,只是如果后续要搞钱的话,这鳌虾也是一种思路,当然如果后续想出比这鳌虾更方便的东西,那自然以方便为主,毕竟古代没有冰箱和防腐措施,吃食生意容易出卫生问题。
叶峥正美滋滋畅享着未来,忽然被云清拉住了手臂。
叶峥还没问什么情况,就见跟前一座破茅草屋里忽然飞出个破碗,咣当一声砸在地上,要不是云清拉住他,这破碗指不定砸叶峥头上,好不容易重获的新生,差点因为一个破碗戛然而止,叶峥怒瞪着破茅屋,捋起袖子预备找屋主人算账。
还没等叶峥冲进去骂街,先有个瘦弱的男人哭着从茅屋里冲了出来,倒把叶峥吓了一跳。
那男人瘦骨嶙峋,披头散发,身上的衣服都结满了油腻,露出来的皮肤部位都是血痕和淤肿,男人趴在屋前的大树上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紧接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娃娃也跟着跑出来,抱着男人的大腿哇哇哭,同时屋里传来老汉的咆哮和砸东西声。
这场景不得不说很那啥,让叶峥一时也点踟蹰了。
……看起来有点惨,要不还是算了吧。
回家的路上,因叶峥多回头看了几眼,云清以为他还在介意差点被砸到的事儿,想了想就告诉了他缘由。
原来那跑出来的男人是个哥儿,叫刘灯草,人称草哥儿,那小娃是草哥儿的儿子,屋里咆哮的男人是草哥儿的亲爹,叫刘老实。
“竟是亲爹,看这打儿子的架势还以为是后爹或者公爹呢。”叶峥吐槽。
云清的神情看起来也有点无奈,想了想,把草哥儿家的情况告诉了叶峥。
草哥儿他娘死的早,爹又好赌,在外欠了不少钱。几年前草哥儿刚刚十六,草哥儿爹就以二十两银子的彩礼价格将草哥儿嫁给了邻村的李瓦匠。
那李瓦匠是个鳏夫,为人粗暴爱打老婆,听说前头一个老婆就是叫他打死的,但草哥儿不知道,以为嫁了人就能摆脱烂赌鬼的爹,欢欢喜喜嫁过去谁知却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里,草哥儿嫁过去五年就被磋磨了五年,好在肚皮争气给李瓦匠生了个儿子,看在儿子的份上,李瓦匠没有对草哥儿下死手。
后来那李瓦匠有一次夜里出去吃酒赌钱,黑灯瞎火掉下沟子摔死了,草哥儿本以为解脱了,谁知李瓦匠的哥嫂拿出一张五十两银子的欠条上头还摁了李瓦匠的手印让草哥儿还,草哥儿哪里还得出,李瓦匠的哥嫂就打着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旗号,把草哥儿和他儿子扫地出门,占了李瓦匠的屋子。
草哥儿无法,只得带着儿子又回到爹家,本以为老爹不会收留,谁知他爹竟很好说话地把草哥儿给留下了,没多久草哥儿才知道他爹不怀好意,摩拳擦掌等着将他再卖一次呢,这回更离谱了,说的竟是个瞎眼瘸腿的老汉,那老汉都六十七了,眼看黄土埋脖根,草哥儿才二十五,当然是不肯嫁的,草哥儿爹就天天打他,说要打到肯嫁为止。
叶峥听得拳头in了,还有这样可恶的爹。
不过那草哥儿也是,难道就任由谁想打他就打,不会反抗吗?赤手空拳打不过就拿锄头,拿刀子,拿板砖,手头有什么就拿什么,互相对砍也比这样挨打强,毕竟古代也不是什么公平的法治社会,光会哭唧唧的有什么用呢。
“我要是他,别人让我不好过,我拼出一条命去,也非让他不好过不可。”叶峥拳头捏得咯咯响。
云清瞧他一眼,觉得叶峥身上的变化很大,从前他虽没有和阿峥接触过,但从乡里乡间的话语里也听得出他在家过的是什么窝囊日子,现在的阿峥能有这样的想法,云清替他感到高兴。
“阿峥进步很大。”云清摸摸叶峥的头,赞扬道。
叶峥这才想起来,原主从前在家也是个众人皆知的受气包,现在说这话似乎不大硬气。
不过他还是解释道:“我都是差点死过一回的人了,要不是清哥儿救我,小命早就没了,现在就算不为我自己考虑,也不能辜负了你当日救我之情,放心吧,从此以后我这条命只为清哥儿活,绝不再不会再受人欺负的。”